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珺天下

　　燕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缓缓睁开，勉强保持冷静后，注视着地面良久，忽然轻轻弯下腰去，捡起地上被踩得凌乱了的小小碎纸片，顺着痕迹看去，这些暗黄的纸片像是被有意丢下的，并且再仔仔细细地看时，发现竟是撒了一路。

　　关山月也发现了这怪异的一点，想了一会儿后道：“殿下，要不我带人往这条路去看看？”

　　“不用了！”燕洵蹙眉深思片刻，说道：“她既然不在，说明那些人肯定是为了要挟我，才把她带走。我带一半的人往这条路，你带其余人原路返回。我们在地宫外汇合。”

　　关山月点点头。只听得燕洵又继续对黑鹰卫指挥使下令道：“叶青，你带一半人随他出去，然后加急传令各城守军，七天之内，不得放任何一人出城，违令者，格杀勿论！”

　　宇文玥当即驳斥道：“燕洵，你答应放人的，岂可出尔反尔！”

　　燕洵冷声回道：“是你先使诈的，怪不得我！”

　　宇文玥皱眉，语气中带了几分恳求：“燕洵，你可以抓我，杀我，但是星儿和我的家人，希望你放了他们。至于穆姑娘，我会帮你找到她的。”

　　“不用了！”燕洵一脸冷漠地看着他道：“宇文玥，你我总角之交，可你从未了解过我。当年你觉得我天真幼稚不懂朝堂政事，所以对我隐瞒元正德疑心我父亲之事。而如今你觉得我心胸狭窄小人行径，所以才用了易容这一招来骗我。在你和阿楚的眼里，我做的事从来都是错的，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说要来帮我这种天下人听了都觉得可笑的话？”

　　他的眼神仍旧看着地上那撒落的暗黄碎纸，嘴角微微勾起一丝苦笑，又很快恢复那一副不怒自威的帝王模样，继续说道：“我燕洵今日便是出尔反尔又如何？我就是不放过你宇文家又如何？当年我从九幽台活下来，就没想过要做一个好人。”

　　字字珠玑，铿锵落地。宇文玥清隽的面容上眉心紧紧拧起，心下无奈，只是连连摇头苦叹。

　　越朝先祖的陵寝规模巨大，是以先前宇文玥也只是靠着地图挖了两条通路，燕洵走的是东侧通道。不过一个时辰，燕洵和关山月都从陵寝里出来了。

　　这座庞大的帝陵位于长安城外的龙首原上，一片广袤的青色田野上，关山月和燕洵两人对视一眼，都表示没有发现任何关于穆宁珺的消息。一想起那纸片的痕迹到了一个拐角处便消失，燕洵不由得愈加心急了起来。

　　几番商量之下，燕洵决定亲自带人从城外找起。

　　他先前督战时便受过伤，这些日子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找人，处理各种琐事，纵然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因此刚走出陵寝所在的平原不久，关山月便发觉他脸色惨白，额头沁出层层细汗，急忙帮他把脉诊治，这才发觉他身上已经起了热，意识也有些模糊，却仍然坚持要亲自出城寻人，关山月不得已之下，只得和一众护卫将他打晕带回长安城内。

　　脱下他身上衣物时，人人满面震惊，他身上还未好全的伤口又重新裂开，有的地方已经溃烂生出了腐肉，整个人的身上触手便是一片滚烫。一群人吓得要死，急忙一面瞒住消息，一面安排清静隐秘的地方帮他疗伤敷药。

　　一晃便是五天，大燕境内全部封锁出城道路，因此原先已经离开的宇文家人，不得不随楚乔和十几名月卫一起躲到了深山之中。

　　经过几天的调养，燕洵的身体总算恢复了一些。这日是四月初十。距离穆宁珺失踪，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

　　这一月时间里，燕洵整整瘦了一大圈，杂乱如荒草的胡子掩住俊容，那一双明亮若寒星的眼眸也渐渐失去光彩，整个人瞬间仿佛回到了那年九幽台之后的状态，如一头绝境困兽，每一天每一刻都觉得在水深火热中苦苦煎熬着。

　　从陵寝回来以后，他虽然依照吩咐养伤，可还是顾不上处理什么政事，所有的大小政务都交给了左右丞相。就连之前说的要处罚元氏、追捕宇文家人的事情也都搁置下来了。

　　四月十二，大梁突然派使者前来拜访大燕。燕洵本欲拒绝，却在看到国书时呼吸一滞！

　　“使臣在哪儿？叫他速来见我！”

　　一旁新来的内侍被他的声音吓得浑身战栗，急匆匆地去请大梁的人。待领到朝华殿时，那使臣约莫三四十岁，蓄着短小的胡须，满面堆笑地在丹墀前跪下行礼道：“外臣拜见燕王殿下！”

