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珺天下

　　穆宁珺站在高高的大兴城城楼之上，衣袂飘飘，长长的裙摆迎风而起，似一只美丽的蝴蝶翩然欲飞。

　　冷风嗖嗖，一阵阵袭来。陇西素来阴冷，一旦临近傍晚，气温便陡然急下。

　　穆宁珺向远方极目远眺，这次带兵前来攻打大兴的将领会是谁呢？自从她和程鸢商议好一切之后，就没有过问燕军的情况。

　　她扭头看了旁边的几个妇女，其中还有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她脸上没有恐惧，更多的是浓浓的恨意。

　　穆宁珺顿时想起了沈烈的妻子，沈烈随郑昊去了战场，不知道她的阿烈哥哥的妻子，会不会也被抓来了？

　　旁边的那几人眼巴巴地看着她，似乎都把希望寄托在她这个所谓的燕王妃身上。

　　心中止不住地叹息，想不到千算万算，自己竟落到如此下场。她知道无论如何，燕军这次是一定会拿下大凉的。刚才的话不过是临死之前，想给燕洵在大凉人的心里，留下一个仁明的帝王形象。

　　燕洵，若我就此死了，还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让这些无辜的人，死得有价值。

　　铁骑如飞，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燕洵及他的三千将士便已经兵临城下。身后是公孙靖、徐子扬的大军。

　　燕洵见一干人等在城楼上向下张望，仰头问道：“你可是凉帝景修？我是大燕君主燕洵。你的所有军队已经全部归降于我，劝你快快打开城门，我留你一条活路。”

　　穆宁珺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心中一震，竟然是燕洵？他竟然亲自到陇西来了？

　　景修立在城头，怒声道：“燕洵，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算计朕！”

　　燕洵轻笑道：“兵不厌诈。况且，我也如国书中所言，帮你大凉击退魏军，拿回萧关，得到泾州，只可惜啊，凉帝，你丧失了军心，无人愿意效忠于你。快开城门，否则待我攻城，你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说着，他便挥手示意身后的骑射士兵上前做射击准备。

　　景修原本不愿相信公孙靖投降，现在一看到公孙靖领着军队就在燕洵的身后，顿时勃然大怒，回头一把长刀架上穆宁珺的脖颈，招呼侍卫将其余妇女推到城头边，高声道：“燕洵，你可看清楚了。这是你的王妃，你的结发妻子，旁边是所有将士的家眷，你若敢射一箭，朕就在她们身上割一刀，我看看她们到底能不能挨到你攻下城的时候。”

　　燕洵目光落在穆宁珺身上的那一刻，呼吸猛然一滞。

　　她并没有看向他，而是像自己曾经站在城楼上遥望着她所在的方向那样，神色温柔地看向远处，仿佛她不是面临生死，而是在等待着亲人的归来。

　　燕洵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发抖，他先前发觉自己身边出了奸细之后，便料定穆宁珺这边恐怕也出现了差错，却没想到，她竟然落到这般危险的境地。

　　而许多凉军在看到众多妇女被捆绑着立在城头，也心焦不已。顿时城楼下的军队都开始躁动了起来。

　　公孙靖驱马上前，仰望着城楼身上被抓住的妇女，搜寻着自己妻子的身影。

　　燕洵冷静地看着城楼上那些啼哭的妇孺，随后声音在狂风中高扬：“景修，我可以撤兵，但若是她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我定会——灭你满门！”

　　一字一句，都随着刺骨的寒风吹进所有人的耳里，那其中暗含的森森杀意，直让人惊恐欲死。

　　城楼上下，包括景修在内，都面色一变。景修没想到燕洵竟然真的在乎这个女人！当下大喜，有了把柄，还怕他不成？

　　听着燕洵坚定无疑而威严无限的话语，看着他指挥着军队往后退去，穆宁珺心里的震撼，如浪潮一般汹涌澎湃地翻滚着，击打着她的内心。

　　她没想到，向来不喜欢受人威胁的燕王，竟然下令撤退。

　　其实燕洵可以不管她的，她自称王妃，不过是为了稳住景修，让他不要伤害那些百姓。

　　可他，因为景修的一句话，就轻易地后撤了。纵然知道他不必今日攻城，可他依然对景修说了那些话，保她性命！

　　穆宁珺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是感动，是欢喜，还是某种莫名的情愫在心头涌动，让她眼角微红，紧紧咬住了下唇。

