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珺天下

　　“送礼？”穆宁珺眸中浮起疑惑，只见崔元安解开放在一旁的包袱，她上前一看，不由得一怔，她的瑶琴何时到了崔元安手里？不过……她伸手轻轻拨弄了几个弦音，顿时心情大好，回头微笑着感激地郑重说道：“多谢大人帮我重新修补了这琴弦。”

　　崔元安看着她喜不自禁的样子，笑着说道：“上次你的琴弦断了，我还寻思着怎么帮你补起来，只是这凤桐古琴乃是天下名琴，穆小姐琴艺高超，若是配了寻常的琴弦，自是弹不出那高山流水的乐音。燕北是没有上好的蚕丝来制作那琴弦。我跟殿下商议国事的时候无意间提到了上好的马尾也可做琴弦，而且比蚕丝琴弦的音质会更加豪迈一些。想不到殿下就亲自挑了好几匹马送去给我，让我看看那马尾好不好，还把小姐的古琴也一并送了过去，既然穆小姐托我找人修补琴弦的，我自然是会尽力而为的！”

　　“什么？”

　　穆宁珺脸上顿显惊讶，“大人的意思是，是殿下让你帮我补琴弦的？”

　　崔元安看着她脸上惊讶的神情，不由得疑惑道：“对呀！殿下本来让我先把琴拿给他的，但是我刚才去了，他不在，我想着，穆小姐多日没有弹琴，应该比较烦闷，就先送来给你了！怎么听你的意思，难道不是你把这古琴交给殿下的吗？”

　　穆宁珺忽然间明白了什么，连忙解释道：
　　“没有！确实是我拜托殿下找人帮我修补琴弦的，只是我没想到他找的是崔大人。本想着崔大人事务繁多，不想劳烦您的！”

　　“哪里的事！能为穆小姐效力，是崔某的荣幸！小女现在已是金钗之年，我也希望她像穆小姐一样多才多艺，日后还想把小女送来跟你学习弹琴呢！还望穆小姐多多调教！”

　　穆宁珺点了点头，笑道：“谢大人抬爱！我定会倾身授教！”

　　崔元安很是欣赏地微微点点头，然后说道：“崔某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留了！改日再来，告辞！”

　　“大人慢走！”

　　送走了崔元安，穆宁珺回到屋里，看着桌上那修补好的凤桐古琴，嘴角淡淡带笑，没想到燕洵还有这样细腻的心思，只是，这琴被他悄悄拿走，想必他不希望她知道。可现在被崔元安大张旗鼓地送了回来，她也知道了真相，又该如何是好？她正凝神深思，完全没听到门外的动静。

　　“你家小姐呢？”

　　“在里面呢！”

　　燕洵“嗯”了一声就快步走了进去，自从上次折腾了一场之后，经过悉心调养，他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了，而心，似乎也跟以前不太一样了！过往云烟，如梦似幻，现如今，梦碎了，人醒了，他也对世事看得更清楚了些！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他燕洵，还不至于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自暴自弃！

　　今天的天气很好，燕洵的心情也不错，他走进门，穆宁珺正背对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那样出神，燕洵看着她白衣如雪的背影，长发如瀑地垂在腰际，那样出尘清绝的样子，恍若九天仙女落入凡尘。

　　穆宁珺察觉身后隐隐有一道目光正盯着自己，转身一看，顿时像是被惊吓一般后退了几步，身后是案桌，她脚下不稳，眼看就要撞到桌角，燕洵疾步上前一把揽住她的腰，由于回力过猛，穆宁珺整个人都被他拥入了怀里。

　　一抬眼便对上他墨玉的双眸，穆宁珺的心忽然跳得极快，连忙低下头，双手抵在他胸口想要推开他，燕洵却并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她只好停止挣扎，轻声道：“殿下，是我失礼了！”

　　燕洵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微微笑了笑，轻轻地放开她，然后看着她的双眼，低沉的声音响起：“以后，你能不能不要再跟我这么客气，总是殿下殿下地叫我。我说过，你不必在乎这些虚礼。”

　　穆宁珺刚刚站稳，听了这话，心中又是一怔，“可是……”

　　燕洵打断她的话，眼神温柔：“直接叫我燕洵就好！”

　　他真的不想跟她，太过生分！

　　穆宁珺心下慌乱，稳了稳心神，淡淡带笑：“那……那以后我跟殿下就以朋友相称吧！所以，也请殿下不要再穆姑娘穆姑娘地叫我了，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

　　朋友？燕洵一听，愣了愣，眉头微皱，他有过臣子，有过兄弟，有过爱人，可是好像，唯独没有……朋友！朋友……朋友？

　　半晌后他才反应过来，朗然一笑，“那就说好了，宁珺，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我也不想再听你左一句右一句殿下地叫我了！”

　　说出“宁珺”二字的时候，燕洵的心跳忽然就猛地加快，扑通扑通地，是说不出的慌乱。

　　听了这话，穆宁珺心中却是不知为何地舒了一口气，“殿下”二字正欲脱口而出，又连忙止住，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笑着说道：“我会试着慢慢改过来的！”

　　燕洵笑着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桌上已经修好的瑶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个崔元安，不是让他先送到他那里去吗？怎么现在倒还抢起他的功劳来了？

