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珺天下

　　待燕洵回宫时，已经是天色大晚。到了椒房殿，纳兰红叶已经在休息。云姑姑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人儿，在燕洵面前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恭喜陛下，是个小公主！”

　　燕洵神色一喜，急忙上前去看，孩子已经被洗好也包裹在了柔软的绸缎中，她甜甜的睡着。这是大燕的第一个子嗣，是大燕的公主。

　　燕洵看着她粉嫩的脸庞，神情略僵硬一下，而后温和地笑了笑，心底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想抱她却不知该如何抱，生怕把她弄坏了。

　　云姑姑却紧张得后背发汗，见燕洵似乎十分开心，想要抱孩子却又手足无措，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微笑着一步步教他抱孩子的姿势！

　　燕洵笨拙地接过孩子抱在怀中，也抬头朝云姑姑“嘿嘿”一笑。

　　一刹那间，云姑姑突然觉得有种陌生的温暖，稍纵即逝，却如何也抓不住。

　　“皇后怎么样了？”燕洵一边看着怀里睡得十分香甜的孩子，一边轻声问道。

　　云姑姑心中一喜，眉眼带笑地回道：“皇后很好，在里面歇息。”

　　“嗯！”燕洵淡淡地应了一声，望了望怀里的粉嫩人儿，温柔地笑道：“朕带孩子去看看她！”

　　云姑姑愣了愣，似乎是没反应过来，而燕洵已经抱着孩子走进了里室！

　　纳兰红叶正躺在床榻上休息，见燕洵来了，正要起身行礼，燕洵急忙说道：“皇后好好歇着！这些礼数都免了！”

　　纳兰红叶怔了怔，看着他充满了温柔的目光，嘴角上扬的弧度，仿佛又看到了儿时那个鲜衣怒马，总是笑容明亮的少年。

　　纳兰红叶眼里微微湿热，点了点头，半坐在榻上。

　　燕洵抱着她孩子在她床边坐下，问道：“孩子的名字，你想好了吗？”

　　纳兰红叶呆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着摇了摇头，“还没有，臣妾想让陛下来取！”

　　燕洵低头看着小公主，孩子醒了，没有哭，一双大眼睛望着他，又不时的看看纳兰红叶，十分可爱。他笑呵呵地逗弄了几下，看向纳兰红叶，说道：“就叫玉瑶吧！”

　　纳兰红叶淡淡一笑，脱口而出道：“何以舟之，维玉及瑶！玉瑶玉瑶，确实好名字！”

　　燕洵抬眼与她相视一笑，又低头继续逗着怀里的小玉瑶。

　　“陛下今日刚刚祭天回来，明早还要上朝，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这里交给云姑姑她们就可以了！”纳兰红叶不知怎地，第一次催促燕洵离开。

　　燕洵点点头，笑了笑，“好！你也早点歇着！朕之后再来看你们母女！”随后便把孩子交给了云姑姑。

　　纳兰红叶柔婉一笑，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夜里，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忽然又兀自低头苦笑，她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可是有些事情，一步错，步步错！

　　燕洵后脚刚出椒房殿，前脚就踏进了凤翔殿，见灯还亮着，就知道穆宁珺还在等他。

　　蹑手蹑脚地进门，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件厚厚的暖裘披在她身上，“怎么还不睡？”

　　穆宁珺目光从手上的书本移开，对他淡淡一笑，问道：“皇后怎么样了？”

　　燕洵握着她的手，微笑着说道：“母女平安！”

　　“是个公主？”穆宁珺很是诧异地问道。

　　燕洵眼里微微疑惑，“怎么？难道你希望是个皇子？”

　　穆宁珺知道自己反应有些大，强行压下心底的疑惑，笑道：“不是！我看你这么开心，还以为是个皇子。”

　　燕洵温和一笑，说道：“我开心，正是因为她生了个女儿。”

　　穆宁珺脸上的笑容一僵，正色道：“燕洵，其实你不用这样说。不管她生男生女，我都已经不在乎了！你毕竟是皇帝，燕家又只剩下了你，多生几个孩子总是好的！”她怎么会听不出来，他这话明明是怕她不高兴才说的。

