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暗渡

作者:清音墨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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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6 章


      永仪摇了摇头,“这药一夜要换几次,我得守着您。”

      她知道他心中所想,便半跪到他床头,正色道:“师父,我不怕味儿。当年我被卖去了青楼,那些人看我年纪太小,也不好让我真去做什么,便让我每日去给楼里的其他姑娘们收拾马桶。他们也没给我住的地方,就让我睡在洗马桶的那间秽室里。”

      她没说下去,只是双唇微微颤抖。

      这晚原本星光璀璨,却被前方还在隐隐燃烧的火势夺去了光彩,玄微真人半边脸被白色素帕遮住,只留了双眸盯着她看,眸底似乎有些她从未见过的神色,时明时暗。

      她说完后,玄微真人沉默了一会儿,浅浅探出一只手来,扶上了她肩膀。

      永仪转头看了看他那条伤腿道:“是师祖将我从那种生不如死的地方救了出来,我却没有机会好好孝敬他老人家。如今孝敬您……也是一样的。”

      玄微真人修长匀净的手僵了僵,旋即收了回去,那双略带上挑的凤眼也默默地阖上了。

      永仪替他拉好被子,又见他左腿还抹着药,只能露在被外,便在他脚下垫了一只枕头,拿干净纱布替他裹好了伤,最后把自己的衣裳小心翼翼地盖在了他腿上。

      一阵忙乱后,永仪方在玄微真人身边那张竹榻上坐了下来,四下看了看。

      太.安真人不知何时已领人将整座池塘团团围了起来,三步一岗,更有几个弟子找来了细竹帘,手脚极快地挂在凉亭四周,既能遮挡视线,又能维持通风。

      永仪原本想问这晚的大火是因何而生,但见观中这般有条不紊的势头,突然觉得此事应当绝非偶然。再想想他们来金陵路上遭袭一事,以及玄微真人那句“跟我扯上关系的,都不会有好结局”,便愈发不想问了。

      太.安真人安顿好诸事后已是后半夜了,他疲惫地又赶过来,匆匆叮嘱永仪道:“药虽每一个时辰要用一次,但你也得歇一歇,我派了人守夜,到时间自然会来叫醒你。”

      永仪没有答应,只是默默摇头。

      太.安真人对她的怒意已褪了大半,看她倔强咬着唇,便也只得无奈叹气,又捂着鼻子弯腰去问玄微真人:“疼吗?能睡着吗?”

      玄微真人一言不发,只是脸色煞白地看看他,恐怕已是疼得说不出话了。

      太.安真人再度叹气道:“没法子,烧伤最疼,你只得忍忍了。好在这次用了药,应当不会像当年那次似的,疼那么多天。是我疏于防范了,今夜起我会加强人手巡夜,再有风吹草动,我便去京外几个大观借上百十个会武的道友来。”

      玄微真人浅浅摒着一口气道:“拖累师兄……”

      太.安真人摇摇头,忽得冷笑一声:“哼,想在我上一观中杀人,也不看你道爷我是谁!师父说得没错,越是有人想你死,你越得好好活着。”

      他说得豪气干云,玄微真人却只重新阖上了双目,面露疲惫厌弃之色。

      太.安真人绕着凉亭警惕地走了一圈,才转身要走。

      永仪叫住了他,跟他走到凉亭外侧,小声道:“师伯,城里有一个馥春坊,是专门制卖香料的,他家有一种大食国来的独有香油,叫姹颜的,奇香无比,可以遮盖百味……”

      她说着便弱弱地看了太.安真人一眼,“只是这油价格昂贵……”

      太.安真人会心点头道:“那不要紧的。每年冲着玄微给咱们添香火钱的不计其数,观中不至于这点儿香料都买不起。我明日便派人进城去买。”

      永仪欣慰地点点头,“多谢师伯。”

      太.安真人狐疑地看了看她,“我师父到底是在哪儿捡的你?你怎么知道什么馥春坊的?”

