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珺天下

　　楚风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前，把自己身上的棉袍给她披上，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继续道：“公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燕洵之前派人监视你，我不信你不知道。他也在我身边安插了人，那我私下培养暗卫的事情他也一清二楚，你难道没有想过，那两批刺客，说不定其中一批，是他为了让我上当，暴露暗卫，故意安排的呢？”

　　穆宁珺身子一颤，她不是没有想过，但心里实在不愿去相信，不敢去相信，燕洵会真的这么做。眼眸中划过一丝心痛，她忽然问道：“楚风，你为什么要私下培养暗卫？”

　　楚风叹了口气，“天机楼的人已经损失了太多。上次离潇没有保护好你。已经让我不放心，遇到沈烈之后，我就跟他暗中培植了一支效忠于前朝的护卫，我原本想着过些日子再告诉你，却没想到燕洵这么快就动手了。”

　　穆宁珺身子一颤，这样的事情她不是没有想过，可是终究是她太过自信，她一直以为楚风会为她着想，不会跟燕洵作对，如今，却是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事情。

　　穆宁珺抬眼看着他，眼角通红，神色复杂，许久才开口道：“有多少人？”

　　“一千！”

　　“当真？”

　　楚风怔了怔，叹息一声，缓缓道：“五千！”

　　“你——”穆宁珺的手高高扬起，终究还是不忍心，停在半空，声音悲痛，“你知不知道，你这是谋反，我何时让你这么做？”

　　尽管只是五千人，比起燕军几十万算不得什么，但是楚风在军中威望很高，只要他想，终有一日，他会有属于自己的军队。

　　“公主！”楚风轻轻拉下她的手，上前一步，拥住她，声音温柔得让人害怕。

　　“公主，燕洵以后是皇帝，他那么年轻，他还会有很多女人，会有很多妃子。可是公主，我只有你。我也只要你！”

　　这是他第一次，把自己的心意坦诚相告。从他成为她的贴身侍卫那一天起，他就答应先帝，会护她一世周全，会让她快乐，幸福。可是这么多年，他眼睁睁看着她受了那么多苦却无能为力，直到后来他才明白，要想保护她，就必须得到权力。只要拥有了权力，他就能保护她。

　　而燕洵能为她做的，他也能，燕洵不能为她做到的，他能！

　　穆宁珺惊得浑身一震，半晌才回过神来，她使劲儿挣脱开他的怀抱，连连后退，“楚风，对不起，我不能，我真的不能。我已经陷进去了，无法全身而退！”

　　“公主！”楚风急声道，上前紧紧拉住她的手腕，让她挣脱不开，“公主觉得，你这样回去了，他还会信任你吗？你我孤男寡女在这荒郊野外呆了三天，你觉得以燕洵的个性，他还会信任你吗？你难道不记得楚乔的下场了吗？”

　　“楚风，你放开我！”穆宁珺一边试图挣脱他的手腕，一边厉声命令着。

　　可是楚风哪里肯，他已经放弃过她一次，后来追悔莫及！这一次，他没办法再放开她，也不想再放开她，二十年了，他也想为自己争取一次。哪怕他手臂上有伤，力气也远远大过穆宁珺，一手钳制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臂圈住她的身，把她整个人都困在自己怀里。

　　“珺儿，我们走吧，我不希望你再受苦，你不是说想过逍遥山水的日子吗？我带你离开好不好？”

　　珺儿，珺儿，这个名字，他在心里念了无数遍，念了数十年，今天才敢这样唤她。

　　穆宁珺使劲儿地摇头，用尽力气挣扎，可她哪里能够反抗得了他，狠一咬牙，反而安静下来，冷冷地瞪着他，大声道：“于风，你放肆！”

　　楚风从没见过她这样恼羞成怒的样子，怔了怔，手上力道一松，穆宁珺趁机就躲开了他，远远的退到门口，声音冷厉如刀：

　　“于风，本宫不管是永宁公主，还是燕王妃，都是你的主子，你再敢对本宫不敬，休怪本宫不念往日情分。”

　　她离得那么远，用从未有过的居高临下的口吻跟他说话，楚风终于清醒过来，她从来不属于自己，从来不属于……

　　纵然他可以不顾虑她日后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会如何，纵然他真的只是她的普通侍卫，他也不可能与她在一起。

　　他嘴角苦笑，微微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她。

　　穆宁珺见他这副模样，知道自己伤了他的心，可是没办法，她不能对不起燕洵。

　　两人静默了许久，穆宁珺语气软了下来，轻声道：“于风，你应该知道，我认定了的路，会一直走下去，那我认定了的人，哪怕最后被伤得千疮百孔，我也不会后悔。还请你不要忘了你父亲临终的嘱托，不要做出违背于家祖训的事情......你身上还有伤，好好休息吧！”

