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珺天下

　　旦日初，雪后天霁，暖阳映照之下，数万银条琼枝如暖玉生烟般在天地间倾吐着寒气。

　　俗语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是以营帐之内，炭火烧得比往日还要旺些。程鸢走进帐内时，身上带着的冷气也瞬间就被帐里的暖意融化。

　　“参见殿下！”今日一早，他正欲日常练兵，就被燕洵派人叫了过来，他本以为有急事，可现在一看，燕洵还悠闲地坐在案桌前细细品着热茶，心里十分疑惑，燕洵找他到底要干嘛？

　　燕洵一直没有看他，喝着前几天从怀宋送来的日铸雪芽，滋味鲜醇，香气清香持久。心满意足地喝完，他才抬眼看向仍旧保持着行礼姿势的程鸢，笑道：“起来吧！”

　　“谢殿下！”程鸢恭敬起身，燕洵已走到他身前，笑道：“程鸢，可知今日本王叫你来所为何事？”

　　程鸢摇头道：“末将不知！”

　　燕洵笑笑，正色道：“是这样的，王妃有意为楚云在军中寻个良配，可是你也知道，女儿家么，总归还是害羞，不肯说实话。我看你跟她接触挺多，本王就想问问你，楚云平时中意什么样的男子，本王好做主，给她找个好夫家。”

　　程鸢顿时脸上一青一白，嗫嚅片刻后才低声道：“殿下，末将与楚云姑娘，也算不上太熟，事关女子终生幸福，末将不敢妄言。”

　　燕洵见他脸上神色不好，暗自忍着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本王也是这么觉得，我原本想把她赐婚给你，不过昨儿个风珉得知这件事儿，好像他对楚云也有意。可是风珉是死卫，恐怕王妃不会同意。而你对亡妻又用情颇深，所以本王现在甚是烦恼，要不要撤了风珉的死卫之职。”

　　程鸢大惊，脱口而出道：“殿下的意思是，要将云儿赐婚风珉？”

　　燕洵敏锐地注意到了他对楚云的称呼，实在想笑，却不得不忍住。他故作正经地严肃道：“楚云跟风珉最近走得挺近，我看他俩也很合适，若实在不行，本王撤了他的死卫一职，再找人顶上。”

　　看着燕洵极为认真的模样，程鸢的脸色更难看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犹豫了几天，楚云就要快变成别人家媳妇了。

　　见他着急又沉默不语，燕洵问道：“程鸢，你怎么了？莫非你对此事有意见？”

　　程鸢犹犹豫豫地道：“殿下，末将不敢.....只是，末将想知道，嫁给风珉，楚云姑娘答应吗？”

　　“这个呀！”燕洵微微笑了笑，说道：“本王还没问，不过王妃说，楚云这些天心情不太好，多亏了风珉陪着，看那样子，本王若是赐婚，十有八九也是乐意的吧！”

　　“殿下，我几时说过我乐意？”不等程鸢开口，楚云突然气冲冲地直接闯进帐来。

　　燕洵哭笑不得，怎么楚云会在这个时候跑出来坏事儿？

　　一时间，帐内的气氛有些尴尬，燕洵咳嗽两声，正色道：“若你不愿，本王不勉强。不过，风珉说了，你若愿意，他会等到你嫁给别人的时候再放弃。”燕洵顺便给楚云暗暗递了一个眼神。

　　楚云一下子觉得无措，支支吾吾地道：“多......多谢殿下好意转告，我......我回去想想。”说完，不敢去看程鸢，她即刻转身逃也似的跑了。大帐的帘幕掀开，带进一阵寒意。

　　程鸢心下着急，连忙对燕洵拱手施礼道：“殿下，出征在即，若无正事，末将先行告辞！”

　　燕洵点头笑道：“赶紧去吧，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想娶就娶，磨磨蹭蹭哪还有一军主帅的样子？”

　　程鸢又是一惊，“殿下的意思是.......？”

　　“哈哈哈......”燕洵实在忍不住了，大笑起来，“赶紧去吧，再晚一步，人家就嫁给别人了！”

　　程鸢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多言，告辞离去。

　　三日后，军队已在安州城外集结完毕，将士们整装待发，就等着出征之日。

　　长安皇宫。

　　“陆公子，父皇的病情现在如何？”元彻一见到刚从魏帝寝殿走出来的陆长羽，就着急地问道。

　　一身青色长袍的男子淡淡道：“襄王殿下，皇上现在的情况突然恶化，我已经稳住，只是，皇上恐怕不适合远行。”

　　陆长羽知道他想要得到的答案是什么，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告诉了他。

　　经过这半年，元彻已经对陆长羽十分信任，因此并不刻意隐瞒自己的计划。他听了，忽然就松了一口气，思索了一会儿，笑道：“多谢陆公子，天色已晚，还请公子回去早点歇息吧！”

　　陆长羽点点头，拱手行礼道：“草民告辞！”

　　然而，一回到自己的庭院，陆长羽看着漆黑夜空中悬挂的冷月，静默良久，回屋给穆宁珺写了一封信，用天机楼极少用的密鸽发出。

　　穆宁珺接到信的时候，关山月刚好帮她施针完毕。

　　她立在窗边，神色凝重，一直默然不语，手里摩挲着那张淡黄色的信纸已经许久，离潇、离湘和关山月都不敢打扰她。

　　她果然没有猜错，元彻再蠢，也不至于傻到主动放弃长安。长安易守难攻，北上出兵虽然容易得到大燕的领地，但是燕洵的主力一旦在长安驻扎下来，就能徐徐图之，终有一日会将魏军彻底消灭。

