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珺天下

　　安州城外小灵山。

　　大雪盖地，路上的积雪未化，一支军队在山脚扎营，领军的人派了些人去清扫积雪，随后带着一队人，个个骑着高头大马，手握□□，向着山上而去。

　　带着的干粮在雪天根本不够充饥暖胃，他们只好上山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打到猎物。

　　“上将军，这里真的会有猎物吗？”随行的小卒质疑道。

　　年轻的男子一身黑衣玄甲，在这冰天雪地里宛如一块屹立的墨璧，十分摄人眼球，他锐利的双眸扫视周围一眼，自信地道：“我已经问过陇西本地人，他们说这山上有雪狼出没。我们去试试看，若是能够猎得雪狼，把皮剥了送给燕王殿下，说不定还能得个赏赐！”

　　随行的士兵一听，也都热情高涨了起来，跟着前面男子的马蹄声而去。

　　黑漆漆的山洞里，离湘瑟缩着身子，对着手心哈出一团暖气，然后缓缓挪移身体，把堵住洞口的石头扒出了一个牛眼大的小洞，不看还好，她这一看，顿时又吓得跌坐在地，直往洞的更深处缩回去。

　　山洞外那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在雪地里泛着绿光，直勾勾地盯着离湘在的山洞！

　　“嗷……呜……”

　　也许是看见了离湘，洞外的雪狼发出了一声骇人的长啸！

　　洞里很小，人只能趴着或者坐着，无法直起身。离湘臂膀上的传信袖箭也在她从山上滚下来的时候弄坏了，她的手臂上还被划了好几个口子，最重要的，袖箭坏了，无法向外面传递消息。

　　“小姐……风大哥……”离湘听着洞外的狼嚎声，忍不住小声哭泣起来！

　　昨晚她按照孟月溪给的地址去找那名医者。本来楚风也和她一起的。两人好不容易找到那位大夫，老人已经是花甲之年，又听说穆宁珺就是燕王妃，十分爽快地给了离湘一个治眼睛的方子，可是方子上有一味极其珍贵的药材，叫七叶雪灵芝，离湘那里并没有这药材。而离湘也曾在医书上见过这味药，她记得，当年陆长羽给穆宁珺治眼睛，配的药里面，似乎也有这味药。

　　老人说，七叶雪灵芝并非是真的灵芝，只是在冬天生长，花叶湛黄，形似灵芝。怀宋国的东北雪山上最盛产这种药。但是现在兵荒马乱的，怎么可能拿得到这种怀宋的珍贵药材。

　　老人告诉离湘，安州常年下雪，小灵山上药材颇多，他曾在小灵山上见过这七叶雪灵芝。当时就是加了这药，再施以针灸，才治好了孟月溪母亲的眼睛。

　　离湘和楚风离开老人的家以后就直奔小灵山而去。在山上辛苦寻觅了一整夜，几乎爬遍了整座山，终于找到几棵七夜雪灵芝。却没想到他们在天快亮时碰上了雪崩，两人被雪冲散了，离湘还遇上了雪狼，幸好她滚进了一个山洞，山上崩落的石头和雪堵在了洞口，把雪狼隔开了。

　　可是她自己也被困住了。

　　狼本来是习惯夜间出没的动物。但是最近天气寒冷，也许是那雪狼饿了许久，竟然一直在离湘的洞外徘徊。

　　“上将军，看！”一个小兵忍不住欣喜地指着不远处的那头通体莹白的雪狼。

　　“嘘......”上陵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无声地抽出一支利箭，上弦，张弓，瞄准，指节微弯，看似轻松无比，可上陵云手背上暴起的筋脉，却暗示着他还是用了不少力气。

　　“嗖！”冷箭的破空之声在寂静的雪地里响起。雪狼嗷嗷哭嚎两声，在原地挣扎数下，终究是无力地倒下。鲜血自腹部汩汩流出，很快染遍一地红艳。在雪光的映照下十分醒目。

　　“上将军好箭法！”

　　“将军，下次考核，你一定又可以升一级了吧！”

　　众人纷纷欢呼，寂静的小灵山热闹了起来。

　　上陵云下了马，吩咐道：“狼都是结伴而行，这头狼独自出没，刚才又仰天长啸，你们要小心狼群出现。”

　　“是，将军！”兴奋的士兵们很快又恢复了警惕。

　　离湘隐约听见洞外似乎有人，连忙大声叫喊道：“救命啊！救命！”

　　“什么人？”正准备去抓雪狼的上陵云似乎听见有人叫喊。“阿七，你有没有听见人的声音？而且像是个女人？”

　　“嗯？”那小兵愣了愣，挠挠头说道：“将军，我耳朵不好使，没听见什么啊！”

　　“将军，你会不会听错了呀？这大冷的天，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女人呢？”

　　“哎，将军年纪还轻，该不会是想女人了吧！”

　　“哈哈哈哈.....”

