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珺天下

　　建皇四月二十三日，大燕皇帝于长安皇城太极宫紫宸殿摆宴接见怀宋使节。

　　宫殿内，纳兰玄墨和几个随从官员等候已久。

　　“陛下到——”随着门口内侍响亮的声音拉长，殿内的众人纷纷行君臣大礼。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纵使人并未满堂，声音仍旧响彻大殿，如雷贯耳。

　　燕洵一身明黄色龙袍，雍容雅步，缓缓步上主座，“免礼！”

　　他看向下面穿着不同于大燕官服的几人，知道那应该就是怀宋的使臣，为首那名俊秀儒雅的青年男子，便是他的义弟——纳兰玄墨。

　　他们分别已经十多年，如今乍然见到，燕洵竟然觉得有些陌生，像是从未见过。

　　由于现在大燕异常繁忙，燕洵克行节俭之风，因此这次召见使节，他把宴乐都给省了，说了几句体面的话，简单地吃了点东西以后，便遣散了不相关的人，只剩下了几个心腹臣子和怀宋的使臣。

　　燕洵看了席列中的纳兰玄墨一眼，淡淡笑道：“贤弟，别来无恙！”

　　纳兰玄墨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抬眼神色自若地看着燕洵，微笑回应：“洵哥，承蒙您挂念了！”

　　在来之前，他便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纳兰红叶答应联姻之后，将她和燕洵幼年相识的经历都告诉了他。“洵哥”这个称呼，便是幼年假扮男子的纳兰红叶最常唤的。

　　果然，燕洵一听，忽然大笑了起来，走下台阶来到纳兰玄墨身旁，笑得很是平和，感慨道：“十四年不见，朕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纳兰玄墨打趣笑道：“都说女大十八变。我们男人怕是十九变。我也快认不出陛下了！”

　　“哈哈哈……”燕洵大笑，“玄墨，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风趣！”

　　纳兰玄墨一听，心里这才稍微安心了些。见燕洵似乎心情很好，没有怀疑他的身份真假，便恭敬施了一礼，请求道：“洵哥，实不相瞒，这次来燕，是有事相求！”

　　燕洵敛起笑意，淡淡道：“嗯，朕都知道了。不过，你提的条件也太苛刻了些！”说完，他略带责备地瞥了玄墨一眼。

　　玄墨认真地回道：“洵哥，这实在是迫不得已！小弟知道洵哥和嫂子情深意浓，但这是众多怀宋大臣的要求。我们怀宋以商业为主，向来讲究公平交易。公主若是不能为后，恐怕他们也不愿意答应归顺大燕，更不会安安心心地为大燕所管制。小弟实在不想看到你我兄弟战场相见！”

　　燕洵沉默了片刻，皱起眉头缓缓道：“朕愿意封公主为皇贵妃，后宫实权与皇后平起平坐，这也不行吗？”

　　纳兰玄墨愣了一下，随后回道：“即便说是平起平坐，也还是不一样的！”

　　的确，很多事情口头上说和实际是不一样的。其实纳兰红叶倒也不是非要这皇后之位不可，若她知道燕洵对穆宁珺的深情，恐怕也会愿意主动让步。毕竟怀宋现在已经乱成一团，她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只是，玄墨心里仍旧不愿，他要在燕洵发现他不是自己真的金兰兄弟之前，为纳兰红叶争取最大的利益，只有纳兰红叶成为皇后，才能保证怀宋旧部在大燕的地位。

　　况且，嫁给燕洵，并且是正室妻子，应该是纳兰红叶这一辈子的心愿了吧！

　　燕洵心下叹了口气，静静凝视他半晌，问道：“玄墨，你真的要这样为难兄长？”

　　即使穆宁珺告诉他，她并不在乎，但是并不意味着他就会乖乖地让纳兰红叶成为他的皇后。

　　玄墨态度坚决，故作为难地道：“洵哥，我也是身不由己。这些年来，为了帮助大燕，我已经得罪了朝廷的不少人，这一次实在是没办法了！”

　　燕洵静静看他良久，心里也知道他真的是没有办法了吧！大燕当初立国时，全靠怀宋撑着，现在他们提出这样的要求，其实并不过分。

　　半晌，燕洵才一脸平静地回道：“罢了！原是朕欠你的。这事朕答应了，不过，怀宋的商贸、海权，全国的兵权，必须全部交由大燕掌控。你可答应？”

　　纳兰玄墨一惊，看来燕洵还真不是省油的灯，怀宋最重要的就是商业，如此一来，可以说是把控住了所有的经济命脉。而先前他提出的条件只是暂时先把一半的经济贸易权力交给大燕。

　　如今全部交给大燕，也就意味着怀宋根本不可能有翻身之日。

　　罢了，本就是卖国，哪里还能想着日后翻身呢？怀宋的军事力量相比于南梁和大燕实在是太弱，东海还一直遭到流寇骚扰。但是一旦归顺于大燕，这些问题很快就能解决。而若是强撑着，就算燕洵顾虑着与怀宋的情意不会动手，南梁也不会放弃怀宋这块肥肉，与其被南梁吞并，还不如借机满足纳兰红叶的心愿，成全她对燕洵的一腔深情。再者，就算燕洵掌控了整个怀宋，他也还有退路......

