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辔

　　几次三番都失手，大军正在节节败退，廓木儿顾不上继续追击卫延卿和沈嘉，立刻赶去压阵。当然，即使继续追杀，他们两个联手，他也占不到便宜。

　　卫延卿从尘土中爬起来，红着脸朝沈嘉伸出手。

　　沈嘉没有伸手，自己爬了起来，也不去看卫延卿。她不知道，卫延卿早就识破了她的身份，还以为他现在才知道。

　　廓木儿真的是个优秀的骑兵将领，他赶回去之后，竟指挥大军四下奔袭，打乱了卫延卿布置的战局。秦恕坐镇应对，竟也险象环生。

　　“不好了，快走！”卫延卿顾不上太多，拽着沈嘉的手腕就跑了过去。

　　沈嘉逃过一劫的战马跑过来，两个人各自飞身上了马，朝着大军奔去。那边，秦恕和江明以及卫华三人领着骁骑营撑得辛苦，好在配合得当，不至于被全面击溃。

　　沈嘉对自己的箭术一向自信，在训练的过程中卫延卿也见识过，所以沈嘉三箭一发没什么可意外的。可是沈嘉才射出三支箭，跟在一边的卫延卿也立刻利落的射出三支箭，且箭无虚发，倒是让沈嘉吃了一惊。

　　作为一名年少得志的实权将军，骑射好很正常，可能有这个功夫，却是令人惊讶了。沈嘉自己学过，知道其中的艰辛。她从来没有想过，卫延卿这样一个出身尊贵的人，居然能沉得下心来，练就一身扎扎实实的功夫。

　　战事紧急，她急忙凝神，专心对敌。

　　一路尘土飞扬，利箭破空，待冲进大军之中，二人同时放弃了弓箭，换成了剑。

　　接下来，就是你来我往鱼死网破的浴血厮杀了。

　　骑兵被卫延卿悉数带走，前方又没有一丝讯息，卫仲平在千秋关里坐立难安却束手无策。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们在城楼上望眼欲穿，始终不见骁骑营凯旋归来，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前方又一直没有音讯，一种悲伤的氛围开始在军中蔓延！

　　他们亓国三千精锐，难道就这么一去不回，埋骨黄沙吗？这其中，还有秦恕、沈嘉等那么优秀的将领，更有卫延卿。

　　他是整个卫国公府将来的指望，是卫仲平元帅最亲的骨血。

　　直到日头西斜，前方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素来镇静的卫仲平此刻再也等不下去了，他吩咐焦连立刻带兵出城。

　　他的儿子，就是战死，也该魂归故里，入葬祖陵。那么多的士兵，为国捐躯了，更不能暴尸荒野，成为无主孤魂。

　　大军集结完毕，卫仲平正准备下城楼，远处却传来了异动。

　　“元帅，他们回来了！”瞭望台上，哨兵大叫起来。

　　卫仲平还没反应过来，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他停在原地，没有反应。

　　“卫将军回来了，元帅，他们回来了！”哨兵仍在激动的喊。

　　“什么？”