      永仪低头不作声,太.安真人便甩袖子道:“跟你师父一样倔。”

      永仪目送着太.安真人走远了,回到亭中,见玄微真人一直闭着眼睛假寐,便跪到竹榻边轻声道:“师父,您头发里还有烟灰,我替您梳一梳吧?”

      她见玄微真人不置可否,便大着胆子松开了他头顶发冠,解开发髻,让他的一头长发落在竹榻外,拿过梳子小心翼翼地通着他发丝,将头发细细梳净后,又拿浸湿的手巾将他发际残留的些许黑灰擦了去,最后才把他头发挽好,默默坐上了自己那张竹榻。

      她虽然疲累已极,但惦记着每一个时辰便得给玄微真人伤口换药,压根不敢睡,只将竹帘露了一条细缝,静静对着满池湖水发呆。

      观中池塘没种花草,此时静如明镜,映着灿灿星光。

      两个时辰前,她在山下的废宅里面对的也是这样一波碧池。

      她自私地消失了许久,为了虚妄的过去,反倒害了眼前实实在在的人。

      眼下唯一一个还能算得上她“家人”的人。

      她并不知烧伤有多痛,但只见一贯面无表情的玄微真人都紧紧地锁住了眉头,全身绷得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似乎带着滚烫压抑的艰难,便止不住地懊悔神伤。

      他那条伤口极其狰狞吓人,仿佛一张血盆大口,触目惊心。

      她每隔一个时辰便替他悉心换药,净了手再去探探他额头,见他一直没有发烧才略放下心来。

      天亮后有太.安真人的弟子要来与永仪换班,但她坚持不肯,只是答应了太.安真人自己会躺下睡睡,但也每到一个时辰便自动醒来,一次都没等旁人叫过。

      玄微真人一直都不说话,也一直没睡着,似乎总在默默忍痛,只在永仪每每探他额头体温时略微睁开双眼,平静地与她对视一眼。

      他半张脸都被雪白的素帕盖住,只留了眉眼在外面,看她的眼神中仿佛蕴着千层山峦,深重悠远。

      她知道这么覆一层帕子根本无用,他只是给她面子,不忍驳了她的殷勤,才由着她一次次地给自己抹那奇臭无比的灵药。

      快中午时那名为“姹颜”的香薰油买来了,永仪慌忙起身解下玄微真人脸上素帕,倒了十来滴油上去,面带喜色道:“师父,这油很香的,这下你便闻不到那药古怪的味道了。”

      她边说边半跪到他竹榻边,想将素帕替他重新系回去。

      玄微真人却猛地坐起了身,将她手中素帕拽了下来。

      永仪以为他哪儿不高兴了,吓得往后仰了仰。

      玄微真人一手够到她肩,将她往面前带了些许,低头又将那块素帕整好,抬手就要给她蒙在脸上。

      “师父我不用……”永仪犹在惦记这油昂贵,便再度往后退了退。

      玄微真人的手虚悬在空中,片刻后方缓缓落下。

      “永仪。”他声音沙哑道,“你无需自责。”

      永仪迎上他难得带着柔和温度的目光,胸口忽觉呼吸一滞,两行眼泪便夺眶而出。

      她从昨晚到现在都硬撑着不敢哭,这时听了他这么一句浅浅安慰,便再也绷不住满心的惊慌愧疚,明知道自己越哭越容易惹他不快,但仍旧忍不住泪,一边顺从地往玄微真人面前凑了凑,一边哽咽道:“师、师父……永仪凡心未净,才遭上天惩罚,连累您受这么重的伤……”

      玄微真人微摇了摇头,待她哭得差不多了,便将手探到她脑后,细致地替她将素帕打了个结。

      这姹颜曾是京中女眷趋之若鹜的香油,永仪幼时便有一瓶,时不时地就要拿出来给来访的小姐妹们炫耀一番。此时这块素帕一蒙上脸,那股熟悉的奇香便立刻遮掩住了玄微真人腿上药膏的恶臭。永仪来不及伤感,紧接着从自己怀中取出另一块锦帕,想赶紧替玄微真人绑上。

