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辔

　　日悬西天，带着艳红如血的容颜，俯视着亓国最西北的国门——千秋关。彼时亓国将士刚刚结束与西凉铁骑兵团的第一次大战，尸横遍野。亓国击退了这一次进攻，正在清理战场。

　　此次亓国阵前挂帅的人是镇西元帅卫仲平，卫家在亓国是世袭罔替的公爵。

　　这一场战争，亓国虽然早有预料，但是面对西凉来去如风的铁骑，不善弓马的亓国将士还是吃了不少亏。

　　卫延卿一身黑亮的明光铠，在血气弥漫的疆场上一步步的往前走，每一步，都将如胭脂一般的地面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身后跟着两名年纪只比大他几岁的副将。

　　他以前不是没有上过战场，也曾与西凉骑兵数次交锋，但似今日这般剽悍的，他却是第一次遇见。

　　卫延卿俊朗的五官染上残阳血色，却不见些许的亮色，反而是深沉凝重，原本有些秀气的双眉紧锁着，跟随的副将谁也不敢打扰。

　　一行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走出了交战的场地，一阵风拂过，吹散了浓郁的血腥味，卫延卿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正想开口，却被传来的呕吐声打断了。

　　他说皱着眉巡视了一圈，只见丈余的前方，一个士兵扶着路边的岩石，吐得一塌糊涂。

　　他神色缓了缓，手一摆，吩咐道:“去看看。”

　　副将秦恕应声而去，卫延卿手头上的事不少，只瞥了那名士兵一眼，便带着另一名副将江明离开了。

　　“他倒是聪明。”卫延卿走了几步，忽然就笑了起来，虽然只是极短促的笑声，但在这血气弥漫的修罗地上，却是那样的难得。

　　“……”江明沉默了一下，脑子没转过来，“末将不明白。”谁很聪明？哪里聪明？

　　卫延卿步履一顿，“此处是上风口。”千秋关外，两侧皆是高地，如同一个长风筒，唯有此处可以避开那满天的血腥味。

　　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难免会受不了血肉横飞的场景，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在惊慌之中丢了命，倒是他，不仅毫发无损，居然还能找到这个地方来缓解。

　　想到这里，卫延卿不由得回头，看到副将秦恕蹲在她跟前，将水囊递给了他。

　　一场战役下来，士兵多有死伤。

　　卫延卿回到帅营的时候，父帅卫仲平正跟帐下的各位将军商量如何抚恤阵亡将士，安置受伤士兵以及重新整编军队等问题，他选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安静的听着。

　　一个多时辰过去之后，众人拟定了大致的方案，卫仲平吩咐手下的文吏去草拟奏折，便让众人下去休息了。

　　“延卿。”卫仲平疲倦的靠着身后的椅背，看着角落里安静沉思的长子，唤了他一声。

　　卫延卿抬眼，起身走过去，“父亲。”

　　“你有什么想法？”国公府子孙单薄，他的膝下，除了延卿，就只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女儿待字闺中，小儿子才十岁，很多时候，他能商量的人，就只有长子而已。

　　卫延卿给父亲倒了杯茶，才不紧不慢道:“西凉此次是有备而来，蓄谋已久，只怕不是短时间内可以结束的。”

　　“嗯。”卫仲平淡淡回应，等着长子的下文。

　　“我亓国以步兵对抗西凉铁骑，伤亡太大，长此以往，结果只怕是难以尽如人意。”这是换防到千秋关后，卫延卿最深的体会。

　　见父亲很疲惫的样子，卫延卿索性就把他的想法全部说出来了，“所以儿子想，组建一支铁骑。”

　　“异想天开。”卫仲平眼睑一抬，随即不赞同的摇摇头，“西凉人是马背上长大的，无论男女老少，皆是骑术精湛，他铁骑兵团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我亓国将士，即使组建了骑兵，不过是以己之短，攻其长处而已。”

　　“但我军若是再继续这样以血肉之躯迎战对方铁骑，只怕有心无力。”卫延卿坚持自己的看法，以步兵组方阵作战虽是亓国的长处，但面对西凉，仍然处于劣势，“何况，战场上，若是骑兵对垒，骑术并不是决定胜负的唯一因素。”

　　“你的意思是……组建骑兵，再以兵法辅助，出奇制胜？”

　　“是。”

　　卫仲平想了想，最后还是叹息道:“此路不通啊，论铁骑作战的经验，西凉更胜一筹啊。”

　　卫延卿微微一笑，脸上是与父亲如出一辙的老练稳重，“儿子也没有期望一蹴而就。”