　　燕洵轻轻拥住她，在她脑门上不疼不痒地弹了一下，笑道：“这可是你说的，那等你生完这个孩子，再给我多生几个怎么样？”

　　“燕洵！”穆宁珺忍不住嗔怪了他一声。

　　燕洵嘿嘿一笑，“好了好了，我早就说过，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把我们的孩子好好地生下来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吗？”

　　见他如此，穆宁珺也只好作罢，点了点头。

　　燕洵笑逐颜开，俯头侧耳贴在穆宁珺的腹上，她身子往后一缩，道：“你做什么？”

　　燕洵笑道：“我在听孩子是不是在里面叫父皇！”

　　穆宁珺欲笑却泪暗盈眶，偷偷拭去眼角泪珠，哭笑不得地趣说道：“这才八个月的胎儿，要是还没生就说话，恐怕是个天才。”

　　话音刚落，燕洵就在她耳边低声正言道：“我们的儿子，不仅是天才，将来还定是天子。”

　　穆宁珺笑容一滞，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燕洵则已经拿过睡袍来，亲手给她换上，她自从怀孕之后，腰肢日复粗壮，身躯逐渐笨重，只是整个人大概因为做了母亲，倒比从前更添活力，与宫女们学做女工，给未出世的孩子亲手缝制衣服，只是她从小没有学过针线活，做起来很是费力，常常扎到手，燕洵后来就不让她做，她也只好放弃，每日看书作画，吟咏颂诗。

　　而半年前，穆宁珺以慕容氏遗女的名义，给离湘和离潇二人赐姓慕容，两人虽不是亲生姐弟，却胜似亲生。

　　去年十月，慕容离湘以三品淑人的身份，赐婚四品武将上陵云。只是离湘仍旧不放心穆宁珺，坚持要等穆宁珺生下孩子才肯完婚。上陵云也无法，只得答应。

　　而慕容离潇则做了千夫长，跟随风珉一直在军中历练。

　　宫里穆宁珺身边最亲近的人，如今除了离湘，就只剩下关山月和吴珩，吴珩在太医院一边打杂，一边跟着关山月习武。

　　至于楚云和程鸢，正式成婚后一月，楚云就有了身孕，永宁二年的四月初九时生下一双可爱的麟儿。由于出生时恰逢清晨阳光熙照，春日和煦。程鸢便给两个儿子取名“程熙”和“程煦”。

　　皇后生了个公主，朝廷上微有波澜，原怀宋的臣子心中只得暗叹，天意如此！

　　祭天求雨过后，旱情仍旧迟迟不得缓解，科举考试刚刚恢复，一切都还在整改中。因此，燕洵又忙碌了起来，常常到半夜，都还在处理国事。他怕打扰到穆宁珺，便总是在她睡下后，独自去书房批阅奏折。

　　雍州、汾州等地的旱情越发严重，各地往年的存粮本就不多，加上今年一直闹旱灾，已经有不少地方出现了流民抢劫的事情。

　　朝廷开仓赈灾，为了安抚民心，六月初，燕洵亲自带着官员去并州、汾州等地巡查旱灾灾情，并赈济灾民。

　　渐近六月底，穆宁珺产期也近，关山月每日早晚前来拿脉问安，离湘里里外外的应付送礼探望的王公大臣夫人，连皇后纳兰红叶也亲自过府来探过她几次。胎位正常，一切安好！

　　可不知为何，穆宁珺偏偏一日日心中不安起来。揣着硕大的肚子，夜晚总是难以安睡，时常午夜梦回，对燕洵的思念更是日浓一日，一天不得见他，就觉得寝食难安。

　　六月二十六日，绝好的日子。

　　宫里刚刚响过三更的锣声，穆宁珺只觉得腹中的孩儿仿佛狠狠的踹了她一脚，她轻哼一声，一觉醒来。微笑着抚摸腹部，这真是奇妙的感觉，小小生命的孕育，一丝一扣与她心脉相通。五个多月时，她第一次感受到胎动，那时她正笑盈盈的指挥宫女收集庭中花木上的积雪用来酿酒，蓦地里腹中有物突的一跳，她只觉得奇怪，再过一会儿，又是一跳，节奏却要缓慢许多，丝丝喜悦由内而外，浸透她全身。

