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辔

　　再醒过来，沈嘉望着皂白色的帐顶，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想了一会儿，才突然想起这里是朔方镇的卫宅。

　　此刻的她躺在舒适的床上，卫延卿已经不知去向。

　　她连忙下床，拿起昨日卫黎给她拿的裘衣就往外走。她一只脚刚踏出门，正好遇上要进门的卫黎。

　　“将军呢？”沈嘉还没把称呼改过来，或者说，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要改。

　　她是军中人，卫黎也不在意，道:“世子在书房。”

　　沈嘉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亥时末，子时初。”

　　沈嘉是真的无语了，“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吗？”让他刚醒过来都不休息，带病去处理？

　　卫黎摇摇头，“没有。”

　　“……”

　　卫宅虽然不大，但是等沈嘉到书房的时候，身上还是积了不少雪，趁着掸雪的空隙，她朝里张望，只看到书案成堆的书里冒出一个脑袋。

　　“将军？”沈嘉走过去，轻声喊道。

　　卫延卿抬头，微微惊讶，“你醒了？”

　　想到自己就那么睡在他床上，沈嘉不由得脸热，轻轻“嗯”了一声，“怎么不好好养病就跑过来了？这么晚了也不睡，是有什么急事吗？”

　　“没什么，”卫延卿低下头，挥毫摇头，“就是不想躺着了。”

　　多少人就算是为了生计奔波也要忙里偷闲，他倒好，生来的富贵命却要玩命折腾。

　　灯光下，看到他的脸色虽然好了许多，却还是带着病中的苍白，她就知道，他肯定还没好，不过是缓过气了而已。

　　她按下心口莫名的、隐隐升腾的怒气，走到书案前，道:“能不能借将军的令信一用？”

　　“令信？”卫延卿的笔一顿，看向沈嘉，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身穿居家常服的她，没穿甲胄，果然是变个样了，很漂亮，“你要这干嘛？”

　　“……我要出城。”沈嘉其实也搞不清楚自己要干什么，更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个话，但话已经说了，收不回了，她只能心虚的把眼光移开。

　　“去哪儿？”卫延卿眉头皱成一团的追问着。

　　“回千秋关。”沈嘉硬着头皮继续回答，她能感觉得到，卫延卿好像有点生气了。

　　“为什么？”卫延卿的语气没多少变化，但也没刚才那么轻松了。

　　“什么为什么？”沈嘉也没了耐性，索性就把想说的话都说了，“我不过是亓国一名普通的兵士，有什么道理夜不归宿，我来是因为你病倒了，我担心，现在你都已经没事儿了，我自然要
　　回去了。”

　　卫延卿嗤笑一声，站起来，绕过书案走向沈嘉，“我看，你是早就想走了。” 不然怎么一来就要令信呢？

　　沈嘉选择闭嘴。

　　她的确是早就打算离开了。

　　在来书房的路上，她就想清楚了。只是还不知道怎么开口。

　　在军中，卫延卿对她多有青睐提拔，大家就有些好奇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但是看在她很有能力的份上，并未产生什么闲言碎语。但是现在，他病得迷糊，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要她随行，要是她夜宿卫宅甚至几日不归，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她不后悔跟他来，因为她当时真的很担心，但也不能不管不顾，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她赶紧回去。

　　“待在我身边，你就那么不愿意？”卫延卿靠着书桌，自嘲的笑了笑，低声问道。

　　听到他这么卑微的语气，沈嘉心里颤了颤，但是现在，她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能借给我吗？”

　　卫延卿心里一怄，因此他虽然尽量不动声色，但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一点也不像平日里的他，“不能。”

　　这么没风度的举动，真不像是风度翩翩的卫延卿会做的。

　　此刻的沈嘉五味杂陈，可唯独不觉得失望难过。

　　她沉默了一会儿，将情绪全部平复，然后平静道:“嗯……末将告辞，望将军保重身体。”

　　“沈嘉！”卫延卿叫住已经转身走了几步的沈嘉，他急急走过去，拦在她跟前，“你去哪
　　儿？”城门早已落锁，她根本出不去。

　　“沈嘉已经没有理由待在卫宅了，至于去哪儿，将军不必过问，告辞。”沈嘉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

　　“你站住。”他拉住她的手腕，“不许走。”

　　沈嘉用力挣脱，“你放手！”可她越是用力，他就抓得越紧，挣得手腕生疼，还是无法挣脱。

　　她幽幽叹气，垂着手，“将军不该叫我来的。”如果他白天的时候没有叫她来，就没那么多事了。

　　卫延卿握着她的手腕，力道微微减了些，“你在怕什么？”战场上，她尚可提缰驰骋，面对森森刀剑，她面无惧色，可为什么独独待在他身边，让她这样畏首畏尾的？

　　怕什么？

　　沈嘉也不知道，只是她能明确的感知到，跟在他身边，会把两个人拖到万劫不复的境地去，这是她万万不想的。

　　“不怕什么，”沈嘉一直保持着平静的状态，又开始想挣脱，“只是殊途不能同归，沈嘉不想伤人伤己。”

　　卫延卿侧过身，将她用力往自己面前一拉，“如果我执意不放手呢？”

　　沈嘉低着头，当卫延卿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忽然把头扬了起来。

　　这一次，沈嘉没有躲避，反而将身体往前倾了倾，目光直视卫延卿的眼睛，“卫延卿，你出身尊贵，从小到大，见过的女子只怕是没有像我这样的，所以你对我比较好奇。我在战场上，能与你比肩前行，所以你比较欣赏，因为这些，你就觉得自己认定了我，可是……可是，那只是你一时的错觉而已，你不能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感觉，把我们两个卷入风言风语当中，我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你明白了吗？”

　　“沈嘉，”卫延卿的眼睛没有多大波动，只是稍微凑近了点，“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笨的人吗？连自己的心都弄不清楚？”

　　突然缩小的距离让沈嘉方寸大乱，她想往后退，却反而被卫延卿往前拉去，扑进他怀里。

　　“卫延卿！”沈嘉双手用力推开他，可她越是用力，就被卫延卿抱得越紧，“你放开。”

　　“不放！”卫延卿一手搂住她的肩膀，一手圈住她的腰，她根本使不上力，“你哪里都别想去……”

　　“你……”沈嘉原本就维持得很勉强的气势已经弱下去了。

　　卫延卿抱着她，一直抱得很紧，也抱了很久。

　　“你过来，”卫延卿终于松开了沈嘉，但仍牵着她的手，仿佛担心她随时跑掉的样子，“这个是我刚才画的。”

　　书案上，是一幅水墨丹青，简单而意境深远，画中画的是雪原远山，呈现出浩渺的气象，而在那浩渺天地间，只有二人二马，并驾齐驱，朝着茫茫深山去。笔墨不多，但是画卷协调，散发出劲健的气息。

　　旁边只有五个字——并辔人间路。

　　他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她就趴在他身边，近在咫尺，触手可及，这种美好让他内心一阵欢欣，他再也无法躺着不动，就起身了。

　　“送你的。”简简单单三个字，情深意长。

　　这就是，他对她与他未来的设想吗？

　　沈嘉看着那幅画，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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