　　所以元彻绝对不会主动放弃长安，他却又忙着把宫里的王公贵族转移，显然是为了迷惑燕洵，而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宇文玥把大梁的军队带入长安。

　　梁军北上，有两条路，一条是穿过葭萌关，从长江支流往上抵挡燕军，另一条就是长安东边的潼关。

　　燕洵已经想到葭萌关，但是兵力有限，他率领的主力军都在西边，东边却只有周晋、何耀、崔元安几人。

　　并不是穆宁珺信不过这几人，只是她这几日心神不宁地，总觉得要出事。

　　正思索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穆宁珺刚转过身来，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地抱住。

　　她浑身一僵！这是......怎么了？

　　“珺儿！”燕洵紧紧地抱着她，力道大得惊人，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燕......燕洵，怎么了？”她有些害怕，他这个样子，她从来没有见过。

　　燕洵不说话，只是一直抱着她，感受着怀里的温暖，早晨的噩梦实在太可怕，吓得他一身冷汗，顾不上自己还在军营，就急匆匆地赶回了城里，只为了看她一眼，亲眼确认她的安全。

　　还好只是个梦，只是一个噩梦！

　　燕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声音里还带着没有消散的余悸，“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你出事了！”他揽着她的手臂再次收紧，止不住地颤抖。

　　穆宁珺心中一惊，主动抱住了他，安慰道：“我这不是好好地吗？”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哀叹，她是不是做错了？虽然她这些日子，在关山月和离湘的一同调理下，身体已经好了很多，但是还是害怕，老谷主留下的话犹在耳畔，时刻提醒着她每多活一天都是上天的馈赠。

　　燕洵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轻轻一笑，总算放下心来。

　　“珺儿，你今晚来陪我好吗？”燕洵把她搂进怀里，深深的不舍。

　　穆宁珺点点头，温婉一笑：“好！”

　　“算命师已经算好了出征的吉日，就在月底。一想到要有好久见不到你，我实在是舍不得！”燕洵的声音很轻，却充满了浓烈的爱意。

　　穆宁珺惊讶地抬头：“你不打算让我跟着你去？”

　　燕洵叹了口气，郑重地道：“珺儿，战场凶险。你的身体本就不好，受不了车马劳顿，再说了，军队行军哪里是你能够受得了的？我也舍不得你，但是为了你的安全，我不能带你去。”

　　穆宁珺眼眶霎时一红，“可是燕洵......”

　　燕洵一指点住她的唇，态度坚决地摇摇头，“听话，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让你遇到上次的危险。我会安排好人保护你，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等我攻下长安，我亲自来接你。”

　　穆宁珺急得落泪，“燕洵，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我真的不想离开你！我不会拖累你的，你让我跟着你吧！”

　　燕洵忍不住轻轻叹息道：“我何尝不想你日夜陪在我身边，可是我不能。珺儿，听我的，最多三个月，我一定来接你。”

　　“不要，不要再跟我说多久，上次你说七天，结果十天都没回来。这次你说三个月，万一是一年呢？”

　　燕洵“噗嗤”一笑，心中绵软无限蔓延，抚摸着她的眉眼，温柔地道：“傻瓜，我怎么忍心让你等上一年，就算你肯，只怕我也熬不过这相思之苦。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这么多年来，我也是从刀山火海里闯出来的，不会有事。我不敢说多久我一定回来，但是我答应你，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一定平安无事地来接你好吗？”

　　穆宁珺抬起头看着他，噘着嘴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能反悔。你若是让自己有事，我就......”

　　“你就如何？”燕洵看着她说不下去的样子，笑出了声，纤长的手指一点点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穆宁珺咬牙想了片刻，认真地道：“我就躲起来，不见你了，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燕洵咯咯笑了起来，“我可不信，那时啊，只怕你急着来找我呢。然后啊，哭得像个小花猫，不停地喊，燕洵，燕洵，你在哪里呀？”他边说还边用阴阳怪气儿的腔调学着穆宁珺说话。

　　穆宁珺顿时忍俊不禁，笑了起来。随后又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双拳握起捶打着他的胸膛，“你还说！你还说，你不许有事，燕洵，你真的不能有事。答应我，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原本强硬的命令，说到后面却变成了低声的恳求，他不知道，上次他离开，她每天都做噩梦，总是那个同样的梦境，梦见他周身浴血，却还是拼了命地要来救她，醒来吓得她冷汗涔涔，整日茶饭不思地等着他的消息。

　　一想到之后还要经历这样的日子，穆宁珺觉得实在是一种逼死人的煎熬。

　　不管她陪不陪在他身边，她只要他平安喜乐。

　　生平第一次，生出这样的无力感。

　　燕洵自然也懂得她的担心，害怕，紧紧地将她拥入怀里，“为了你，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有事！”

　　脑海里再一次浮现清晨醒来之前的梦境，他低头吻着她的额，“你也要答应我，照顾好自己，不能有事。”

　　“嗯！我会的！”穆宁珺轻声应道，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一场大难即将到来，压得她喘不过气，堵得她心慌气促。

　　燕洵近来极其忙碌，只好依依不舍地告别。穆宁珺知道他忙，没有挽留，答应他晚上一定去陪他。

　　相依相伴的日子越来越短，该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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