　　话音刚落，她就已经迅速离开了房间。

　　楚风看着她匆匆的身影，笑容苦涩，他早该知道是这样子的，他早就该明白的。终究......还是完完全全失去了她！

　　穆宁珺边走边叹息，楚风对她的情意，她何尝不知道，可是感情的事情永远无法勉强。

　　爱了就是爱了，没有任何理由，不爱就是不爱，再怎么样也强迫不了。

　　有时候她也觉得奇妙，为何这么多年，却只是对燕洵动了心？

　　明知他曾那样深刻地爱过另一个人，明知他的身边还会有更多的女人，可还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但是，对于楚风说的话，她却还是不得不考虑，她如果回去了，燕洵会相信她和楚风没有什么吗？先不论今晚楚风对她做的举动，就是他们之间清清白白，恐怕燕洵也不会相信。

　　夜里又黑又冷，穆宁珺心里从未有过这样的紧张和害怕，步履沉重地走到树下，身子靠着树干，寻求着一丝依靠和安慰，愣愣地抬头看着漆黑如墨的夜空，一颗星子也没有，黑得让人心中发寒。

　　燕洵，你会相信我吗？

　　与此同时，燕洵率军疾行，明明路程很短，又一路疾驰，他却觉得漫长无比。

　　到了大兴城时，已经是夜里，迅速地回宫，殿宇凄清，宫墙冰冷，让他觉得整个人的心都凉透了。

　　“殿下？”离潇刚走到院子里，看见燕洵急匆匆的身影，又惊又喜地喊道，“殿下回来了，殿下回来了！”

　　燕洵看向他，急忙问道：“你姐姐呢？”

　　离潇脸上的喜色顿时全无，“珺姐姐她.......还没找到！”

　　燕洵没时间跟离潇废话，径直进了屋，程鸢连忙行礼：“殿下，王妃不在，微臣已经命人全力寻找了。”

　　燕洵走进内室，床榻上躺着的是楚云，离湘正在一旁喂药，心中忽然就松了一口气。这是不是说明，受伤的不是她？她还很安全？

　　缓缓地退出内室，燕洵终于冷静下来，看着程鸢冷声问道：“找了多久了？为何还没有消息？刺客都抓到了吗？同党都找出来没有？”

　　程鸢听着这一连串的问题，定了定神，说道：“回禀殿下，找了两天了。因为军里还出了点别的事情，所以我们也不敢大肆宣扬地找人。”

　　说完这一句，程鸢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燕洵，只见燕洵面色不改，淡淡地说道：“我已经知道了。你继续说吧！”

　　程鸢一惊，原来燕洵都知道城内那些流言的事情了。他索性不再犹豫，接着说道：“当天晚上行刺的有两批刺客，一批是宇文玥派来的，共有五十人，只抓到了七个活的，其余的都死了。另外一批是月氏人，我们抓了十三个活的，其余的要么死了，要么逃了。至于同党，孟丞相已经处决了一批，现在还关押着一百个比较可疑的。”

　　燕军在燕洵的带领下，承继了他雷厉风行的性子，短短两日，程鸢带着人已经将整件事情解决，只是穆宁珺和楚风却一直找不到。

　　燕洵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命令道：“找，给我连夜地继续找。就算把整个陇西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到他们！”

　　“诺！”程鸢急忙下去安排。

　　片刻不停地疾行，燕洵已经十分劳累，才一起身，两条腿像是不听使唤，整个人斜斜地向后倒去。

　　“殿下！”风珉惊呼一声，奔过来扶住了他，让他坐在椅子上。风珉焦急而带着恳求地说道：“殿下，你歇一会儿吧，你这样子，王妃回来看见了，她也是会心疼的呀！”

　　燕洵摇摇头，“歇什么歇，连她的影子我都见不到，我如何让她看见我，心疼我？”

　　回城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如果她和楚风真的有什么，他该怎么办？可是内心深处的感觉在告诉他，她在等他，她不会对不起自己，就算是她真的跟楚风有什么，他也要她亲口告诉他。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竟然是这么在乎她。攻城那一天看她身处险境，他都没有这么着急过。

　　风珉无奈，只得按照他的吩咐去安排。风致的背叛已经让燕洵对他们不敢多加信任，若是穆宁珺再......风珉不敢去想，只能祈求老天爷对燕洵不要那么残忍。

　　他们风家四个兄弟，是当年风家人阵亡以后，老侯爷念其年幼，全部收留在府中，和燕家三个兄弟一起长大的。

　　风珉和风眠十岁那年，陪同燕洵入长安，九幽台之后都躲在暗处保护着他的安危，为他筹谋。这么多年来，他陪着燕洵共同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没有他不敢动的人，唯有对燕洵，鞍前马后，敬畏由心而发。

　　他已不记得，这种满含忠诚的敬畏是从何时而起，是那年燕北的广袤草原上，九岁少年手挽长弓，一记冷箭使日月失色，还是那年长安动乱，他领军破城谋反，王者之气君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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