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珺天下

　　十日后，穆宁珺和程鸢带领的人，已经顺利过了离城。由于一路顺畅，仅用了半个月，他们便到达景阳王的属地——安州。

　　安州有两个，人们为了方便区分，便把怀宋的安州称为东安州，大魏的安州为西安州。

　　而在一个月前，景阳王景俢接受身边幕僚之人的建议，占据了凉州、安州和绥州，以萧关与大魏为界，在西安州大兴郡称帝，定国号为凉。恰好与南边的大粱谐音，寓意其势要荡平北方，成为南北凉（粱）朝。

　　程鸢和穆宁珺带着三百人入大兴城之后，递上大燕国书，景俢派人将他们安置在城中驿馆，等候景俢召见。

　　“小姐，有陆公子的消息，他……他现在已经到长安了，据说是受到七皇子元彻的邀请，进宫，给魏帝看病去！”楚云拿着书信，十分着急地跑进房里。

　　穆宁珺埋怨地看了她一眼，“云儿，他来长安不是很好么？你急什么！”

　　楚云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急道：“可是，魏帝是小姐的仇人，是我们所有人的仇人，他怎么能帮魏帝治病呢？”

　　穆宁珺合起书本，不紧不慢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妙手回春的陆神医给人看病向来是凭着自己的心情，他想治的人，没有谁能拦得住他，他不想治的人，哪怕是他的恩人病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多看一眼。之前我就听说元彻到处寻找大夫给魏帝治病。想必，陆长羽觉得有意思，就去了呢！”

　　“可是……”楚云狠狠地咬牙，“他既然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又为什么偏偏要跟我们作对呢？”

　　楚云十分不解陆长羽这么做的原因。

　　穆宁珺轻轻摇头，说道：“其实，他这么做，对我们也有好处？”

　　“什么？还有好处？”楚云惊讶地瞪大眼，不明白她的意思。

　　穆宁珺微微凝眉，心里叹了口气，楚云虽然从小跟着她，但是骨子里还是继承了柳氏豪爽痛快的性子，对于这些权衡利弊的阴谋诡计其实很难一眼看出其真实意图。这样的性子，虽然她觉得很珍贵，在这个乱世，有谁能够一直心直口快地说自己想说的，做自己想做的呢？

　　可是另一方面，穆宁珺却又担心楚云的性子，将来她若是不在了，恐怕会吃亏。想到这里，穆宁珺正色道：“云儿，看待一件事不能单从表面来看待利弊与否。每一件事的结果背后都有千丝万缕相互联系的缘由。就比如陆长羽进宫这件事。我先问你，元彻明明已经被授予了监国的权力，为何之后支持元笠的官员还敢肆无忌惮地跟元彻作对？”

　　楚云低头皱眉深思，却还是想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只好摇摇头，“不知道！”

　　穆宁珺展开桌上的宣纸，在案桌前坐了下来，楚云急忙上前给她研墨，听她讲述其中缘由。

　　“元彻虽已掌权，可是眼下魏帝还吊着半口气，并未正式立储。所以，只要魏帝还活着，就绝对不可能把所有的军政大权都交给元彻。元彻的身后是庞大的宇文家族，魏帝受宇文家掣肘已经多年，一定是不想下一代君主也受宇文家的掌控。因此，即便元彻文武全才，魏帝也不想立他为储君。而魏帝借这次重病，一方面把大部分政事交给元彻处理，一方面却又暗中扶植元笠。这才有了敢于支持元笠的赵家门阀和诸多官员。所以啊，只要魏帝活着，大魏的朝堂就会继续内斗，他们斗得越厉害，不就对我们越有利？”

　　楚云乐得一拍手掌，赞道：“原来是这样啊！妙，太妙了！这简直就是一出活生生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嘛！”

　　转瞬，楚云又马上回过神来，问道：“小姐，那你是不是早就料到陆公子会去长安给魏帝治病，所以刚才一点都不惊讶？”

　　穆宁珺笑着点点头，蘸了蘸墨，继续一边作画，一边缓缓道：“没错！先前陆长羽在南梁应萧玉之约替她治好了宇文玥，对外则是宣称他治好了南梁长公主。因此名声大噪，这次他被请到长安，我早就料到了。不过......”穆宁珺忽然想到什么，微微蹙眉道：“方才你那条消息是怎么说的？是谁请陆长羽进宫？元笠还是元彻？”

　　楚云愣了一下，又立即看了手中得到的情报，回道：“是元彻。”她突然又想到什么，脸上喜不自禁，急忙说道：“哎呀，我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楚云高兴的拉着穆宁珺的手，说道：“小姐，你知道这次我去跟长安的探子接头的时候，见到了谁吗？”

　　穆宁珺摇头，一时想不到是哪个人会让楚云这么开心。

　　楚云急切地道：“是雪霜啊！雪霜姐姐，小姐，你还记得吗？当初我还以为她被宇文玥杀了呢，没想到她还活着啊，而且，她这次就是陪着长安的探子一起来给我们送情报的。”

　　“雪霜？”穆宁珺愣住，随后有些半信半疑，“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雪原哥哥倒是真的死在了宇文玥手上。只有雪霜姐姐活着。”

　　穆宁珺皱眉，“那你怎么不把她带过来见我？”

