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珺天下

　　门口的男子一身粗衣麻布，脸上的笑容很淡，但是仍旧看得出来他眼底的欢喜。

　　“小姐，别来无恙！”楚风笑着走了进来。

　　穆宁珺讶异道：“你......你怎么会来？”

　　楚风微笑道：“四处游荡，就到了这里。在外面遇上阿月，他说你在这儿。我就来了。”

　　穆宁珺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是无意来的还是有意来的，已经没有任何区别。

　　静默了许久，穆宁珺轻叹一声道：“走就走了，何必再回来趟这趟浑水？”

　　楚风坐在她对面，微笑道：“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你毕竟是个女子……”

　　“楚风！”穆宁珺冷冷地打断他，“你如果是来劝我离开的，那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楚风没有生气，微笑着淡淡说道：“我明白，我也没有劝你。我回来，是想要帮你！”

　　“楚风，你不用这样！我已经不是什么永宁公主，你不必再遵守我父亲的承诺！”

　　穆宁珺想要劝他离开，想要让他离开。她这一辈子不欠任何人的，唯独楚风，而她欠他的，一辈子也无法还清。

　　“珺儿，你记住，我以前是为了对先帝的承诺。可是这一次，我是为了我自己。让我帮你吧！没有谁，比我更适合做燕洵的替身！”

　　穆宁珺眼角含泪，手中的笔终于停住，一滴滴清泪落在宣纸上，晕湿了点点墨痕，画上清风朗月、笑容明亮的男子，一双星眸似乎正含笑看着她。

　　三月初二，燕洵最终决定率军撤出秦州，绕道而行驻扎在了广阳。而燕洵本人的行踪却藏得极为紧密，外界探不到一点风声。这次绕行，极为凶险，一向行军速度极快的燕军，竟然耽搁了五天时间。

　　三月八日，宇文玥将楚乔从岐州接回，另派了一名叫做吴怀牗的将领驻守岐州。

　　或许冥冥之中，上天果然是站在大燕这一边的。

　　吴怀牗，子格垣，汾州西河人。兴统十九年汾州一战时，投降于燕洵的何耀，就是他的女婿。

　　只不过，何耀的妻子只是吴怀牗的一个庶女，并未随父亲在京师住过，加上吴怀牗有着多年领兵作战的经验，大魏正值用人之际，元彻对他的家里人就没有细查。

　　三月十一，吴怀牗接到自己女婿写来的信，沉思良久后选择不战而降，放燕军过了岐州，直逼长安。

　　与此同时，东部的燕军已自蒲城架起渡桥，横跨黄河进攻长安。当夜，独属于燕王的帅旗在黑夜里如同天际的启明星，耀眼夺目，燕洵的帅旗突然出现在潼关屯城外，魏军惊慌失措地点燃烽火，八百里加急将军报送长安！

　　三月十三，灯火通明的长安皇宫。

　　“宇文玥，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元彻坐在案桌前，盯着地图皱眉深思，想了许久也弄不懂燕军到底要干嘛。

　　“微臣觉得，东边冒出来的这个燕洵，一定是假的。为的是迷惑我们，好让西部的军队攻入长安。”

　　宇文玥一针见血地指出这场布局的关键之处。

　　楚乔也点点头说道：“我见过燕洵，他确实在西边，不会这么快出现在潼关。”

　　元彻却并没有因此放心，皱眉问道：“你们听说过燕洵的王妃穆宁珺吗？”

　　二人点点头，“自然听过！”

　　元彻继续道：“探子回报，这个女人出现在了潼关外的燕军队伍里。”

　　宇文玥凝眉，“不可能！我的人告诉我，燕洵把她安排到了夏州。我已经派往生营的人去夏州抓她了，她怎么会在潼关出现？”

　　“不管她在哪，也不管燕洵在哪儿，抓住这个女人，我不信燕洵会不在乎她的性命！”元彻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几日长安城内乱成一团，他忙得日夜不分，而梁军北上的路又被燕洵堵死了一条，断了外援，已经让他对燕洵恨之入骨。

　　楚乔却有些担心地说道：“依我看，这个女人恐怕不值得去抓，燕洵可不是一个为了女人会放弃攻城的人！”

　　“是吗？”元彻冷笑看向楚乔道：“那他当初为了你撤兵回援红川城一事，又该如何解释？”

　　楚乔一时哑口无言，回答不出来。

　　宇文玥皱眉思索了许久，淡淡说道：“微臣觉得，殿下这个计策可行！一来可以看看燕洵到底是在东边还是在西边，二来，抓住了穆宁珺，我们确实有了燕洵的把柄。不管他在哪里，这个人质都能派上用场。”

　　元彻点点头，表示赞同，接着又问楚乔：“梁军何时能到？”

　　“已经来了，就在潼关外面，这两日就能到达。还请殿下做好准备。”

　　“不用入关，燕军就在外面，我们就跟燕洵在关外打！”

　　“可是殿下，梁军虽然有五万，但是骑兵不多，而燕军的骑兵力量最为雄厚……”

　　“就这么定了！”元彻一口打断楚乔，看到宇文玥脸色不好，强自按下怒火，“若是让梁军入关，燕军也会有机可乘。本王自然会派兵出关，围歼燕军。”

　　“星儿，放心吧，还有魏军的，不会有事！”宇文玥安慰楚乔，希望她能够理解这样的做法。

　　楚乔只好作罢，她自己也明白，战争必须要有人牺牲。

　　紧接着，元彻便安排了一支五千人的军队，出关追击从东部攻潼关屯城的燕军，并且下令，若是活捉燕军主帅和燕王妃，赏黄金百两，封为参将！

　　利益，总是如此充满魔力！

　　“楚风，听到没？原来我们还值黄金百两呢！”穆宁珺听完探子的回报，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楚风闻言笑了出来：“参将也太低了点，抓到我和你，至少该封大将军才是！”

