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珺天下

　　二人脸色皆是变了又变，穆宁珺嗤笑一声道：“我向来以为宇文公子秉持谦谦君子之风，不屑于用这些阴谋诡计，没想到，你这阴谋阳谋，设计环环相扣，叫人防不胜防。”

　　她语气带笑，含了几分嘲讽之意。宇文玥自然听得出来，反笑道：“公主真是谬赞了，论起阴谋诡计，我终不如你。我也是被逼无奈。燕洵手下有千兵万马，就算我救了人，恐怕也不能全身而退。所以只得想出这个办法来拖住燕洵。你若是真想救楚风，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穆宁珺沉默片刻，看了一眼关山月，他也是一脸为难。说实话，楚风的身世，他从未跟她说过。她一直以为他是于大将军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孤儿，从未想过会跟宇文家有关。如今她终于明白，为何那年于大将军离世时，他突然对她毕恭毕敬，保持着君臣该有的疏离之态。

　　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总是告诉她，她不欠他什么......

　　可是，即便是宇文家的血脉那又如何？他陪她长大，护她如生命。现在，她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穆宁珺从石椅站起，走至窗前，朝外面石殿里亮着的明灯看了一眼，她知道那灯的灯芯是当年越太宗在太祖下葬前，专门派人往南海寻了上乘的鲛脂凝成，万年不灭。想到自己的父亲一国之君，兵败身亡，而她身为子女，竟连一处像样的陵墓都没办法为父亲修建，心中不禁愈发有愧。

　　她凝眉深思了许久，才转身对宇文玥缓缓地道：“我答应你，你也必须救楚风。但是有一点，若你胆敢趁机伤到燕洵一分一毫，哪怕我死了，也办法叫你宇文家满门尽灭！”

　　宇文玥知道天机楼实际上就是阎罗谷在江湖上的分支，所以穆宁珺的话绝不是空穴来风。他点头道：“放心吧，我只想救人，不会伤他。”

　　“还有，楚风性命无忧之后，还请你不要告诉他我知道了他的身世。”

　　“这是自然，若是让他知道我抓了你，且不论他会不会认祖归宗，只怕还会跟我动手。”

　　穆宁珺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她看向关山月，请求道：“阿月，这事就拜托你了。”

　　关山月已经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叹了口气，安慰她道：“公主，你放心吧。如今人为刀俎，你我皆是鱼肉。为了风大哥，我会配合他们的。倒是还要委屈你在这里受几天苦。”

　　穆宁珺淡然一笑道：“只要宇文将军好吃好喝地照顾我，我自然是最安逸的那一个。”说罢，她看向宇文玥，笑问道：“你说是不是，宇文将军？”

　　宇文玥闻言，见两人都是满面倦态，又都答应了他，这才命人将饭食悉数奉上，关山月照例用随身携带的银针探了探饭食安全，见无异样，才放心的让穆宁珺食用。

　　地宫阴暗寒冷，两人身上又未着厚暖衣衫，因此每日两顿的饭食是他们唯一能暖身的。穆宁珺已顾不得吃相如何了，跟关山月狼吞虎咽般地吃完，又饮了足足一大碗温白开，才觉得自己精神了些。

　　事态紧急，因此一用完膳食，宇文玥就把关山月蒙上黑面巾带走了。

　　原本就孤寂寒冷的地宫，现在又少了个人，穆宁珺觉得心里就像外面的大殿一般，空荡荡的，叫人无端生出些许人去楼空的愁思来。一双素手轻轻抚上的小腹，指尖细细地追索着生命跳动的痕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象起燕洵知道她有了孩子时的神情，他应该是会很欢喜的吧？想想自己如今的处境，她低头勿自苦笑了一番，还是她太自负了，本想帮燕洵一把，如今却还是拖累了他。

　　燕洵……燕洵……穆宁珺低声喃语着这两个字，仿佛他就在自己身边，笑得满面春风，温柔地看着自己！

　　昏昏沉沉中，她再一次睡着了！

　　长安城，西市。

　　幽幽夜色如同一张黑色的巨网从天而降，笼罩住整个大地，世间万物皆好似海中鱼虾，入网却不自知。让人颇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之感。

　　“公子，刚刚月七来信说，燕洵前几天就在回长安的路上了。他派去抓星儿姑娘的人也撤了一半回来。星儿姑娘他们现在在长安城外。”

　　朱雀大街的拐角处，一群黑衣人聚集在一起，小声地汇报情况。

　　宇文玥点点头，吩咐道：“十六，你带五个人去城外接应星儿他们。一有变故，就先带他们离开长安，返回南梁，记住了吗？”

　　那名唤作十六的月卫一脸为难，道：“可是公子，你这里本来人就少。我们再离开了，不就没几个了吗？再说，星儿姑娘若是知道你这边有事，她怎么可能会走？”

　　宇文玥微微蹙眉，命令道：“不用顾虑我，燕洵还不能把我怎么样。至于星儿，你告诉她，她如果真的想帮我，就乖乖离开，我不会有事的。另外，你把这个交给她。”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块圆月形的白玉佩，继续道：“她看了玉佩自然会明白。你们赶紧走吧。我们救了人以后会从西城门走。你告诉那边接应的人，若卯时我们还没到，就通通撤走！”