　　“我也想啊，但是我怕暴露小姐你的真实身份哪。所以就先回来了。”

　　“活着就好！”穆宁珺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这世上，还有比活着更好的事情吗？

　　雪霜是她十六岁那年和陆长羽一起在南梁救下的，雪原和她并非兄妹，只是天机楼任务特殊而艰巨，所以只要入了天机楼的人，都不能再用从前的姓氏，由她赐名。当然，穆宁珺挑选的这些，全部都是她从八岁那年开始，在路上不停救下的人。

　　这些人多数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基本比她小，比如离潇和离湘，但雪原、雪霜有些特殊，比她还年长五六岁。

　　当年，雪霜弹得一手的好琵琶，在街头卖艺为生，被恶霸欺负，后来遇到在青楼当小厮的雪原，被他救了，就跟着到青楼做了艺伎。后来有人看上雪霜，想要对她用强，被雪霜和雪原二人合力杀了，穆宁珺和陆长羽刚好碰上，就把他们从青楼里买了回来。

　　回到阎罗谷，雪霜和雪原两人在青楼多年，学起一些刺探情报的本事十分在行，因此显得精明能干，加上年纪又比其他人大几岁，因此穆宁珺便把他俩安排在了宇文玥府上。只可惜，后来没多久便被宇文玥发觉，当时她以为两人都丧生了，想不到，时隔一年才知，雪霜竟然还活着。

　　回忆起往事，穆宁珺不由得感触良多，整整十二载，她竟然已经历了那么多事，比多少人漫长的一生还要精彩啊！

　　思绪有些杂乱，穆宁珺画不下去，便停了笔，对着楚云说道：“云儿，明天你带我去找雪霜吧，我们一起把她接回来。”

　　楚云开心地点头，“好！”

　　“对了，等会儿你去街上买些上好的女子衣物，首饰。衣服就按照你的尺寸买。嗯......”

　　穆宁珺想了一下王婼的容貌，又接着道：“越华贵越好，但也不能太过艳丽！”

　　楚云应道：“好！我就去办！”说罢，人便匆匆离开了房间。

　　没多久，楚云便带着买好的东西回来了，穆宁珺又让她拿去王婼和王婵，还去找了一些丫鬟给王婼梳洗打扮。

　　不一会儿，屋外就有人来报：“公子，王姑娘来了！”

　　穆宁珺正低头作画，一听这阴阳怪气的声音就知道是离潇又装作一副假正经的样子了，但是眼下身份特殊，她只好白了离潇一眼，然后道：“让她进来吧！”

　　屋外立刻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梳洗打扮好的王婼从远处缓缓走来，她身上是一件大朵牡丹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裙，身披金丝薄烟雪白纱，脸上未施粉黛，花容月貌却如若出水芙蓉般清新动人，肤如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只是那一双水莹莹的亮眸子，却满是忧愁。

　　王婼虽然不知道穆宁珺这般精心打扮自己要做什么，但是照做了，她上前，俯身行礼，“拜见公子！”

　　穆宁珺凝视了她半晌，这才缓缓站起身来，温柔地扶起她，轻声道：“起来吧。这么美的姑娘，有谁舍得让她受委屈呢？”

　　虽然一直都知道穆宁珺一旦扮作男子，就是一副时刻调戏人的风流模样，但是离潇还是忍不住地偷笑。

　　王婼脸颊微红，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穆宁珺又看了她整体一眼，点头笑道：“不错！云儿的眼光向来不错，给你挑的这身衣服也甚是合适。”

　　王婼微微抬头，眼中的疑惑未消，一直尽力保持着淡然冷静，说道：“谢公子抬爱，给王婼如此大礼，只是......”

　　她狠一咬牙，凄切问道：“公子，这是打算将我送人吗？”

　　穆宁珺看着她眼中就要掉落的泪珠，仍是淡笑，说道：“没错！如今我们已到了大凉境内，十日后是宫宴，我身为大燕使节，自然要为祝贺凉帝登基备上一份厚礼。”

　　虽然来时已经猜到了几分，可是王婼心里还是十分惊惧和不愿。

　　其实这也难怪，跟随穆宁珺这一路以来，穆宁珺便时时找她，让她跳舞，加上穆宁珺琴艺高超，两人常常抚琴起舞，路途上好不惬意。

　　穆宁珺早年接触过许多舞蹈，因此偶尔还会对王婼的歌舞指点一下，王婼万万想不到一个男子对于歌舞的品味如此上乘，心里对穆宁珺的好感自然越来越强。

　　相比较于妹妹王婵从未被正眼看过，王婼一直觉得，眼前的男子应该是很喜欢自己的，不会愿意将她拱手送给别人，哪里想到，最后首先被送走的就是自己。

　　穆宁珺十分擅长揣度人的心思，对于王婼对她的想法，她并不是不知道。相反，这一路上都是她故意这么做的。

　　王婼容貌佳成，能歌善舞，又是官家出身的小姐，性子温和，有点心机却不是很深，这段时间的相处，她也发现比起妹妹王婵来，王婼其实很善良，很适合她当初寻找美人的要求。

　　虽然利用别人对自己的真心很无耻，但是穆宁珺也希望通过这件事，让她长长记性——想要依靠别人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是绝对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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