      她展开锦帕时愣了愣。这块锦帕是从琅琊山出来前永淳交给她的,绣了只仙鹤,她知道玄微真人不喜欢,一直藏着没用,又不好扔掉,便只得放在怀里,但此时除了它,也没别的帕子好用了。

      玄微真人见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心知肚明地将绑在她脸上的那块素帕取了下来,换到自己脸上,又从她手中再度拿过仙鹤锦帕,展开折好倒了油,再重新替她绑好。

      先前那块素帕已经带着她的泪水,她怔怔地看着玄微真人将它覆在脸上按了按,重又仰面躺回了竹榻上,阖上了双眼。

      这香气四溢的油一用,那恼人的臭味便再也闻不到了,玄微真人几乎是躺下没多久便睡着了。只是他腿上伤处还是痛楚难当,睡得便极其不稳。

      他原本清醒时还能自己忍住不动,这时神志略一涣散,便总是想把伤处往竹榻上贴去,好像想找一丝清凉。

      永仪怕他加重伤势,别无他法,只得坐到竹榻那头,将他左足抱在怀里按住,不让他乱动。

      她坐着坐着也撑不住了,便横卧在他脚边,蜷成一团,紧搂着他腿浅浅睡去。

      夏日午后渐渐升温,这池上的凉亭里却分外凉爽,四面悬挂的细细竹帘挡住了外面所有人的视线,也挡住了浓烈阳光,只在两人身上留下一道道浅浅光线,愈发令这座凉亭间充满了静谧温馨的气息。

      所有送饭送水的人都是匆匆来去,在亭外喊一嗓子,交接了东西便走,除了太.安真人时不时捂着鼻子来关切几句外,这座凉亭接连几日都只有玄微真人与永仪二人。

      他们俩几乎不说话,永仪更是愧疚混杂着心疼,刻意不想其他的事,除了悉心照料师父以外,全然心无旁骛。

      玄微真人从未说过她什么,也没问过她失火那晚到底去了哪里,只是由她折腾,让她给自己换药、清理伤口、端茶倒水,看着她的眼神也不那么冰凉,而是带着一丝宽慰。

      永仪从未这般照料过伤患,但她从小养尊处优,知道怎么让人舒服,记忆中受过的伺候都用在了此时,一瞬都不错眼地紧盯着玄微真人,他想要什么都无须开口,她自然便心有灵犀地奉到他手上。

      那恶臭之药确有奇效,玄微真人腿上伤处第五日上收了口,太.安真人一早来看他,便提醒他要下地活动活动,否则伤口新肉长得粘连一处了,以后只怕便伸展不开了。

      待太.安真人一走,永仪便恭敬道:“师父,我扶您起来走走?”

      玄微真人犹豫了一下。

      他这几日都与永仪形影不离,每日还要被她撩开裤腿上好几次药,按说修道之人心中应当绝无杂念,对这种简单明了的师徒之谊更不该有什么顾忌,但他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他每每看着她替自己上药的认真神色,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

      她是他的徒弟,他除了爱护、教导她以外,不应该有别的想法。

      他从记事起便是道门之人,深知自己此生已与红尘之事断了缘分。

      可此时低头看着她伸向自己的莹白双手,他竟无法自持地想要握上去。

      他知道她的手又软又热,这几日已在他腿上额上抚摸过无数次,那是他此前从来未曾体会过的温柔亲昵。

      越是想要,越是不能要。

      玄微真人伸手扶住了身边凉亭石柱,自己站起了身,将脸转向亭外池塘。

      他左腿有伤不敢用力,但又不得不缓缓将脚跟往地下踩,好将腿上伤口抻开。

      永仪面带紧张地绕到他身侧,抬头盯着他脸色,不自觉地将手臂虚护在他背后。

      玄微真人刚站了片刻,太.安真人又匆匆赶了回来。

      太.安真人先让永仪出去回避,才转头满脸黑气道:“宫里来人了。在知客厅等着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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