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珺天下

　　三月二十六日，蒲城外。

　　“主子，何将军说，怀州并没有发现任何有关夫人的踪迹。楚乔确实在怀州，她的确是去救秀丽军的，先前孙将军已经按照殿下的吩咐，解散了秀丽军，编入如今的怀州军当中。贺萧等人也已经在怀州娶妻生子，所以楚乔只是跟贺萧见了一面。昨天夜里，她好像接到一个消息之后，就离开了怀州。我们一路跟随，发现她是往长安去的。”

　　风玫滴水不漏地跟燕洵禀报着这一切的消息。

　　“哼，果然是调虎离山之计！”燕洵冷冷一哼，厉声道：“传令各州各城，严查进出之人。若有办事不力者，格杀勿论！风玫，你继续跟紧楚乔，务必在她进入长安之前抓来这里见我。”

　　“诺！”

　　“等一下......”燕洵忽然又叫住他，叹了口气，缓缓低声道：“若她反抗，你们也无需顾虑太多，只要......只要不伤她性命就好。”

　　风玫怔了怔，立刻反应过来，“诺！”

　　常言道：关心则乱。那日燕洵急匆匆出发，赶到蒲城歇脚时才觉得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恰好当时陆长羽发现关山月留下的暗记到了蒲城就没有了。加上怀州一直没有看到宇文玥的消息，陆长羽断定，穆宁珺不会在怀州。

　　燕洵仔细想了想，也觉得是他着急过了头。如今看来，宇文玥将他调离长安，无非是想趁机救宇文家的人，又或者是在怀州设下圈套等着杀他。

　　立在阁楼之上，他向长安城的方向遥遥望去，如今暮春已至，终日淅淅小雨，微风轻拂而过，卷落簌簌凋零残花，偶有几朵随风飘过栏杆，落在他的黑龙云纹长袍边上。虽是春日，他却觉得这景象犹如秋天般萧瑟凄凉，连带着那颗惴惴不安的心也变得愈发忧虑起来。

　　刘淇照常命人奉茶，忽然听得阁楼外燕洵喊道：“刘淇，怀宋现在如何？梁军退兵了吗？”

　　刘淇上前躬身施礼答道：“回殿下，梁军已退，不过听说，大梁想要跟怀宋谈判。”

　　“何人提的？”

　　“是大梁驸马，南霁林。大梁丞相南山次子。”

　　燕洵面露微讶，问道：“萧玉呢？她竟然放心将军队交给南家指挥？”

　　刘淇脸色一变，低声道：“这......消息还未送来。微臣暂时不知。只是前几天听说萧玉已不在攻打怀宋的梁军队伍里。”

　　燕洵立刻回过身来，拧眉正欲怒斥，看到刘淇眼底一片郁青之色，突然又生生止住了。

　　刘淇以为自己又惹燕洵不快，将头低得快埋进自己胸膛，君臣二人突然如此相顾无言了半晌，燕洵方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些日子也够你们忙的。暂时还是先把王妃找到要紧。你带人继续守在这里，怀州一有消息马上通知我。”说罢，燕洵拂袖转身正欲离去。

　　刘淇有些诧异他这须臾之间的转变，回过神来时忙追上他问道：“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燕洵头也不回，冷冷地吐出三个字：“回长安！”

　　既然是调虎离山之计，那么现在回去，或许还能抓个现行！只是他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宇文玥既然想救人，那么让他留在长安挟持穆宁珺来威胁他就可，又为何大费周章地把他引诱到怀州？

　　还是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四月堪堪便至，长安今年的暖春来得迟，是以四月这些天还是处处春光明媚，百花繁盛，绿柳飘扬，显一派欣欣向荣之姿。

　　与此相反的是，陵寝里整日整夜都是一片幽暗，彻头彻尾的冰冷包裹全身。穆宁珺感觉自己像是又回到了从前失明的日子。

　　不过，也多亏了她自己有过失明的经历，才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熬过这几天。

　　“公主，你还好吗？饿不饿？如果饿了，我叫他们送吃的来！”关山月在一旁小声询问道。

　　穆宁珺眼睫如蝶翅微微扑动，有气无力地道：“行，吃饱了才有力气跟他们较劲儿。”

　　宇文玥虽然囚禁她，但一直都给他们送吃的。只是在这陵墓里，食物储存不了多久，很容易发霉。若是以前，她不太在乎，这么多年了，她什么苦没有吃过，可为了孩子着想，她不得不丢弃了一些有发霉痕迹的食物，加上地宫阴寒，她身子本就不好，因此整个人的脸色都苍如白纸。

　　“喂！”关山月对着窗外大喊道：“我们饿了，要吃饭！”