　　忽然，一个高亢的声音在穆宁珺耳边响起：

　　“爹，阿烈！我是敏敏，娘和沈昱已经被我们的陛下残忍地杀害了，他绑了城里所有的妇孺，如果你们撤兵，就会一直受他的胁迫。也救不了任何人！景修管辖陇西之地以来，对待百姓何曾仁慈过！我郑雪敏今日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愿意你们继续为这暴君效力。”

　　是刚才那个有着身孕的女子！穆宁珺怔怔地看着她，原来真的是阿烈哥哥的妻子。

　　城楼下的人听见这话，都停住了后退的脚步。

　　穆宁珺知道，陇西之地向来民风淳朴，这里的人无论男女，都是爱憎分明，性格豪爽之人，莫说景阳王从前搜刮民脂民膏，就是今日之举，也已经全然失去了民心和军心。

　　“敏敏！你等着，我马上来救你！”城楼下，沈烈肝胆俱裂般痛极了的呼喊，听得周围的人，纷纷为之一震。

　　穆宁珺向郑雪敏看去，她面容带笑，看着城楼下的沈烈，眼神里的脉脉温情显露无疑。

　　由于郑雪敏的带领，其余胆大的女子也高声呼喊道：“阿啸哥哥，我等着你，我不怕死，但你不能不要我！”

　　“明月她爹，你看见我了吗？我在这儿呢……”

　　“爹……救我……救我啊！爹……”

　　有了第一个，第二个，自然有越来越多的女人对着城楼下呼唤了起来。原本是城下躁动的局面，转而变成了城楼上饱含着思念和不舍的呼声此起彼伏。

　　城下的凉军纷纷上前，叫嚣着要手刃凉帝。

　　“该死的女人！”景修看着这忽然转变的局面，猛地一巴掌甩在郑雪敏脸上，挥着手中的刀便要向她砍去，穆宁珺狠一咬牙，猛地冲过去撞开景修，护在了郑雪敏身前。

　　趁着这动乱的间隙，城下燕洵急忙将混乱的军队收整，毅然果决的挥着长剑，背对着身后的一众将士，以一种不容质疑的王者威仪发出军令：“第一个入城者，赏白银千两，封千夫长！擅自动用弩箭者，立斩无赦！”

　　英姿勃发的男子手中，剑芒如电，曜目生花，攸然之间直指城楼：“全军听令，攻！”

　　霎时间，城下的士兵如潮水般一浪一浪地涌上前来，景修急忙组织弓箭手反击。

　　箭矢如狂风骤雨般落下，密集如蜂地射向城下的士兵。燕洵带领的军队并没有携带攻城器械，因此城楼下的士兵都是靠着人梯一个一个地爬上，不断地有人被箭矢射中，又不断地有人爬上来，士兵的身体从空中坠落，血肉模糊。

　　血气弥漫整个城楼上空，惨叫与杀戮之声直冲云霄，刀与剑挟着血光挥动，长枪枪尖回拔带起敌人的血肉......

　　穆宁珺紧握住郑雪敏的手，对着她淡淡一笑。而后看着城楼下厮杀不断、鲜血飞溅的战场，轻轻地开口：

　　“君欲守土复开疆，血犹热，志四方
　　我为君擦拭缨枪，为君披戎装
　　君道莫笑醉沙场，看九州，烽烟扬
　　我唱战歌送君往，高唱......”

