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珺天下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陆长羽、关山月还有少卿都已经离开了。身边只剩下了离湘，还有陆长羽为了照顾我安排过来的清依和清婉！

　　我心里隐隐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陆长羽不会是这样的人，不会在还没有看到我好起来的时候就离开。但是每一个人都告诉我，他只是回谷闭关去了！

　　我知道再怎么问都不会有结果，所以我不再问，每天都躲在苓梅阁，让清依给我施针，疏通全身经络，好让灵蛊尽快地适应我的身体。

　　纳兰红叶离开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临走的时候，看着我和她一模一样的容颜，居然笑着说：“不要恨我，这样很好不是吗？你可以陪在燕洵身边。我也终于可以得到解脱了！”

　　她的笑容很真实，好似放下了一个重担，一身轻松。

　　纳兰红叶还说：“清儿我会带走，我走了以后，不管怎么样，希望你遵守诺言！我怀宋的子民，全拜托你了！我知道我这么做很自私，但是你杀了苏家，他们毕竟是我母家的人。所以我也不会原谅你。玄墨临死前，他告诉我他暗中培植了一批力量，原本是他准备逼宫夺位用的，可惜燕洵的实力比他想象得更强大，逼宫的事情还没准备好，燕洵就发现了一切，若不是为了救你，他根本不会留下玄墨，正因如此，玄墨才决定催动母蛊。”

　　我听了却只是冷笑一声，“纳兰红叶，你骗不了我！玄墨是你杀的，对不对？”

　　她没有否认，只是苦笑了一下，“没错，是我杀的。燕洵那段时间暴怒非常，其实就是因为玄墨催动了母蛊，他本意是想让燕洵变成一个暴君，这样一来，等他得救之后，就有了造反的理由。我发现这件事以后，暗中去见他，我求他放过燕洵，可他不愿意，我没办法才让人杀了他。只可惜，杀了他反倒酿成大错。慕容珺，我已经想清楚了，燕洵就算忘了你，他也不会爱我！因为我是怀宋的人。而这么多年，我也累了。现在，终于可以解脱了！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

　　我苦笑，她这么多年不容易，可我又有多容易？那么多人为我而死，我好不容易大仇得报，原以为只要我不争不抢，至少我和燕洵还是能够和和美美过上几年的，可是为什么？人心总是这样贪婪？总是不知道满足！

　　陆长羽临走时说，燕洵不会真的忘了我！

　　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那天，清依告诉我，他到椒房殿来了，把琛儿带走了。他说，皇后既然没办法好好抚养孩子，就不会把琛儿过继给我！

　　她们都告诉我，燕洵对琛儿很好，他几乎很少来看玉瑶，但是却把琛儿带在身边，亲自抚养。琛儿也很喜欢他的父亲，他一抱他，他就不哭了！

　　我应该感到欣慰的吧！至少，虽然他不记得我，但是他很重视我和他的孩子。这就足够了！

　　从此以后，我是纳兰红叶，一个因病终日养在深宫里的皇后！

　　曾经的宁妃在世人眼里已经病逝了，纳兰红叶让内廷司销毁了关于我所有的记录。但是毕竟宁妃生下皇子的事情人人皆知，所以最后，大燕后妃之一的宁妃，一生的记录也只有寥寥数语，宠冠六宫，骄纵跋扈，难产病逝！

　　甚至，连名字都不曾留下，只有一个宁妃的封号！

　　从永宁三年开始，灵蛊渐渐融入我的身体了。跟十多年前一样的感觉，身体的触感冰凉，我极怕冷。所以一年四季都躲在椒房殿，苓梅阁的室内始终燃着炭火给我取暖。

　　苓梅阁在椒房殿后园的一个角落里，阁楼的背后，是一个很大的四方梅园。种种珍贵的梅树栽种其中，一到冬春时节，红、黄、白各色梅花交替绽放，像极了阎罗谷里我和陆长羽一起种下的那一片梅林。