　　燕洵冷冷一笑道：“好个萧玉，本王忙来忙去，竟是被你们梁国的黄雀捡了便宜。”

　　那使臣处变不惊，仍旧笑道：“燕王殿下此言差矣！我大梁只不过是将燕王妃接过去和公主聊聊天，王妃一直好着呢！我们知道王妃和殿下伉俪情深，也不想多留。但大梁与怀宋多次交战，大燕屡次干涉，伤我梁国子民万千。如今以大燕十座城池交换的不仅仅是殿下的发妻，更是两国百年交好的盟约，何乐而不为呢？”

　　这话一出，站立在大殿里等着禀报事务的大臣们脸色登时一变。

　　“哼！”燕洵冷哼一声，高声道：“你大梁侵犯怀宋在先，还好意思叫屈！既然吃了我大燕铁骑的苦头，就劝你乖乖地把人给我送回来！”

　　使臣似乎早已料到燕洵是此反应，仍旧笑道：“殿下，大燕的铁骑固然厉害可殿下也不敢随意拿王妃的性命开玩笑不是吗？”

　　燕洵坐在丹墀之上的龙椅宝座，居高临下看着他，因为多年拉弓射箭而长满了茧子的修长手指抚在椅栏上，轻轻地叩击着，发出时有时无的低沉声响。

　　半晌，他的手指才停止叩击，对那使者道：“好，那你回去告诉萧玉，她的条件，我答应！”

　　“殿下！！！”

　　一旁站立的几位文官武将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叫出来。为一女子，便要舍弃十座城池？

　　而大梁使者也有些惊讶，万万没想到燕洵答应得如此干脆。

　　燕洵瞪了众人一眼，不等那些臣子开口，他锐利的鹰眸死死地盯着那大梁使臣，冷声道：“不过，烦请贵使回去转告大长公主，本王的王妃哪怕是掉了一根头发，我都要你们大梁举国陪葬！”

　　一字一句，皆是不容怀疑和抗拒的威严，那使者抬头看他一眼，即便是混迹官场多年，也被他那带着嗜血般杀意的眼神吓得打了一个哆嗦！脸上笑容顿时僵硬，恭恭敬敬地道：“诺！只是不知，殿下何时有时间与公主详谈立契？”

　　燕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本王现在就有时间，你大可现在就把萧玉请进长安来！”

　　他的语气虽淡，可这么多年领兵作战，早已练就一股震慑人的帝王气势，因此原本就带着帝王威仪的他，此刻的话更是让那使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一旁的文官武将们屏住呼吸，他们都知道，燕洵平日里发怒，却也只是表面，真正动怒的时候，往往是越冷静越让人心里发寒。

　　良久，那使者才回道：“外臣知道了，回去后自会禀明公主，尽快与殿下商谈。”

　　“很好！”燕洵冷冷一笑，“代本王向公主和贵国子民的未来问好！”

　　那使者一听，颤抖着点头说了几句官腔便急匆匆地告辞离去。

　　程鸢见此，上前问道：“殿下，这人要不要跟踪？”

　　“派人吧！”燕洵点头继续道：“萧玉自己创了谍纸秘府。这么多年把控朝政也不容小觑。所以这个使者根本不值得跟踪。但为了以防万一，你安排几个人跟着他，看看他去哪儿了。”

　　程鸢应道：“诺！”

　　燕洵接着问道：“风珉，萧玉的踪迹查得如何？”

　　风珉恭敬回话：“已经查清楚了，昨天到了岐州。我看他们是打算从葭萌关回南梁。但是道路和城门都被封了，所以这两天他们应该只能留在岐州。”

　　“那王妃呢？在他们手里吗？”

　　风珉摇摇头，”属下无能，未曾查到王妃下落！”

　　燕洵心里长长一叹，许久才又说话：“孟丞相，麻烦你准备一下十座城池的地契和各城的详细资料。”

　　众人一听，开始唧唧喳喳地吵闹起来，许多人不解燕洵的做法，甚至还有人心生鄙夷，满脸不屑。可多数人也只敢在下面小声议论，不敢出言反对。

　　一向大胆的徐子扬皱眉问道：“殿下真的打算用城池换人？万一又是圈套怎么办？”

　　燕洵的另一只手里一直摩挲着那块凤凰玉佩，沉声说道：“你们都觉得万一这是圈套，可我却怕万一她真的在萧玉手中！区区十座城池，丢了再打回来就是。可若是没有了她，坐拥天下也不过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众人哑口无言，索性不再言语。孟月溪亦有些惊讶，从前只知燕洵在意穆宁珺，却不知道，他竟然在意到了如此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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