　　穆宁珺顺着他的眼神看去，随后笑着说道：“瞧我，都差点忘了正事，这是刚才崔大人来找殿下的时候，被我撞见的，燕洵，真是多谢你了，这样为我费心！”

　　“燕洵”两个字从她嘴里很自然地说出来，那样好听的声音，毫无阻拦地闯进了燕洵的心里，似一道清晨最柔和的阳光，驱散了他心头所有的乌云。

　　燕洵展颜一笑，温言道：“我偷拿了你的琴，你不怪我？反倒谢我？”

　　穆宁珺摇头笑道：“怪你做什么？怪你百忙之中还费尽心思帮我找一群马割下尾巴来修补我的琴吗？”

　　燕洵不由得笑意更深，“原来你都知道了！”他走近一步，眉宇间一片柔和，眉眼带笑地看着她说道：“说来我也要谢你，若不是那一晚去马场挑选那些马来帮你做这琴弦，可能我早就被大火烧得尸骨无存了。”

　　穆宁珺转身抱起桌上的凤桐古琴，笑道：“所以说，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殿下是注定的天子，老天爷自然会帮你！”

　　燕洵轻轻摇头，沉声道：“我不信天，也不信命！我只信我自己！”

　　这世上，只有自己才能救赎自己，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最可信的！

　　不知为何，穆宁珺心中忽然有一瞬间的悲凉，她想起了曾经她母亲告诉她的，最是无情帝王家，天家的人最不可信！日后不论你要光复北越皇室，还是扶持他人推翻元氏，都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弹一曲给我听吧！”燕洵的声音把她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穆宁珺淡淡一笑，在一旁抱着古琴坐下，纤纤玉指抚上发亮的马尾琴弦，弹奏了起来！

　　三叠阳关，空怅望、昔日秦汉
　　烽烟起，百刃之渊，社稷力挽

　　山河患，溯激湍
　　雨笙歌，轮回转
　　夜惊澜，古今谈
　　琵琶指空弹，百年蹒跚
　　昆仑崩裂壁断乾，
　　广厦倾颓覆残垣，
　　挽狂澜，寥廓沉浮间

　　血剑摇曳泪并飞
　　天下江山舍命归
　　丈夫志，言死不言跪
　　立岿巍，菩萨一滴泪
　　齐守国门望河山
　　一腔劲节付白练
　　看紫巅，天子撑国门，守诺言
　　…………

　　“这曲子叫什么？为何听来有种国破家亡，无力回天，却仍旧坚守国门、力挽狂澜的感觉？”

　　“它叫《山河祭》，是我早年在南梁的戏台上听过的！这背后还有一个故事。”

　　“哦？什么故事？”

　　“传言说，曾经有一位末代皇帝，他曾有着永安天下的志向，有着经世纬国的才能，可是当江山真的交到他手里的时候，已经风雨飘摇，朝堂中党派林立，大臣野心勃勃，意图谋权篡位，他才刚刚登基不久，就被拉下了台。但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旧力挽狂澜，带领着忠臣良将与佞臣抗争。被捕之后，他仍旧一身铮铮铁骨地说：弃地不可弃民……无伤百姓一人……

　　她一边说着，眼角的泪已然悄悄滑落，“我当时被这个故事感动了！所以就把曲子记下来了！”

　　燕洵细细地品味着这琴音中的刚毅坚忍，喃喃道：“弃地不可弃民，无伤百姓一人……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本是应该，难得的是，他死前也还牵挂着黎民万千！”

　　“在我眼里，一个合格的帝王最基本的就应该是胸怀天下，知人善用，赏罚分明，勤于政事，体恤民情。所以，尽管江山最后在他手中葬送，可他仍旧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好皇帝！”

　　穆宁珺大概并没有想到，就是她的这一番话，被燕洵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很多年后，大燕开国，雄踞北方。燕王燕洵称帝，定年号永宁！永宁年间，永宁帝制定了极为苛刻的政策，废奴，分田，减税，削俸，不兴土木，不盖豪宅，不建宫殿等等，寿宴都简单得如同寻常百姓的家常便饭，连帝王都如此，大臣们自然不敢奢侈，多是粗茶淡饭，以家中简朴为荣。

　　这样的状态一连持续了十年，因此永宁帝下令修建皇陵时，也无一人反对，也并未出现过徭役之怨。也正是这十年的休养生息，让大燕得以从战后贫穷没落的状态一跃为国富民强的北方雄狮，积攒了雄厚的财力和物力！为后面大燕的兴旺发达奠定了基础！

　　永宁帝也因此得到了民间的一致称赞，被冠以仁君、贤君、明君之名。而他当年攻入长安后又做出的惊人举动更是博得了大燕万千将士的万死不辞，一生忠心追随于他，守卫大燕！

　　时光痕迹落繁花，一并踩入岁月黄沙中。

　　那日，燕洵登上她亲自改名的英风山，背后是繁华似锦的长安城，远处是鹰旗飘扬的潼关城楼，忽然想起那天，她一身惊艳红装，温婉含笑，给他系上腰带。

　　她说，“我等你回来……”

　　当他终于成了这万世瞩目的帝王，可她却已不在他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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