　　伏在床旁睡着的离湘蓦地惊醒，问道：“小姐，要不要喝水？”

　　穆宁珺摇摇头，伸出一只手，说道：“扶我起来一下。”

　　离湘忙用力将穆宁珺从床塌上搀起，拿起袍子披到她身上。

　　穆宁珺缓步走到窗前，掀开窗纱，新月如钩，几许相思愁。

　　浓密的花木掩映之下，看得见几个身影影影绰绰。自从她失了一个孩子之后，数月以来，无论露华深重，还是苦雨凄风，他们都不离不弃，忠于这份职守。死士，死士，自己是该为他们的信守承诺，视死如归而敬佩，还是为他们为钱为利甘于奉献生命而感慨？

　　唯有正孕育着生命，将要做母亲，穆宁珺才愈加深刻地体会到生命的可贵。想起一年前沙场上拼杀的两军将士，每日浴血驰骋，长刀白刃相向，均是父母所生，奈何自相残杀，都说江山如画，岂料天地无情，一笔一划，都是白骨凝成，鲜血染就！

　　“小姐，夜凉了，快睡吧。”离湘提醒道。

　　穆宁珺点点头，重新睡下。不知睡了多久，听见宫人一声惊喜的呼叫：“皇上回来了！”

　　她急忙翻身坐起，果然见燕洵大步走了进来，身着戎装，黑甲泛光！她顿时喜不自胜，疾步走上前去拥住他，几乎轻泣道：“燕洵……”

　　燕洵将她紧紧揽住，她回抱他，手触在冰冷的黑衣甲胄上，忽然，手在他身后触到一柄尖锐的物事，有湿腻的东西沾到她手掌，她朝他后背看去——一柄匕首深深没入甲胄中，满背均是淋漓鲜血！

　　穆宁珺惊恐万分，燕洵艰难地向她笑笑，慢慢的合眼，从一旁倒下……

　　“啊……燕洵！燕洵！——”穆宁珺浑身湿透，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离湘吓得魂飞魄散，只扶着她坐起，问道：“小姐，小姐，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穆宁珺这一声尖叫，慌得守夜的宫女侍卫们已鱼贯而入，静静的站成一排，只等着听从吩咐。

　　离湘道：“娘娘受惊，快照上回关太医给的单子，速速熬一服定心茶来。”

　　话音未落，已经有宫女下去办事。

　　一旁的人又张罗着服侍穆宁珺更衣擦脸，她这才感觉稍有宽解。

　　穆宁珺不动声色的喝着茶，喝完后又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离湘回道：“已交四更。”

　　穆宁珺挥手对一屋子的宫女道：“离天亮还早着，都去歇息吧。”

　　见人都走了，穆宁珺才将方才的梦境，细细的对离湘讲了。

　　离湘安抚她道：“小姐只是忧思过重，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别人都道梦境与现实总是相反的，看来皇上一定没有任何差池。再说皇上是去赈灾，又不是上战场，小姐真的是杞人忧天了！”

　　穆宁珺摇头道：“话虽如此，可我总觉得这个梦寓意极为不妙。”她这些日子总是心神不宁，像极了从前在安州，他出征前的感觉。

　　想了想，穆宁珺又问道：“对了，阿月可说少卿姑娘何时能到长安？”

　　离湘摇摇头道：“没有，不过快了吧！听说陆公子也要跟少卿姑娘一起来长安。所以可能还要几天。”

　　一听陆长羽要回来，穆宁珺又放心了些，当年老谷主为她施回春针法，一夜间老去十年，两年后就病故！而陆长羽虽然年轻，为她施针只是帮她恢复身体，没有当年老谷主救命时那般耗费心力，可她还是担心他出事！现在得知他要回来，心中的一块巨石终于放下！

　　没多久，她又困倦起来，强按心神回思今夜经历和梦境，似乎一丝不妥隐于其中，但实在想不出这不妥所在何处，只得笑着对离湘道：“怀孕果然使人变得迟钝，这脑子没有以往好使，怎么想也想不通了。”

　　离湘扶她躺下，劝说道：“我的好小姐，你还是睡吧，说不定一睡醒来，什么都通了。”

　　穆宁珺点点头，这才又安心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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