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梦明真

　　我是为家族而生的。
　　从记事起身边的人一直给我灌输着这个概念，甚至我的爸爸妈妈，他们也说，我是为家族而生的，姜家的所有人，只要受到姜家的庇佑，享受着姜这个姓氏带来的好处，那么他们就有义务随时准备牺牲自己来为家族的繁荣献出一份力量。
　　就在这样的精神灌输下，我成长到了十三岁，而我也在长大的过程中逐渐认同了这个观点，毕竟我看到的姜家人，都在为这个家族奉献自己，我的小姑姑，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十二岁的秃顶肥胖的油腻老男人，原因只是家里有一个项目攥在那个男人的手里，一旦他撤资，那么姜氏企业将会面临无法扭转的亏损。小姑姑嫁给他之后项目顺利地完成了，只是第二年我去小姑姑家窜门的时候，看见她好像老了三十多岁，原来朝气蓬勃的小姑姑，呆在属于那个老男人的豪华的别墅构成的监牢里，蓬头垢面，身材消瘦，她疯疯癫癫地扯着我到角落里，告诉我千万不要像她一样傻，可是还没等说完，便被佣人找到，强制性地喂了一些药之后昏睡过去了。
　　回家的路上妈妈坐在车里不无唏嘘地跟同行的亲戚谈论着小姑姑的事儿，这种时候我都会有眼色的在旁边装睡，毕竟有时候她们很多谈话都不是我这种“小孩子”可以听的。我感受到妈妈摸了摸我的脸，看我没反应，以为我真的睡着了，才低声跟亲戚聊起天。
　　通过她们的谈话我知道，原来小姑姑嫁过去之后怀了两次孕，只是后来因为老男人总是打小姑姑，让她的两个孩子都没保住，再后来小姑姑就变得精神有点不正常，老男人不想在家面对她，于是就出去找别的女人鬼混，家里留着一些佣人照顾她，说是照顾，不如说是看管，他是不允许外人知道自己妻子精神不正常的，因此佣人们每天除了看着小姑姑不让她出门，还会定时喂她吃药，这些药的具体作用妈妈她们也不知道，不过我看着，似乎是一些吃过之后就能让小姑姑陷入沉睡的药物，或许对脑子还有害处，因为现在的小姑姑在行动上就像一个患有老年痴呆的人一样。
　　妈妈和亲戚在谈论这些事的时候，说的好像是跟她们完全无关的人一样，她们语调冷静不带任何感情地交换着自己得到的信息，仿佛几年前经常来我们家做客让妈妈喜欢得总是亲自下厨的小姑姑不是现在这个在别人家备受折磨的小姑姑一样，我在车里躺着，闭着眼睛回忆着小姑姑之前的模样，可是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面前的都是那个明明年纪不大却像是精神不好的老人一般的小姑姑。
　　事情并没有因为妈妈她们过去串门而有任何改变，事实上，妈妈她们去看小姑姑本来也是为了弄清楚为什么两年了她还是没有孩子，只有生下孩子，才能在老男人那边巩固地位，不过现在看来，小姑姑想再怀孕怕是很难了。
　　老男人之所以没有离婚是因为现在的姜家还能带给他好处，因此他选择囚禁小姑姑而不是抛弃她，家族这边也需要老男人的资产进行互惠互利，因此只要小姑姑活着就可以了。两边都没有拯救小姑姑的意思，大家心照不宣地忽略了小姑姑作为一个“人”应有的待遇，现在她就像是一个可怜的牲畜一样，仰人鼻息，挣扎着存活。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所谓的牺牲，不只是献出生命。
　　作为姜家的人，我享受姜家给我带来的一切好处，同样的，我也随时准备着，接受可能到来的为了家族利益毁灭我人生的任何决定。
　　即使我意识到了这一点，我仍然无动于衷，虽然觉得这种论调荒谬无稽，虽然我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害怕，我应该浑身颤抖，我应该不顾一切逃离这里，可是我没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选择浑浑噩噩地继续这么活着，但是我知道，我现在拥有的，就是我想要的，而为了我想要的，我可以去牺牲。
　　沐雅长得真漂亮。
