星河暗渡

　　永仪慌忙松开他，将他扶回枕上躺好，捂住他双眼哽咽道：“刚才是梦……师父，是梦……”

　　玄微真人的手依旧拉在她衣襟上，闻言缓缓松开了她，颤抖着翻了个身面对着墙。

　　房中的粥和碗都不见了，他们又回到了景和十二年。

　　永仪跪在床边理好自己衣裳，爬起来浑浑噩噩地走到屋角竹榻上躺下。

　　就当是梦好了。

　　她蜷成一团想。

　　第二日玄微真人没有起床。

　　窗外依旧是艳阳高照，蝉鸣不止，永仪去他床前叫他，他一直没有回应，不知是当真昏迷不醒，还是刻意回避她。

　　她不敢碰他，只侧耳听了听，确定他仍在呼吸。

　　这日他连水都没有喝。

　　永仪到了用膳时分走出屋外，看着永诚送来的饭食呆了一会儿。

　　“快吃啊。”永诚催促她道，“你怎么了？师叔怎么样了？”

　　永仪不敢说实话，不敢说自己昨夜鲁莽，逼得师父破了清规，现在他已自我惩罚，连水都不肯喝了。

　　当着守兵的面，她更是硬着头皮道：“师父一切如常。”

　　她说完便默默低头吃起东西来，吃完了便与永诚道别回屋。

　　她将自己身上那块锦帕浸满了泉水，敷在玄微真人的唇上。

　　他不出声，不睁眼，不反抗，也不配合。

　　到了夜里他已神志模糊，永仪伸手晃他，他都毫无反应，她只得再度铤而走险带着他回到了景和二年。

　　白天似乎又下过雨了，这夜极其凉爽，永仪先拉开金虚真人床上的薄被给玄微真人盖好，自己才匆匆又爬起来往外走。

　　沿着小径下到一半，她忽然听见前方有人压低了声音隐忍地谈话。

　　永仪立刻闪身躲到路边树影里，听见其中一人客气道：“展侯来得不巧了，我师父去楚州时，难道没事先知会您？”

　　这人身着白衣，声音熟悉，是她的师伯太.安真人，而与他一同站在小径上的，是永仪的爹爹靖安侯展云骞。

　　永仪按下激动，竖着耳朵听两人对话。

　　展云骞坦然道：“展某前些日子有要事来寻金虚真人，只是他要么避而不见，要么搪塞敷衍，想来也正是为了躲我，才去的楚州吧。”

　　太.安真人笑道：“侯爷说笑。我师父是因为太宁师弟的道场重立无量真君塑像才去的楚州，与侯爷之事恐怕无关。”

　　“无妨，金虚真人即然不在，那我直接找您师弟便是。”

　　“师弟？不知您要找哪位？”

　　“您最年轻的那位师弟，玄微真人。”

　　太.安真人微微诧异道：“侯爷寻我玄微师弟所为何来？听闻侯爷与我师父见面多是为了询问朝中之事，但我师弟他自幼便长在上一观中，对朝堂之事一无所知，只怕帮不了侯爷。”

　　展云骞道：“展某久闻玄微真人道行极高，今年又听闻端午高台诵经之人改成了玄微真人，便极为好奇，只想与玄微坐而论道，结识一二，与朝堂之事并无关联。”

　　太.安真人依旧拦他：“侯爷，我师弟玄微近日潜心炼丹，日日都在丹房中琢磨丹方，闭门不出。不如您待他出关了再来找他？”

　　展云骞思考片刻，点头道：“即然太.安真人如此说，那我来的倒确实不是时候了。”

　　他并未勉强，只又压低了声音道：“太.安真人，我有一事不解，不知您可否替我解答一二？”

　　“展侯请讲。”

　　“前些日子我与金虚真人闲聊，得知玄微真人早在去年便已考过了上一观中的经义大试，如今更是连道场都已在修建了，金虚真人却始终不肯让他换上出道的白衣，这是为何？”

　　太.安真人一时沉默了，永仪此时也才突然幡然醒悟到，前几次见到年轻的玄微时，他穿的都是与她一样的青袍，只是他穿什么都浑然天成，让人只能注意到他本人，全然忽略了身上衣裳。

　　见太.安真人无语，展云骞又道：“难道是他俗缘未了？仍需考验试炼？”

　　太.安真人片刻后冷声道：“展侯，此中缘由我并不知晓，但我观中成规，弟子能否出师，自然是由师父定夺，我师父为何暂时未让玄微师弟出师，那您还得问他了。”

　　展云骞“嗯”了一声，高深莫测道：“金虚真人虽不肯明言，但展某心中倒有些揣测，想来此事定然与玄微真人身世……”

　　太.安真人打断他道：“即然是揣测，那便不知真假，请展侯不要轻易妄言。”

　　这话说得颇重，展云骞立刻拱手道歉：“是展某失言，还请太.安真人恕罪。”

　　太.安真人抬手送客：“时辰已晚，您既已确认了家师确实不在山中，那便请回吧。”

　　“好，展某改日再来造访。”

　　两人说着便往山下走去，永仪待他二人走的远了些，便也沿着小径往膳房走去。

　　爹爹为什么要见师父？为什么还说师父俗缘未了？师父的身世又是什么？

　　她觉得自己爹爹绝不是搬弄是非之人，又想到曾在展宅水榭书房外偷听到爹爹与另一人谈话，说要见一见“那人”，好像此人十分紧要。她原先以为展侯一直想见的是师祖金虚真人，但今日一听，他好像找的却是她师父玄微真人？

　　心头疑团越变越大，永仪心不在焉，脚下却已自动走到了膳房，这才猛地意识到她是来替奄奄一息的师父找食物的。

　　永仪一下子惊醒，想到自己差点误了正事，顿时冷汗涟涟。

　　膳房已黑了灯火，这次没有碰到十年前的永诚师兄，她不太清楚膳房地形，又不敢出声，寻了半天才找到灯烛点上，又好不容易才找到半碗剩粥。

　　她暗自皱眉，低头看了看沙漏，只见晶彩细沙已经快要流完，慌忙吹灭灯火，掩门狂奔。

　　但她还是晚了一步。

　　方才在院门外耽误了太久，她从膳房往清凉院奔到半路，便愕然发现气温骤升，她又回到了景和十二年，却离小院还有几十级山路台阶。

　　这下糟了。

　　永仪怀中的半碗残粥猛然消失了，而她也站在黑夜中愣住了。

　　沙漏漏完之时她把玄微真人一个人留在了房里，不知此时他到底是留在了景和二年，跟她隔着十年光阴，还是同样也回了景和十二年，跟她隔着院门外凶神恶煞般的守卫。

　　但无论如何，她都是把他弄丢了。

　　她不死心地潜到清凉院门口看了看，只见四名守兵正按着长刀来回巡逻，她无论如何不可能突破重围回到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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