　　声音高亢而清越，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是很小的时候，穆宁珺的母亲亲自写的一首歌谣，那时她的父皇时时征战沙场，她的母亲便为自己的丈夫写了这首歌，经常传唱，后来的几年，就成了陇西这里的民歌。

　　铿锵之语中，那其中属于女子的婉转逶迤，凝绝微涩，十分符合陇西一带的民风。

　　郑雪敏惊异地看着身旁的女子，随后跟着她的歌声，也断断续续地开始高唱：

　　“君欲守土复开疆，血犹热，志四方
　　我为君擦拭缨枪，为君披戎装
　　君道莫笑醉沙场，看九州，烽烟扬
　　我唱战歌送君往，高唱......”

　　紧接着，城楼上的女子都被歌声感染，一个接一个地唱了起来，声音洪亮，响遏行云，惊动了城内被捆绑的那些人，大兴城内的女人，听见城楼上传来这首熟悉的歌谣，也跟着引吭高歌。

　　“闻说塞外雪花开，吹一夜，行路难
　　我织一片明月光，愿为君司南
　　闻君跃马提缨枪，逐戎狄，酒一殇
　　我将祝捷酒浅埋，待君
　　共醉万场......”

　　“当年君欲行边疆，血犹热，志四方
　　我为君擦拭缨枪，为君披戎装
　　当年君道醉沙场，看九州 ，烽烟扬
　　我唱战歌送君往 ，高唱
　　如今我歌声已哑 ，难高歌 ，迎君还
　　我站在城楼细数 ，将士三十万
　　忽见君跨马提枪.......”

　　而那些攻城的凉军战士们，听见这歌谣，更是按耐不住内心与亲人团聚的心情，个个斗志昂扬，加快了速度攻城。燕军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歌，但歌声凄凉中饱含的思念，亦让他们感动不已。

　　眼看着攻城的士兵非但没有退，反而劲头十足，景修知道自己今天逃不了了。当下愤怒难挡，一把抽出另一名士兵的长刀，再次抵在穆宁珺的脖颈上，对着城楼下沉稳地指挥着士兵的燕洵吼道：

　　“燕洵，既然你不顾她性命，那朕就当着你的面，让你看看她是如何被我毁去清白，给我陪葬的！”

　　说着，他丢掉长刀，一手钳住住她的双手，而另一只手猛地将穆宁珺的衣服从左肩扯下，一半的胸部裸露在了空气中，她感到身上一阵骤然冰冷。下一刻，景修低头一口咬在她的肩头，一阵强烈的剧痛让她疼得紧紧咬住下唇，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

　　“景修，你个禽兽 ！”楚风发疯似的一阵狂叫，随后打马上前，足尖一点跃上城头，却被数只弩箭射中，他双目赤红，强忍着疼痛挥剑杀敌。

　　燕洵手持弓箭的手微微颤抖，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直直地盯着城楼上纠缠的男女。

　　“嗖！”箭如冷电射出，破空之声在穆宁珺耳边如同炸开一个响雷，箭矢从鬓发擦过，直直地正中身后之人的眉心。

　　“嘶.......”景修□□一声，钳制着穆宁珺的手就快要松开，却在下一瞬间，用尽所有的力气向她的腰部猛地推了她一把。

　　突如其来的力量让穆宁珺猝不及防，整个人重心前倾，从那高高的城楼上轰然坠下。

　　燕洵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忽觉天地之间陡然巨变，仿佛一切都失了颜色。

　　穆宁珺只觉得狂风呼啸，刮得人脸颊生疼，风声往耳中猛灌，她紧闭双目，急速下坠中，以为自己就要摔个粉身碎骨时，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臂死死地圈住她的腰。

　　身体触地，没有听见预想中身裂骨碎的声音，而是男人呼吸急促的喘息声。

　　燕洵看着她，她那双灵动睿智的双眸，竟然微微带笑！

　　目光随后落在她的颈部，鲜血从刀子划开的伤口处丝丝流淌，另一边裸露的肩上那沁出鲜红的牙印看得他心头一疼。

　　燕洵半跪在地上让她躺在自己怀里，脱下自己的战袍裹住她的身子，把她整个人搂进怀里，紧紧地抱住，仿佛找回了失落已久的珍宝。

　　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你有事！”

　　她听着他温柔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嘴角微弯，淡淡一笑，渐渐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之中。

　　注：文中歌词引用自i2star歌曲《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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