　　这是我从四岁开始就能听到的夸赞，即使我努力学习很小就会钢琴芭蕾油画等一切优秀的女孩子都应该掌握的知识，家里人在看到我的时候，第一句话便是夸我长得好看。
　　可是你们能听听我弹的曲子么？这个曲子我练了半年的。
　　你们看看墙上挂的画，是我画的，我的老师都夸我有天赋。
　　可是没有人理会我，甚至我的母亲，也总是揽着我说，我这张脸将来会给我带来巨大的好处。
　　渐渐的，我就不再去学那些东西了。
　　我学着利用我的脸得来我想要的，我发现那确实比刻苦学习要容易得多。我看着因为想得到周末和我吃饭的资格的男生互相打架，我看着为了让我开心搜罗着贵重首饰的表哥表弟，甚至，我为了能够去隔壁学校将我的美貌展示给更多人，从而获得比我所在学校更高级别的学校男孩子的青睐，让我那个“所谓”的男朋友，一个只会踢足球的大块头，摸了我的身体，但最终结果是我如愿以偿。
　　如愿以偿，多么美好的字眼。
　　我看着镜子里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孩儿，脸上露出一个虽然假但是娇艳动人的笑容。
　　后来我在逛街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说是遇见，不如说我是制造了“偶遇”，我事先得到消息，南方辰家要北上拓展生意了，他们家的两个公子都会过来监督。我捏着手里那个叫辰逸的男孩子的照片，觉得一定要先下手，即使只是在他心里留下痕迹也是好的。
　　可惜的是他好像认识罗绮梦。
　　罗绮梦，这三个字简直就是我头上的紧箍咒，如果说御景校花姜沐雅最讨厌的人是谁的话，那么非凯德校花罗绮梦不可了。罗家的地位，十个姜家捆在一起都比不上，罗绮梦本人更是高傲得如同九天凤凰，从来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的，自己在凯德露脸的计划被罗绮梦的横插一脚彻底粉碎，可是自己又能怎么样呢？如果说B市里最不能得罪的，那就是罗绮梦了，除了家庭背景，她本人也记仇着呢。于是我只能忍，记着这比永远也还不了的账。
　　辰逸似乎认识罗绮梦，这一点在我带他去见罗绮梦的时候心里就有了八分的谱，只是辰逸这个优质股我还是不想轻易放弃的，因此在那次会展的时候我算是使出了全身的能耐才让他陪我堪堪逛完半个场区。不过这也算是了不起了，不能逼得太紧，否则让人生厌。
　　再一次相见是我被大块头“男友”堵在一个胡同的时候，他因为我和另一个男生走得太近以为我劈腿给他带了绿帽子让他很丢人，可事实上我连一分钟把他当男朋友的心思都没有，可是我一直没跟他说清楚，是因为觉得不一定什么时候有用的到他的地方，现在看来，没脑子又自作多情的人还是少接触点比较好。
　　那个时候我被他堵在胡同里听他言语激动地控诉着我，或许是我的面无表情激怒了他，他将我推到墙壁上甚至试图强吻我，在挣扎中我感觉到自己今天穿的小裙子被他撕破了，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条小裙子了，只是还没等我发火，就听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胡同口响起来。
　　“住手！”
　　登场的人如同大侠般义正言辞地在“大块头”的怔楞下挡在我身边，然后低头看着“大块头”——他居然比“大块头”还高，“她是我朋友，你是谁？告诉你，欺负人之前最好看好了再动手，当没人给她撑腰了么？”我听见挡在我前面的人这么说，声音沉稳，好听得像是泉水撞击石头发出的泠泠响声。
　　“大块头”显然被唬住了，事实上他除了长得壮一点性子还是很怂的，如果是很精明的人我怎么可能就这么耍着玩儿呢。他连放狠话都没有，踌躇了一瞬，“哼”了一声就离开了。
　　前面的人似乎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了我不太美妙的状态，沉默地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反手递给我说：“先拿这个挡一下回去再换衣服吧。”我低头看了看被撕破的小裙子，伸手接过他的外套围在腰间，然后轻声道了谢，他才转过身来，我看着面前的这张脸，心中充满了惊喜和兴奋。
