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珺天下

　　正月三十，安州城南城门外，千军万马如浩浩汤汤的潮水整齐划一的列于城楼下。

　　烹羊宰牛，祭天献祖，一系列的殉阵仪式过后，燕洵亲点三军，整装待发。

　　穆宁珺盛装打扮，亲自举着践行酒，步履轻盈地下了城楼。红色海棠绫罗长裙逶迤曳地，裙角上金线织就的凤凰展翅欲飞，她一只手托着酒杯，一只手挽着一条银线玉带。

　　将士们只知道燕王妃温婉善良，又有着不输男子的勇敢大胆，但除了常伴燕洵左右的侍卫和军士，很少有人亲眼见到这位燕王妃的真正姿容。

　　年前的城楼上，也不过是惊鸿一瞥。

　　而今日，却是真真正正得以见识未来国母的尊容。

　　穆宁珺面上带着雍容和婉的微笑，仪态端庄地轻移莲步，向燕洵缓缓走去。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自幼皇室教导出来的最佳典范。此时此刻，她代表的不是她自己，而是燕洵的妻子，大燕王妃穆宁珺。

　　燕洵满眼含笑地看着她缓缓走来，像是看到了未来婚礼上，她向自己轻轻走来的模样，温柔又幸福。

　　践行酒是穆宁珺先前酿的梅花酒，还透着梅花淡淡的清香，她姿态优雅地微微福身，离湘帮她拿着玉带，她双手举杯，虔诚地祝福道：“第一杯酒，愿天佑大燕，出师告捷，战无不胜！”

　　将酒汁洒在脚下冰雪浸渍的黄土地上，她再次斟满酒，微笑着捧到燕洵面前，“第二杯酒，愿殿下所向披靡，旗开得胜，登基为帝！”

　　燕洵展颜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穆宁珺再次斟满他手中的酒杯，与此同时，已有酒正给将士们都倒上一碗酒。燕洵对穆宁珺会意一笑，转身面对着声势浩大的三军将士，手中酒杯高高举起，清朗的男子声音坚毅笃定地响起：

　　“诸位将士，当今魏帝暴虐无道，忠奸不分，剥削无度，实乃天命殛之！尔等追随辅佐燕洵，鞍前马后，燕洵必会铭记于心，大赉重赏！今日，我等绝非仅为燕北血海深仇而战，更为身后的父母、妻子、儿女而战，为天下人搏一太平盛世而战，诸位的名字，将永载青史，千古留名。我燕洵今日在此与诸位同饮此酒，来日必当以平安富贵相见！”

　　“我等愿意誓死追随殿下！”

　　“我等愿意誓死追随殿下！”

　　“我等愿意誓死追随殿下！”

　　万千将士豪情万丈地呼喊起来，声音响遏行云。

　　穆宁珺听着震耳欲聋的呼声，心里也隐隐地激动起来。

　　将玉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燕洵把酒杯交给穆宁珺的时候，紧紧地握住她的双肩，深深凝视她的如玉容颜，一字一句地道：“等我回来！”

　　穆宁珺笑容温柔，轻轻点头。然后接过离湘手中的玉带，双手呈上：“燕洵，这是阿月这几日做的。腰带里面有机关，遇到危险的时候，你只要按动里层的机关就能放出毒针。”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燕洵轻轻地系在腰间，眼中满是不舍，这一次离别，到底能不能再见，尚未可知。

　　燕洵等她给自己系好腰带，拿出自己刻好的玉佩，那是一块龙凤呈祥的白玉双扣玉佩，成色极好，雕刻得很是精巧。玉佩边缘是金绞丝做成的双环扣，底下缀着明黄色的乳白珍珠锦穗，在镶嵌了明珠的龙眸和凤目上轻轻一点，整块圆形玉佩就可分为半月形的两半。若是再仔细一些看，便能看见那作为龙眸的明珠上刻着一个“珺”字，而凤目上则是一个“洵”字！

　　燕洵亲手解开环扣，将凤凰图样那一块郑重地放到她手里，微笑道：“上次不给你看，是因为还没有刻好。”

　　他边说系在她腰间的雪锻玉带上，看着凤凰的眼睛熠熠生辉。

　　“我父亲手巧得很，生前酿酒，刻玉，造琴都会。我离开得早，什么都没学到。连这玉佩，也是请了玉匠帮我，前前后后足费了四五月才刻成的。珺儿，暂且，就当你我的定情信物吧！来日，我一定给你更好的。”

　　穆宁珺心里感动无限，眼角一红，生生止住自己的泪水，轻轻靠在他胸膛上，哽咽道：“燕洵，对我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了！”

　　二人相拥良久，难舍难离。

　　也不知过了多久，燕洵道：“我该走了！”他轻轻放开了她，恋恋不舍地转身去骑马。

　　穆宁珺立在原地，捧着那块玉佩，心中有柔情万千，无法言语，直到看见他就要翻身上马，忍不住喊道：“燕洵！”

　　燕洵还没上马，刚回过身，怀里就撞上一个柔软的身子。穆宁珺紧紧地拥抱住他，任凭眼泪打湿了他的肩膀。

　　燕洵，原谅我，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不能告诉你......