　　见儿子似乎胸有成竹，卫仲平也只能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想法，随他去了。

　　谁也没有想到，卫仲平的这一次点头，会给亓国带来一支横扫四方令人闻风丧胆的铁骑兵团！

　　另外一角。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虽说时值暮春初夏，但塞北的风，却是猛烈的吹着，一刻不歇，旌旗军帐被吹得猎猎作响。

　　秦恕花了大功夫，才把这个名叫沈嘉的小兵丁从关外拽了回来。

　　当时天已经快要黑了，沈嘉喝了水之后抬眼看了一下千秋关，又把刚刚喝进去的水吐了出来。

　　秦恕知道，他肯定是想着待会儿回营，要走过那战地，有些受不了。

　　可是没办法，那是必须的。

　　但是秦恕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小兵丁宁可在关外过一夜也不要回去。

　　士兵夜不归宿可是重罪，再说外面不仅有西凉的铁骑，还有成群的狼。可惜秦恕好说歹说，沈嘉油盐不进。

　　这个时候，秦恕才觉得自己接了个苦差事。

　　他想，应该让江明来的。两个一根筋的人硬碰硬，不知道有多精彩呢。

　　可惜啊，江明早就随着将军没影儿了。

　　他伸手去揪住沈嘉的后领，胸口却猝不及防的挨了一掌，对方也早就站起来，闪到另一边去了。

　　他愣住了——身手可以啊。难怪能毫发无损的活下来！

　　不过沈嘉毕竟身体虚弱，最终还是被秦恕带回营了。

　　秦恕直接把他提到了新兵营，正好碰上了团团转的李甲。

　　“你们一起的？”秦恕指了指对他怒目而视的沈嘉。

　　李甲比沈嘉有眼力，看出了秦恕的身份不同于一般，忙不迭的点头，却紧张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好好照顾他。”秦恕对沈嘉的怒火视而不见，转身就走。

　　沈嘉转身的速度不比秦恕的慢，李甲目送秦恕离开后，立刻追了进去，却发现沈嘉已经上床睡觉了。

　　他们一共十个人，地铺在军帐两侧排成两列，沈嘉睡在最里面的一个床位，一如既往地，他背对着所有人，面向帐篷。

　　李甲想过去一把把他拉起来，告诉他刚才送他过来的人不简单，让他注意点。可是他想了想……还是算了。

　　他是在东郡新兵营认识沈嘉的，之前从不知道他的身手那么好，直到今天，沈嘉救了他，他才知道他的厉害。

　　秦恕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彻底的黑了。

　　埋首案头的卫延卿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微微不悦道:“怎么去这么久？”

　　“吐得厉害。”秦恕也是没有办法。心里暗暗的补了一句“脾气也大”。

　　卫延卿重新低下头，翻翻写写的，“那现在呢？”

　　“末将将他送回营帐便回来了。”他低头看一眼胸口，想着那小子个头不大，力气倒是不小。

　　“嗯。”卫延卿“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秦恕等了一会儿，便悄悄的退了出去。

　　“怎么去了那么久？”秦恕刚进入自己的营帐，里面坐着的人就大声问了出来。

　　秦恕一愣，随即笑道:“你怎么在这儿？”

　　江明将自己手中的兵书随手放下，道:“见你一直没回来，就有点好奇，所以便过来等等。”

　　“有什么可好奇的，”想起今天下午的事，秦恕无奈的摇头，“就是一个新兵丁，第一次见到战场惨烈，吐得一塌糊涂，死活不回去。”

　　“他知道你的身份吗？”军中官长的话即是军令，秦恕是卫延卿手下的副将，他一个新兵丁敢不听？

　　“我没说，但他应该知道的吧。”秦恕神色淡淡的，“倒是他，有点意思。”

　　“怎么？”

　　“我觉得他身手不错，绝对不是一般普通的小卒可比的。”这就是他迟迟不归的原因，要是一般人，早被他提回去了，“即使是吐成那样了，他的反应亦是极快的。”他还为此挨了一掌。

　　“那倒是有点意思了，”这下江明也很感兴趣了，秦恕的眼光他知道，他都说不错，那肯定是很好了，“将军说他聪明，你又说他身手好，那他岂不是智勇双全？”

　　“将军说他聪明？”这下换秦恕吃惊了，“将军都注意到他了？”

　　“说谁智勇双全呢？”两个人正聊得起劲，外面忽然响起一道朗润的声音，惊得二人立刻起身相迎。

　　守在营帐门内的亲兵掀开帘子，卫延卿大踏步进来，坐在主位上，追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回将军，我们在说今天遇见的那个新兵。”秦恕起身拱手道。

　　当下，秦恕便把他今天下午的事情都说了，卫延卿听了，微微含笑道:“这倒是有意思，不过眼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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