　　一堆人趴向护台，向着远方张望。

　　过了一会儿，荒凉的关外大地，渐渐出现了熟悉的军队，最前面还举着几面大旗，书着大大
　　的“卫”字。

　　与自己并肩作战十数年的儿子，卫仲平一眼就能在人群中找到。

　　他很确定是骁骑营凯旋归来了，立刻带人出城迎接。

　　出城时斗志高昂的骁骑营，此刻疲惫不堪，浑身是血，也不知道那些是自己的人，那些是贼寇的。随卫仲平迎接的一众老将都忍不住眼眶发红。

　　都是亓国年轻的一辈，能回来就好啊。

　　入了城，卫延卿才汇报说他们歼敌千余人，收战马六百余匹，西凉将领廓木儿负伤而逃。

　　战报一出，举国哗然。

　　这就意味着，即使是在马背上较量，亓国也不再惧怕了。

　　回到关内，卫仲平还没来得及慰问，卫延卿就说还有些事要立刻处理，留下秦恕继续汇报。

　　卫延卿匆匆赶到沈嘉营帐的时候，军医正站在门外苦口婆心的劝沈嘉，说是伤口要立即处
　　理，不然一旦化脓感染，后果将不堪设想。

　　外面围了一群人，却没人敢进去。卫延卿正奇怪，却看到门口插着一把剑，就插在最中间——难怪连军医也只能在外面劝，即使里面一点回应也没有。

　　卫延卿一阵无力。

　　沈嘉身上的伤，在右肩下面一点，贴近锁骨处。

　　是在拼杀时被一支冷箭射到的。

　　卫延卿就在她身边，一下子就发现了射箭的人——廓木儿。

　　他可一直记着沈嘉的两箭之仇，惦记着要报仇，沈嘉防不胜防。

　　卫延卿脸色发冷，左手提起，袖弩箭出，廓木儿猝不及防，连人带马都中了招。他带伤落马，伤上加伤，西凉急忙收兵。

　　廓木儿臂力惊人，沈嘉中箭的时候，饶是她反应极快，也几乎从马背上摔了下去，把大家都吓了一大跳。

　　卫延卿立刻下令收兵，不再追击。

　　前面还不知道什么情况，骁骑营已经疲累，再继续孤军深入，绝对是死路一条。加上沈嘉受
　　了伤，他只能下令班师。

　　回来的途中，沈嘉在所有人都没留神的时候就自己拔出了箭，独自勉力支撑着，死活不让人扶着她，就连卫延卿也不行。

　　此刻，甚至连军医她也不许近身。

　　卫延卿走过去，让军医且等着，他自己进去。

　　里面，沈嘉竖起了简易屏风，可卫延卿仍然看到她在自己处理伤口。

　　他疾步走过去，低喝，“胡闹！” 她右臂动不了，只用不灵活的左手处理，简直就是在胡
　　闹。

　　沈嘉疼得脸色煞白，直冒冷汗，也不跟卫延卿分辩，自顾自的擦洗还在流血的伤口。一碰伤口，她就抽一口冷气。

　　卫延卿于心不忍，举步上前，“我来吧。”

　　“你站住……啊！”沈嘉激动起来，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的。

　　卫延卿压根儿不听她的，只顿了一下，就径直走过去，抢下她手中沾血的棉布，在水里洗干净，小心翼翼的擦洗她的伤口。

　　那是贯穿伤，血流不断，身前的战袄湿了大半，触目惊心，“伤口那么深，你真是不想要右臂了是不是？”卫延卿没忍住，开始数落她。

　　沈嘉闷不做声。

　　清洗完之后，卫延卿拿起她备好的药看了看，然后又放下，道:“你等着。”

　　很快，他就从外面提了个药箱进来，沈嘉猜，应该是军医的。

　　“你的这个药不适合这种箭伤。”卫延卿给她解释，从药箱里拿出药和纱布，给她包扎。

　　为了包扎好伤口，卫延卿只得剪掉她右肩周围的衣服，然后绕着肩膀，在后肩打了个结，他的眼光不自觉的在她洁白的肩颈处来回流转。

　　果然，女孩子的肤色……

　　想到这些，卫延卿又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就差自己给自己一个巴掌了，都什么时候，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包扎好了之后，卫延卿又找来一件布衣，给她穿上去。

　　全过程中，沈嘉都是低着头的，一句话没说，也异常的乖巧配合。

　　穿好衣服，卫延卿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往后你自己找个方便的时候，去我那里，我给你换药。”

　　不答应肯定不行。

　　沈嘉看着低头帮她收拾血衣的卫延卿，默不作声。

　　反正药在她这里，到时候她自己换了药，他也拿她没办法。

　　“好了，这里的事不用你管了。”卫延卿在外面打发军医。

　　“那沈校尉的伤？”军医还是有些不放心。

　　“没事了，”卫延卿淡淡道，不着痕迹的替沈嘉解释，“他就是平日里孤僻了些，不愿意让
　　生人接触。”

　　他的话，在军中没几个人敢质疑。

　　卫延卿又走进来，不过没绕过屏风，“你先休息，晚饭我让卫华给你送过来。”

　　沈嘉心存感激，可惜她不知道如何表达，只说了干瘪的三个字，“谢将军。”

　　“不客气。”卫延卿说罢转身准备离去。

　　“将军？”沈嘉急忙叫住他。

　　屏风后的他回身，“怎么了？”

　　“我……我……”沈嘉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嗫嚅半天才道:“我……沈嘉并非有意隐瞒，只是……”

　　只是什么，其实从她女扮男装报名入伍开始，她就在隐瞒自己的身份了不是吗？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而已。

　　说来说去，其实也没什么可解释的。

　　“你不必解释，”卫延卿叹息着，语气放得很轻很软，“你才智身手都胜过绝大多数的男儿，如今正值家国危难之际，你不畏生死挺身而出，延卿只有佩服，没有揣测，更没有不满与轻视。”

　　延卿……

　　卫延卿虽然一直平易近人，但却从不在人前如此自称，沈嘉乍的一听，心弦竟控制不住的颤动。

　　“谢谢。”沈嘉眼眶微热。

　　“所以，你大可不必避着我。”有他的掩护，她在军中会更加方便。

　　沈嘉喉间哽塞，不能言语，末了，也只“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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