　　燕洵忍不住笑了出来，回拥住她，取笑道：“这么舍不得我呀！”

　　周围的将士们都一脸羡慕地看着鹣鲽情深的两人。

　　“燕洵，不管再忙，都要按时吃饭，好好睡觉。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不能再没日没夜地处理军务。”

　　“嗯，我记住了！”

　　“指挥作战的时候要小心些，你是主帅，敌人随时都在盯着你，你的身边一定要加派人手，营帐要有人日夜看守。风玫和刘淇，你就不要指使他们做别的事了，保护你就够了。”

　　“我知道，这些都安排好了!”

　　“每天都要给我写信，不能超过三天不告诉我你的消息，我收不到信会睡不着。但你不准隐瞒你自己的情况。”

　　“好好好，我一定老老实实写信，把吃喝拉撒睡都给写上。”

　　“燕洵......”穆宁珺靠在他怀里，轻轻唤了一声。

　　燕洵笑了笑，“好了好了。我们忙着走呢！你也回去收拾东西，马上动身去夏州，听到没有！”

　　穆宁珺点点头，却还是舍不得放开他，甚至有一个冲动，想要就这样跟着他一起走，是生是死又如何，只要能陪在他身边。

　　可是她不能......不能......

　　“珺儿！”燕洵见她还不愿意放开自己，有些哭笑不得：“你再这样，我可怎么走。”

　　“燕洵！”穆宁珺哽咽了一声，“我舍不得你！”

　　柔柔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燕洵哪里受得了她这个样子，拉开两人的距离，眼神里的笑意灿若星河。

　　“我也舍不得你！”

　　话音未落，他已经不容反抗地低头吻了下去，穆宁珺大惊，脑子里轰的炸开，周围有那么多人看着呢，她再如何大胆，也不敢在人前有这般亲昵的行径。

　　双颊霎时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却根本反抗不了，只能微微的仰着头，闭着眼，有些被动的承接着燕洵缠绵而又强势，带着些微诱惑与安抚的一吻。

　　墨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全凭他揽在她腰间的手支撑着，才没有让她瘫软下去。

　　将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默地低下了头。

　　楚云在一旁忍不住笑了，看向程鸢，却发觉他神色凝重，不由得疑惑道：“你怎么了？”

　　程鸢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什么！”见楚云有些不高兴了，他又道：“我刚才在想，如果我不让你跟着我去，你会不会像王妃舍不得殿下这样舍不得我？”

　　楚云脸颊飞上两朵红云，口是心非地道：“我才不会。我是一定会跟着你的！”

　　“小姐终于能够幸福了！老天爷总算开眼了。”离湘看着那深情不已的两人，感叹道。

　　上陵云在一旁轻轻地伸手揽住她的肩，“还好我们不用忍受这别离之苦。”

　　“喂，小子，你对我师妹客气点，别动手动脚地！”关山月折扇一合，猛地打在上陵云手上。

　　他的声音太大，惊动了旁人，燕洵和穆宁珺都转过身来看着他们。

　　离湘大窘，红着脸急忙跑开了。

　　“关山月难不成喜欢离湘？”燕洵疑惑地问道。

　　穆宁珺笑着摇头道：“不是，他只是不想看到离湘还没嫁人就被占了便宜。”

　　燕洵顿时皱眉，眨眨眼说道：“那若是让他知道你我都有了肌肤之亲，他会不会杀了我？”

　　“燕洵！”穆宁珺脸更红了，虽然他的声音很小，但是外面空旷，被旁人听见了，她面子哪里搁啊？

　　“哈哈哈......”燕洵大笑出声，看着她又羞又窘的样子，翻身上了马，“珺儿，回去吧，我真的要走了。”

　　“燕洵，保重！”穆宁珺看着他调转马头，红袍盔甲的背影印在眼里，脊背挺拔，帔衣飘飞，宛若天神一般风姿惊世。

　　她一直目送他远去，看着大军的队伍逐渐化作天际的黑点，心里感慨起来。这些人从四面八方，天南地北聚集而来，踏马征蹄，千里奔波，只为了筹谋已久、几近赌命的一场厮杀，他们都知道这一去，几乎是有去无回的吧！可尽管如此，却还是前仆后继，义无反顾。此时此刻，她不由得忆起自己父亲的最后一役，当年她无力挽救，而如今，她拼了自己的命，也要为燕洵夺得这一战的胜利。

　　“王妃，我们也该走了！”风珉劝道。他本是燕洵的死卫之一，只是为了保护穆宁珺，燕洵特意把他留了下来。

　　穆宁珺点点头，纵然千般不舍，却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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