　　“辰逸！”
　　“你认识我？”辰逸显然不太记得我是谁了，也对，隔了这么久他怎么会记得呢，我为他找借口。
　　“是我啊，我是姜沐雅啊，我们一起逛过会展的！”我急切地介绍自己，摆出了委屈的表情。
　　可是辰逸只低头看了看他的手机，然后有点着急地转头看了看路边，才对我说。
　　“我这边跟几个朋友一会儿还有点事儿，可是如果让你一个人回学校我怕刚才那个人还会在路边堵你，所以我先送你回去，你看行么？”他挠了挠头，不知道自己的提议是否合理。
　　我当然没什么意见，事实上，我宁可他今天一直把我送到家里，给我一个机会把自己献给他。只是这种大胆又□□的心思我自然不会表露出来，只是摆出一朵柔弱的小白花该有的姿态，温顺地点了点头。
　　他在路上还告诉我，本来听见动静看到那一幕怕自己误会了想走来着——他以为我和“大块头”在调情——但是看我一个女孩子有挣扎的迹象还是不太放心才过来的。我听着他的话，觉得面前这个高大俊逸的男孩子莫名地给人安全感。
　　等到他送我回了学校，我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头一次觉得自己配不上一个人。
　　低头自嘲地笑笑，我转身进了校门，这件事就像是无聊生活中的偶然的插曲，涟漪刚刚被激起，就迅速消散了。
　　我再一次想到他的时候是在姜家一只脚跨进毁灭的深渊的时候。
　　我的爷爷，姜氏企业的掌权人，在做出一项错误决定之后让姜家近三分之一的产业毁于一旦，尽管牺牲了两个小女儿和一个旁系的侄女，局势依然无法好转，如今的姜家，人人自危，我处在这种令人崩溃的环境里，偶然间听说家里人要让我和娶了小姑姑的老男人定亲。
　　小姑姑在两个月前终于不堪折磨，在浴缸中割腕自尽了，她的死在姜家被视作耻辱，为了家族，这一点点难过都不能忍受，怎么对得起姜家之前给她提供的优渥的生长环境呢。
　　于是为了巩固老男人和姜家的联系，需要再牺牲一个人。
　　爷爷在权衡再三之后和父亲商议好，最后由母亲通知，这个牺牲者，是我。
　　只是通知，不是商量。
　　可是我怎么能忍受自己跟那个老男人呢？在看过小姑姑的下场之后，在接受周围那么多男孩儿的簇拥讨好之后，我怎么能允许自己就这么将美好的青春鲜活的□□献祭给那个猪一样的野兽呢？于是我让家里人给我三个月时间，三个月之后如果我找不到能够拯救家族的人，再去跟老男人定亲。
　　家里最后给我两个月。
　　一个月过去了我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昔日百般讨好我的男生在听我要求他们给姜家投资的时候要么支支吾吾不说话，要么干脆从此消失再见面的时候装不认识，让我彻底看到了人心的丑恶。
　　就在我已经绝望得要妥协的时候，我想起一个人。
　　辰逸。
　　事到如今我没有别的办法，听说他现在在英国参加一个竞赛，我好不容易搞到了他住的位置，然后琢磨着怎么才能让他答应给姜家投资。
　　像他这样正直的少年，其实很好对付，我看了看自己发育还不错的极具诱惑力的身体，想着让他睡了我，只要他肯跟我上床，那么接下来的都不是问题，到时候我就可以凭借他的愧疚予取予求，说不定最后还能成为辰家大少奶奶，以我的计谋智慧，进了辰家，不出两年就能让辰氏改姓姜。
　　想到这里，我抑制不住地兴奋起来，希望如同寒冷冬夜的微弱火苗在我眼前闪耀，我只能抓住它，像抓住溺死之前看到的一根稻草。
　　我坐在去往英国的飞机上，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微微勾起嘴角。
　　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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