　　十六接过玉佩，不情愿地点了点头，道了一声保重之后便带着五个人离开了。

　　战乱刚刚平息，原本繁华的长安如今一片死寂。宇文玥带领剩下的七八十人悄无声息地走到朱雀大街的入口处。向远处的大牢望去，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幽幽深夜里如同鬼火一般明灭闪烁。

　　宇文玥停在远处，思虑片刻后，下令道：“点火把！”

　　“啊？”几名月卫不明就里，都吃了一惊。不是要救人吗？点火把以后明目张胆的怎么救？

　　宇文玥淡淡瞥了他们一眼，那几名月卫知道他必然是有把握的，只好听从吩咐。

　　然而，就在月卫们手中火把如烟花般倏然在夜里绽放的同时，对面约三里距离的大牢前，虎贲、龙威两军将士已经高举火把冲出，整齐的军队步伐声震得地面都在抖动，将士们一字排开列于长街上，霎时一股浓烈的肃杀之气在空气里弥漫开来，火光映得京城亮如白昼，使得朱雀大街出现的那点点“鬼火”已经淹没其中。

　　火光闪烁，青石板的地面被照得通红一片，一道黑影从军士队列正中徐徐走出，夜风轻轻撩动那一袭华服黑袍，拂动的衣袖袍角上依稀可见金线织制的蟠龙张牙舞爪，好似一动口就能将人生吞活剥。

　　宇文玥一身月白长袍在黑夜里格外醒目，目光清冷如雪，他对一旁的关山月冷笑一声道：“还真是小看燕洵了，我本以为他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赶回来，没想到他今天就出现在长安了。”

　　关山月笑道：“宇文玥，轻敌可是兵家大忌。更何况这个人是燕洵。”

　　宇文玥淡淡一笑，“无妨，反正有你们俩在手，谅他不敢轻举妄动。”说罢，他已经命月卫押送着关山月和一旁的“穆宁珺”随他缓步上前，幽深眼眸望向前方列于队伍前的男子，他脸上浮现一个温和的微笑，道：“燕洵，好久不见！”

　　自冰湖一战后，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与燕洵虽然明里暗里斗了无数次，但是这样面对面交战，还是第一次。

　　燕洵却并没有理会他的话，锐利的鹰眸锁在宇文玥一旁的那个白裳女子身上，原本阴鸷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柔和，他忽然觉得压在他心头的那块巨石轰然碎裂，一身轻松。

　　宇文玥见他沉默不语，担心楚乔那边再生变故，再次说道：“燕洵，明人不说暗话。只要你放了大魏的人。我不会伤他们一分一毫。”

　　燕洵面色冷然，只是抬手一挥，身后的士兵立刻将宇文家的一百多号人像持盾般推上前去。

　　燕洵冷声道：“你放人，我便放！”

　　宇文玥面露微讶，大概没想到燕洵竟然这么爽快。他扫视了一眼，又道：“燕洵，冤冤相报何时了。元家的人，你也一并放了吧！”

　　燕洵顿时冷笑一声，眉宇之中皆是怒色，“我放过你们宇文家，是看在曾经的情分上。你别想得寸进尺。奉劝你一句，长安城到处都是燕军，你以为阿楚能那么轻易逃脱，是因为你的人很厉害吗？”

　　宇文玥一听，垂眸沉思片刻后道：“好，那便依你。我放一个，你放一半。并且，不得追击！”

　　燕洵没有说话，看了徐子扬一眼，他已明白授意，大喝一声道：“放人！”

　　燕洵左侧一排并列而立的燕军将士纷纷放开了被捆绑的宇文家人。

　　“快快快，快走！”

　　“二郎，醒醒，我们得救了！”

　　“.......老爷您小心点.......”

　　顿时牢门口像白天的集市一般闹哄哄起来，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人拖家带口，飞快地向着宇文玥的方向跑去。

　　宇文玥见此，让月卫带着那些人分批出城，见走的人都差不多了，匕首架在“穆宁珺”脖颈上，押送着她和关山月上前，一直走到距离燕洵十步之遥的地方，随后一把将那名易容成穆宁珺的女子推上前去。

　　”珺儿！“不等那女子迈出脚步，燕洵已经上前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他的力道大得惊人，好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胸膛一般。

　　“你没事吧？”他颤抖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仍旧不愿意放开她。

　　假扮穆宁珺的女子原本还算冷静，被他这么一抱，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低头小声地回道：“我......我没事！”

　　燕洵觉得她的声音有些奇怪，正欲去看她，宇文玥的声音再次响起。

　　“燕洵，还有一半！”宇文玥担心突然变卦，又提醒道。说着，他还又将抵在关山月脖颈上的匕首往前递了一分。

　　燕洵回头对徐子扬淡淡说道：“放人吧！”

　　紧接着，不过一刻时间，剩下的人都落荒而逃一般地在月卫的带领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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