　　“呕……”穆宁珺忽然胃中一阵作呕，楚风急忙扶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担忧地问道：“是吃坏东西了吗？”

　　穆宁珺脸色苍白，勉强一笑：“应该是吧！呕……”她一开口，忍不住又想吐。事实上，她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这几日变得频繁了些。

　　“我去叫离湘！”楚风将她扶到榻上坐下，急忙要出帐去！

　　“等等！”穆宁珺叫住他，声音微弱地道：“我已经让上陵云带着离湘走了！”

　　楚风一惊，“什么时候？为何瞒着我？”

　　“今天早上，那时你还没醒！”穆宁珺吞了一口水漱了漱口，胃里那股难受的感觉终于压了下去，总算觉得好些了。

　　楚风静静地看着她，帐内昏黄的灯光映得她脸色暗黄，容颜憔悴。短短的半月，她竟然虚弱到了这个地步吗？

　　半晌，楚风才回过神来，语含愠怒地道：“你骗阿月说陆长羽让他回去，又让离潇离开。我就已经觉得不对。现在又让上陵云把离湘带走。你到底是不放心什么？”

　　穆宁珺淡淡回道：“我没有不放心什么，我只是不希望连累她们。”

　　楚风剑眉深锁，上前一步盯着她的小腹，神色悲戚地道：“你既然不想这个孩子受到伤害，又为什么不肯走？”

　　他如何会看不出，这一个月来，她让离湘和关山月教她简单的医术，教她如何在危急时刻保住性命，甚至不眠不休地研读医书。甚至在关山月为王婵配制安胎药的时候，她都要过问几句。加上她这些天来时不时出现的呕吐，食欲不振的症状，他已经猜到，她八成是怀孕了。

　　楚风知道，她遣走关山月，离湘，的确是不想连累她们，可是另一方面，也是担心他知道她有了身孕，会为了保住她的性命，暗中将她腹里的孩子打掉。

　　穆宁珺知道早晚瞒不过他，叹了一口气，手指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眼神温柔似水，“楚风，我没有怀疑你！没有不信任你！这个孩子现在是我唯一的牵挂。不到临死的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他！”

　　这是她的孩子，也是燕洵的孩子。只可惜，他来得不是时候。

　　楚风长长叹息一声，“珺儿，你走吧！回夏州好好等燕洵去接你！这里有我！你想做的，我会帮你做到。你放心，燕洵一定会胜利的！”

　　她既然那么在乎燕洵的一切，那他就帮她达成心愿。

　　穆宁珺苦笑着摇头：“楚风，你觉得我现在还走得了吗？元彻已经出兵要抓我了！梁军也已经到潼关了。我们无路可退！”

　　狂风吹得大帐哗哗作响，夜晚的冷风格外刺骨，刮得人生疼。

　　良久，楚风才轻轻起身，“三天！我会让周晋与燕洵约定三天！我们带兵继续在潼关守三天。抵挡梁军支援长安，但若是燕洵三天内攻不下长安，恐怕你我都要葬身在这黄土地上了。”

　　在此之前，东南军已经在潼关与梁军进行了数次大小战役，梁军探不到燕军底细，不敢轻举妄动，一直等着关内的魏军送消息来，定下合围燕军的时间。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楚风手下的人，的确是最多只能抵挡三天了。

　　三月十四日夜晚燕洵接到周晋的密信之后，在广阳城内跟诸多将领商议攻城计划。

　　这些日子，燕洵下达的命令都是如夏日洪雷一般让人措手不及，一会儿攻城，一会儿撤退，一会儿行军，众人都无法猜到他的下一步计划。

　　军事会议刚开始，燕洵便宣布他计划已久的进攻时间——明日（三月十五）。

　　在此之前，他已经抓捕了大批魏军和梁军的奸细，因此，如果过早宣布计划，很可能泄露，不利作战。而明天出战，今天才宣布，除了保密外，还有另一层意思：就算有奸细，现在去通报，也已经来不及了，而且开会的就这么些将领，如果到时军情泄露，查起来可就方便多了。

　　显然，众人都明白，燕洵并没有真正信任他们！

　　虽然众多将领心里觉得有些不满，可是也没办法了，燕洵向来多疑，况且这也确实是为了整个军队着想。大敌当前，已经容不得计较这些了。

　　“明日攻城，诸位务必全力进攻，如有畏缩不前者，立斩不赦！”

　　燕洵冷声下令，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们。明天会是一场异常激烈的战斗，不仅要对抗魏军，还有梁军。只要有一个人退缩了，都有可能影响整个军队作战的信心。

　　“另外，攻城后，不许割取首级。”众人还没有从刚才的不满里回过神，燕洵又开始下令。

　　程鸢、公孙靖甚至孟月溪都有些不解，人头本就是军功的证据，若是不让砍人头，如何激励士兵们作战？

　　燕洵见众人都一脸茫然无措，又道：“明日传令，先入城者，赏银千两，赐良田三亩！”

　　众人目瞪口呆，一片唏嘘！

　　要知道，明日攻城是最后的决战，若是一举得胜，那么封官加爵都是小事，分得土地，才是日后过上好日子的保障。

　　白银千两加上三亩地，怎么也够一个五口之家过上一辈子幸福美满的生活了！

　　一时间，死气沉沉的大帐顿时活跃了起来，大家都迫不及待地等候燕洵宣布最终的作战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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