　　他曾说，梅花和我很般配，傲雪凌霜，不畏严寒，不惧生死！当年在阎罗谷，梅林里的梅树第一次开花的时候，是他教我酿的梅花酒！

　　我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在苓梅阁养身体，离湘和上陵云离开了朝堂，开了一家普通的医馆，暗中给我提供养病的药材。

　　楚云这丫头藏不住秘密，更何况是我的事情。所以当初陆长羽对她隐瞒了真相。她真的以为我死了。出殡的那天在宫里闹得天翻地覆，跑到椒房殿，说一定是我害了宁妃，还扬言要杀了纳兰红叶为宁妃报仇！

　　纳兰红叶当时还没有离开，她很羡慕地对我说，你看，你死了，可是很多人都还记得你！可我呢，玄墨死了，再也没有真心为我的人！

　　我当时告诉她，有一句话，叫做真心换真情！

　　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都是一样的！

　　时间过得飞快！梅园里的梅花开了又落。

　　永宁四年的时候，南梁进犯边境，燕洵御驾亲征！

　　他出征的那天，我到佛堂里为他诵经祈愿，求老天保佑他平安归来！我没办法用纳兰红叶的身份接触他，我只能用这样一种方式，默默地陪着他……

　　燕洵出征后的那段时间，琛儿一直在我身边，他已经两岁了，是个非常聪明可爱的孩子。

　　清依和清婉告诉我，他一岁就会说话了，叫燕洵“父皇”，宫人们都很喜欢他，常常带着他到处玩耍，楚云也很关心他，隔三差五会带她的两个孩子来跟琛儿一起玩。

　　我当时听了很开心！我记得母亲告诉过我，我小时候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也是“父皇”！

　　这么多年，一直支撑着我走过来的，是父皇内心对我的期待！

　　母亲临走时说：“你父皇以前希望你担负起慕容氏的责任，日后复国，成为储君。可是他最后出征那一次，他说，只要你平安无事地长大，快快乐乐过完这一生就好了！他是英宗的第二个儿子，样样都不比太子差，只不过出身不好。当年他放弃夺嫡，是因为我不想过勾心斗角的日子，更不想看到他当了皇帝，拥有无数个女人。

　　只可惜，人终究躲不过命啊！你父亲仁明一世，你不能让他背负上不该有的罪名。珺儿，母亲以前太自私，总希望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就行，总是劝你父亲放弃。我现在才明白，放弃就是死路一条，所以……我对不起你父亲。珺儿，我知道你受你父亲的影响，心气和志向都是寻常闺阁女子不能比的，我知道你不会放弃报仇。无论你做什么，母亲都不会怪你，你的父皇也不会怪你，我们唯一的心愿，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快乐地活下去……”

　　历经人生种种磨难，如今我才知道，快乐二字有多难！

　　永宁四年十一月的时候，燕洵回来了！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女人。

　　燕洵封她为“伊美人”！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多美的一个封号！

　　可是清依告诉我，“小姐，那个伊美人我见过的，跟小姐长得很像，眼睛，眉毛，鼻子，都特别像，连我都差点认错了人！看来，皇上真的没有忘了你！”

　　我淡淡一笑，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难过。

　　高兴，是因为他还记得我，是不是？

　　难过，是因为他可能爱上了另一个女人，是不是？

　　不管有多像，那也终究不是我！如果燕洵是因为她长得像我，所以就爱上了她，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爱的，只不过是那一张脸？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更不可能接受现在的我了！我没有了名字，没有了容貌，没有了身份，我不再是他的珺儿，我只是他的皇后，纳兰红叶！