　　权衡利弊之后，纳兰玄墨郑重地点了点头：“臣可以答应！不过，兵权一事还有待商榷。因为去年辽东三州遭遇高丽人进犯，之后的辽东兵权就一直把握在了苏尚书手里。陛下若是突然索要兵权，很可能激起兵变。臣建议陛下徐徐图之！”

　　燕洵笑道：“你放心！朕有分寸！”对于收揽兵权，他早已有过经验，先前也与诸位大臣商量过。这件事于他而言不算困难。

　　一切谈妥当之后，燕洵又留纳兰玄墨在宫里喝酒，聊了些从前的旧事。玄墨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与他聊得很是畅快。忆起往事，又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兄弟，燕洵的心情好了起来，一夜大醉！

　　燕洵正式的登极大典和婚礼定在五月十六，那是太史局之前以为与燕洵成婚的是穆宁珺，用两人的生辰八字算出来的吉日，适合登极也适合婚礼。礼部询问燕洵是否要更改，燕洵默了片刻，淡淡回了一句：“不用改了！”

　　不是与她成婚，在他看来哪一天都不算吉日。

　　可是为了她的命，为了她腹中的孩子，他不得不屈服。不得不牺牲两人的幸福。

　　这一刻，燕洵忽然就明白了她曾说过的话——帝王，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身不由己的人。

　　怀宋大长公主纳兰红叶在充州避难，皇室成员都将随公主迁往长安，由原先的援宋大将军周晋亲自护送入长安。与此同时，公孙靖率领燕军已经入驻了怀宋都城，与晋王赵烨的叛军军队开始周旋。

　　震惊天下的燕宋联姻，就此开始。曾经富甲一方，偏安一隅的怀宋自此将不复存在。整个中原北方的山川平原，河流湖泊，都将纳入大燕的版图。

　　而在不就的将来，这个强大的帝国将会吞并整个中原，一统天下。

　　建皇二年五月初，怀宋公主的送嫁队伍从充州出发，在距离婚礼还有三日之时，才抵达潼关之外。

　　马车里，一个侍女跪坐在火炉旁煮茶。一名红妆妙龄女子正依靠在榻上。纤纤玉手握着一只精巧的暖炉。长长的衣摆从榻上垂落。上面彩绣制的吉祥图案华丽精致，在火光的光线映照下，恍如有七彩流光浮动。女子白皙的面庞上，五官并不算特别精致，然而组合在一起，却十分明丽，端庄贵气，倒是颇具国母气质。

　　只是女子面上此时略带愁绪，面色亦有些苍白。

　　“公主，喝口茶吧。”侍女双手捧上温度适宜的热茶。纳兰红叶轻轻摇了摇头。

　　侍女见状，放下茶盏，柔声劝慰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公主也就不要多加自责了！公主为怀宋牺牲的已经够多了！莫要再忧思过甚伤了身子。”

　　“我没事！”话虽如此，但纳兰红叶仍旧蹙眉。她是来联姻的，不是普通的婚嫁。

　　虽说嫁给心中最中意的男子，她本该高兴，可是这却是一场以江山相送的婚礼。

　　何况燕洵本有妻子，却轻易地答应了怀宋的联姻要求。她听燕洵说过那个女子，言语间尽是呵护和疼爱，若是那人都无法与他长久相伴，她又怎能奢求与燕洵举案齐眉，拥有夫妻之情？

　　“公主姐姐，我看见潼关了！”

　　马车外面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纳兰红叶听见这个声音，心中稍安，面上浮现一抹笑容，伸手将帘子挑开一条缝隙，一个红色身影随着熏热的风便窜了进来。

　　“公主姐姐，外面可壮观了呢！沟壑纵横，山河壮丽，惜儿都能感觉到巍峨，怪不得一直被争来争去。”

　　纳兰红叶脸色微变，拉住苏惜，轻斥道，“这种话切记以后莫要出口！我们这是联姻。”

　　少女仅仅十六七岁，圆溜溜的眼睛一笑便成了月牙儿，鼓着肉肉的小脸讨好的蹭着纳兰红叶的胳膊，“姐姐不生气，惜儿以后会很听话的。”

　　“好了好了，这马上就要到潼关了，把你的性子收敛起来。”纳兰红叶脸色稍缓，却还是没有停止训斥。

　　依照婚嫁习俗，公主出嫁须得有两名姐妹陪嫁。纳兰红叶是怀宋皇室唯一的嫡亲血脉，因此只得从与纳兰家血脉相近的贵族里挑选了两名郡主陪嫁，此外还有八名出自王公大臣家族的陪嫁贵女，八十一名陪嫁侍妾。

　　时下礼节，两名郡主和八名贵女一般按规矩都得给名分，至于其余的人，则可以随便处置，倘若不想，自行留用，充当宫女也行，赐给臣子亦可。

　　苏家的苏惜便是陪嫁的郡主之一，此外，苏惜也正好是纳兰玄墨的表妹。而另一个郡主，是和家的和微。

　　只不过，燕洵嫌弃人这么多太麻烦，于是跟纳兰玄墨说只给大长公主一个皇后名分，两名郡主封为妃子，其余人都充为宫女。

　　“郡主！”侍女奉上一盏热茶。苏惜在外面玩了许久，确实有些渴了，正欲伸手去接，马车猛然一晃，一整杯热水全都泼在她手上。

　　随着苏惜一声尖叫，马车停了下来，外面紧接着响起兵刃相击的声音。红叶俯身查看苏惜是否有被烫伤，就在她垂下头的瞬间，一只羽箭带着破风之声从她鬓发间飞过。

　　只听身后一声极度痛苦的闷哼，红叶下意识的回头，便看见自己的贴身婢女被一箭穿喉，定在车壁上！羽箭尾部晃动，发出嗡响。鲜血刹那间喷满了整个车厢，血泊之中，那侍女挣扎了几下才咽气，那惨白的面上眼睛大睁，满是惊惧，被永远的定格。

　　红叶脸色惨白，强自镇定下来，忙伸手捂住苏惜的眼睛。苏惜早已经被这一幕吓傻了，呆呆的没有任何声音，任由红叶捂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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