　　“胡闹什么呢？”上陵云皱紧眉头，怒声斥道：“该干嘛干嘛去。殿下让薛帅将训练你们，何时教你们嚼舌根了？”

　　众人纷纷闭嘴。

　　此时又听得隐约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请问外面是大燕的人吗？我是燕王妃的侍女，我被困在洞里了，求你们救救我！”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还真的有女人。

　　离湘在洞里困了快一天，昨夜又一直奔走。她已经十分虚弱，强撑着力气一边用小石头击打着堵在洞口的巨石，发出清脆的声音，她再次喊道：“我在这里，求各位军爷救救我。我真的是燕王妃的侍女。”

　　“将军，声音好像是从那边传来的。”

　　“我也听见了，就是那边！”

　　“将军，要不我们过去看看？”

　　上陵云思索片刻，点点头，疾步走向声音所在的方向。

　　“军爷，军爷，求你们救救我，救救我！”

　　离湘扯着嗓子大喊，又累又渴又饿，她已经快撑到了极限，可是这是唯一能够获救的机会了，再待下去，她就算不会饿死、冻死，也会在洞里被闷死。

　　“救命啊！救救我......”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全身更是没有半点力气。

　　忽然，随着轰的一声！堵住洞口的石块被挪开了！

　　漆黑的洞猛地射进一道刺眼的光亮，离湘忍不住眯上眼睛，一双有力的手臂圈住她的身子，把她整个人都抱了出来。离湘感觉得到，抱着自己的是个男人，她长这么大，也就只有楚风抱过她，还没有跟别的男人这般亲近，下意识地有些抗拒，可是自己全身酸软，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

　　离湘用最后的力气睁眼看了看那男子，面容俊朗，棱角分明，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随后，她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上陵云看着怀里瘦弱的女子，淡粉色的棉袄，容貌清雅秀丽，说不上姿容绝色，却也十分好看，尽管晕过去了，她的双手也还紧紧地抱着一个灰白色的包袱，那应该是对她很重要的东西。

　　这一天过得无比漫长，穆宁珺从早到晚，只喝了几口茶水，没有半点食欲。

　　军营里烛火摇曳，燕洵抬着食盒坐到她身边，劝道：“珺儿，你吃一点东西吧！你这样子，离湘回来若是看见了，她可是会难过的。”

　　“好！”穆宁珺轻轻点了点头，却又问道：“燕洵，天黑了吗？”

　　自从失明，在她的世界里就没有了日夜之分，全是黑压压的一片。从前觉得没什么，可是今天却突然变得十分难过。

　　燕洵轻声应道：“嗯，已经是亥时三刻了。”他边说边舀了一勺白粥送到她唇边。

　　穆宁珺十分听话地吃了，虽然她确实没什么食欲，却也明白，她只有吃东西，把自己照顾好，才有力气等离湘回来。

　　燕洵一口一口地亲自喂她，她亦配合地吃了满满一碗粥。

　　用完膳，派出去找人的各军统领一一回来复命。

　　“殿下，王妃，我们找遍了整个大兴城，还是没有找到离湘姑娘和楚将军！”

　　穆宁珺心中一沉，秀眉蹙起。燕洵紧紧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着急。

　　“殿下，他们去了小灵山！”刘淇和孟月溪一同走了进来。

　　孟月溪接着刘淇的话说道：“我们去找了那位老郎中，他说离湘姑娘和楚将军在他那里讨了一张药方，但是有几味药还缺着，其中有一味药只有怀宋才有。后来那郎中又说，安州城外的小灵山上也有那药。我想，他们应该是去山上采药了！”

　　穆宁珺一听，更是着急，“那小灵山上有雪狼的呀，他们半夜三更怎么会去采药？”

　　“珺儿，你先不要急，等他们说完好吗？”燕洵尽力安抚着她。

　　穆宁珺却冷静不下来，紧紧地抓着他的手：“燕洵，离湘是个孤儿，自小就跟着我。她不会武功。如果楚风陪着她，她也不可能这么久还没有回来。你帮帮我，派人去山上看看好吗？那些野兽很多，我真的很担心他们出事。”

　　燕洵从没见过她这样惊慌失措的样子，她向来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哪怕城楼上计划突变她也泰然自若，何曾有过今天这样的手足无措？

　　孟月溪接着道：“王妃不要着急。我们已经派了一队人马去小灵山了。我们回来是向殿下通报一声，免得你们再担心。”

　　燕洵看了穆宁珺一眼，见她焦急万分，脸上担忧、悔恨、痛苦之色交叠，漆黑的眼眸里泪光闪闪，直教人看了心疼不已。

　　燕洵抬手，示意他们退下。

　　刘淇已经摸清了燕洵的脾气，见燕洵剑眉紧锁，脸上神情复杂，连忙拉着众人退出大帐。

　　自从失明以来，穆宁珺总觉得自己变得没有以前那么坚强，一旦遇到点事情，眼泪就止不住地流，她不想让燕洵发觉，便别过脸去，不敢面对他。

　　这举动怎么瞒得过燕洵，他强行扳过她的身，帮她拭去泪水，握着她单薄的肩膀心疼地道：“珺儿，离湘不会有事的，她跟了你那么多年，又有楚风在身边，一定不会有事的。”

　　穆宁珺哽咽着点头，可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淌。她以前从没发现，自己是这么爱流泪的女子。

　　燕洵凝视着她，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心里着急，我也知道你是在气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但是，珺儿，相信我好吗？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她的。”

　　他极其有耐心地帮她擦着眼泪，不停地安慰她：“我知道这段时间你的情绪很不稳定。虽然你口口声声说着你不会因为自己失明大哭大闹。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你心里的害怕！”

　　一字一句，都如利箭般正中她的内心。

　　有谁能够接受整日整夜的黑暗？有谁能够真的不在乎自己看不见？

　　她曾经扬言要为父正名，要为天下人谋太平，为苍生创盛世，可是现在，她连自己都要别人照顾，连离湘都保护不了。

　　一时间，穆宁珺靠在他怀里，颤抖着身子，哭得无法言语。

　　“不要怕。”燕洵只能紧紧拥抱着她，任她哭泣，在她耳边低声喃语：“以后，我来做你的眼睛！”

　　哭过一场之后，穆宁珺觉得心里好受多了，只是一双深邃黑亮的眼睛肿得像是两颗核桃。

　　燕洵一直陪着她，直到她哭累了，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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