　　我一直以为，自己就要老死在这深宫里了！

　　可是那天，我不知道琛儿对燕洵说了什么，燕洵怒气冲天地跑到了椒房殿来，一开始我听到宫人告诉我他来我宫里，我避无可避，只得准备迎接。

　　那是五年以来，我第一次正面与他相见。

　　他清瘦了很多！至少我是这样觉得的！

　　他一来的时候，我以为他要发火，可是他没有，只是一直看着我。他的眼神让我觉得心慌，我怕他看出什么来，只好把他请进屋子。

　　他进屋以后，或许是回过神来了，说了一堆警告我的话，叫我不要打琛儿的主意，他说琛儿永远不会过继给我，他不会让琛儿叫我母后，他也永远不会宠幸我。

　　他还说：“朕本来想废了你，不过后来朕觉得，你不是喜欢这个皇后的位子吗？当年想方设法要保住你的皇后之位，甚至不惜害我，害珺儿！那朕就如你所愿，让你当一辈子的皇后！可在朕心里，你什么都不会是！兄弟，妻子，什么都不是了！”

　　我听得心酸又想笑，更不知如何回他。我明明就在他眼前，却无法告诉他，我并不是纳兰红叶！

　　他也许是真的对纳兰红叶恨到了极点，所以说完就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淹没在黑夜里，淡淡一笑，他终究是记得我的！终究是爱我的！

　　可事实上，我真的宁愿他忘记一切。那样的话，他就不会过得如此辛苦！

　　本以为燕洵不会再来见我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后来竟然常到椒房殿来，还把琛儿带来，说琛儿想要认我做老师，希望我收下琛儿这个学生。

　　我答应了！

　　我想，他应该是为了琛儿。

　　其实，在之前的五六年里，琛儿私底下经常来找我。

　　第一次是他误闯了椒房殿，那天我正在庭院里弹琴，他说我弹的曲子很熟悉，他的父皇会吹筚篥，经常吹这首曲子。

　　我当时见周围没有多少人，就把他带进了我的宫里，他一点儿也不怕生，给我讲了好多趣事，我也给他讲了很多新奇有趣的故事。出于无奈，我只说自己是一个宫女，可他那样聪明，他说一个宫女怎么会闲着不去干活，却在院子里弹琴，他还说，我身上的衣服一看就很贵重，绝对不是宫女。

　　我当时就笑了，燕洵真的把他教的很好，又精明又可爱，所以我只能跟他说实话。他当时一听我是皇后，就立刻跑了。

　　我以为他以后不会来了，可是隔三五天，他又偷偷地来了。他说他喜欢听我讲故事，喜欢听我弹琴，他还问我，我是不是真的害死了他的母亲——宁妃！

　　我当时眼泪就掉了出来，我该如何告诉他，我就是他的母亲啊！可是我真的没办法与他相认。我问他是谁说的，他说他从懂事起，他的父皇就是这样告诉他的。

　　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或许燕洵真的想起了以前的事！不然他不会这么说。

　　我告诉琛儿，我没有害死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只是因为身体不好，最后不得不离开了他。他半信半疑，毕竟相比较而言，他还是更相信燕洵。不过他说，他喜欢和我待在一起，所以以前的事情他暂时不计较，等他将来查清楚真相，再跟我算这笔烂账。

　　我笑得合不拢嘴。这样子，这说话的语气，活生生地就是一个小燕洵！我点点头，告诉他，我等着那一天呢！

　　后来琛儿经常偷偷地来找我，他的功课是燕洵请了科举考试中最为出色的人教的，可是琛儿这小子太调皮了，总是故意为难那些科举状元。那些人都知道他是未来的储君，又顾忌燕洵对他的宠爱，所以不敢太多地跟他计较。实在教不下去就跟燕洵辞职。

　　其实，这是我故意让他这么做的。我告诉他，他自己将来很有可能会是太子，如果那些人因为这一点对他阿谀奉承，那他以后很容易就会被蒙骗。所以我让他考验一下那些人，他从现在起，就应该培养起识人善用的眼光，为大燕的未来挑选能人贤臣。

　　尽管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从小就学会勾心斗角，但是我要他有独立自保的能力。生在天家的人，注定躲不开权力的争夺，更何况，伊贵妃生了一儿一女，燕洵也很宠爱她，我若是不教会琛儿有防人之心，只怕他以后会受伤害。

　　这是我身为一个母亲，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我不知道燕洵怎么想的，真的把琛儿交给了我。并且从那以后，他常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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