　　屋外没有人回话，但是很快传来了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片刻后，门被打开，屋子里那股阴湿难闻的霉味和灰尘气息也散去了些，随之而来的是宇文玥的声音：“本以为你会绝食自尽，没想到你还是想活着的。”

　　穆宁珺没有理会他的话，冷冷瞥他一眼，反问道：“你是从哪里拿到陵寝地图的？”

　　宇文玥不想跟她拐弯抹角，直接道：“是祖父给我的。”

　　“宇文席？”穆宁珺忽然冷冷一笑，嫌恶地道：“那老东西竟然还没死。”

　　宇文玥面色波澜不惊，语气清冷强硬：“劝你别想着再耍花招了，如此激怒我，是没有用的。你既然是越朝公主，恨我宇文家自然没错。不过今日，我们宇文家倒是有一人，需要请公主救命！”

　　闻言，关山月和穆宁珺都不得不抬头看他，她强按下心头疑惑，嘲讽道：“既想求我救人，又将我关押，哪有这样的救人之理？”

　　宇文玥笑道：“这个人你也认识的，并且陪了你多年。我倒是没想到，我们宇文家还有如此将才。你向来聪明，想必已经猜到是谁。”

　　穆宁珺浑身一震，秀眉紧蹙，难以置信地看着宇文玥，声音微弱道：“你说的难道是……是……楚风？”

　　最后二字，已经几不可闻。但旁边的关山月还是听见了，一时满面震惊，说不出一个字句来。

　　宇文玥点头道：“没错，祖父先前将寻子一事交托与我，我才知自己尚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流落在外。当年先父曾与顾家庶女有过一段情，事后才知生有一子。只是顾家没落，女子充为官奴，祖父嫌弃，因此不曾将母子二人接进府中。这些年宇文家人丁凋敝，祖父特命我寻回血脉。不过，先前楚风为救你中了毒，如今我虽从战场救回他一命，却也是朝不保夕。”

　　关山月一听，霎时斥道：“要救风大哥，还不都在于你宇文家，那毒药是你宇文家特有的，除了你，还有谁能解得了毒？”

　　穆宁珺大惊道：“阿月，你的意思是，楚风果然中毒了？”

　　关山月点点头，叹息着回道：“在安州的时候，我用针灸帮他压制了毒性。延迟了毒发的时间。所以，他后来就是抱着必死之心来帮你的。那毒药跟当初小姐中的毒一样。叫百夜渡，发作虽慢，但没有解药，不能全解。一旦发作起来……你也是知道的！”

　　最后几字的声音夹杂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他看见穆宁珺眼中顿起一股惊惧害怕，关山月抬眼对宇文玥怒道：“宇文玥，风大哥既是你兄弟，你为何不救他？”

　　宇文玥冷然道：“我倒是想救他，可是解药只有祖父才知道配方，如今我宇文家全族人被燕洵关押等候处死，我如何救他？”

　　听他说到此处，穆宁珺想到他前几日取了自己的丝帕给燕洵，将燕洵诱出长安后却迟迟不动手去救人。现下细细思索他其中意图，半晌开口问道：

　　“你将燕洵调离长安，莫非是想挟持我去救你的家族？然后再给远在怀州的燕洵报信，在他赶来救我的路上将他拿下。就算不能杀了他，楚乔也能帮你拖延时间。怀州与长安相去甚远，等你救出宇文家的人并安排他们离开，燕洵或许才赶到长安。对不对？”

　　宇文玥闻言，眼中升起一股赞赏之意，微微颔首道：“没错，这就是我的打算。燕洵对你，还算用情颇深。为了救你，他已经派人去抓星儿了。不过我现在算是摸清楚了，他再如何狠心，也是下不了手杀她的。不然，秦州一战，他也不会因为顾念着星儿的身体而后撤绕道行军。星儿自然不会杀他，可是星儿身边，有我的月卫。只要你们配合我救出我的族人，我不会伤害你们任何一人。”

　　“配合？”穆宁珺冷笑道：“好啊，说来听听，你要我如何配合你？”

　　宇文玥目光落在关山月身上，轻声道：“听说阎罗谷医术冠绝天下，尤其精通易容之术。”

　　关山月一颗心警惕起来，皱眉问道：“你想做什么？”

　　宇文玥招手示意屋外一女子进门来，穆宁珺和关山月仔细望去，那女子身形颇为消瘦，容颜一般且面色苍白，一眼看过去，身形倒与穆宁珺有几分相似。

　　宇文玥指着那女子说道：“关少侠，在下知道你师承陆神医，易容术想必不差。我的要求就是，你将她暂时易容成穆姑娘的容貌，随我前去救我家人。待宇文家的人平安离开以后，我自然会把真正的穆姑娘毫发无伤的送回燕洵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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