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界线

　　两个小时前的黄老师绝对想不到自己即将陷入职业生涯中的最大危机中。

　　黄老师是六年级的音乐老师，在小学里，男老师很少见，男的音乐老师更是绝无仅有，黄老师从不公开讨论自己对男性音乐老师的身份的感想，也从不愿意“被生病”让主课老师们代课。

　　每一节音乐课他都很用心去上。

　　每年元旦，实验二小都会举办歌咏比赛，国庆节到元旦节期间是他一年中最忙碌的时间段。

　　今年也不例外，而且今年六（一）班有个好苗子，叫葛菲怡，小姑娘有着漂亮的瓜子脸和水灵灵的嗓子，极得他的喜欢，早早定下来让她当六（一）班的领唱。

　　“欢声笑语，琴声悠扬，唱!”

　　“欢声笑语，琴声悠扬……”

　　“迎着朝霞，我们歌唱，唱！”

　　“迎着朝霞，我们……”“停停停。”

　　六（一）班的学生们仰头看着黄老师，“不要喊，要唱，明白吗？越是大家都会的歌，越要把你们瞎唱的习惯改掉！”

　　黄老师皱着眉头扫视班内，点名道：“葛菲怡，你给大家示范一下。”

　　葛菲怡站起来，跟着黄老师的琴声唱：“欢声笑语，琴声悠扬，迎着朝霞，我们歌唱，江城二小，”黄老师听着奇怪，这音色虽然很亮，但跟小姑娘平时的音色完全不一样。

　　“好，你坐下吧。”黄老师继续弹琴，“我们接着唱——葛菲怡？你怎么不坐下？”

　　小姑娘如大梦初醒，慌忙坐下。

　　黄老师心里奇怪，不舒服吗？这时候可不能生病啊。这样想着，放学后黄老师还特地嘱咐葛菲怡注意添衣服、多喝水，没想到就一个午饭的功夫，小姑娘就跑到楼顶上要跳楼！

　　由于一个人住，黄老师一般习惯中午在学校吃过饭后才回家，吃过饭后，到大门一侧的车棚，黄老师刚打开电动车锁，阳光反射有点耀眼，王老师抬头看了看太阳，心想着倒是一个好天气。教学楼上渐渐趋于平静，走廊里仅剩零星的人在走动，六年级的走廊，倒是比低年级的更安静，只是，六楼顶上怎么好似坐着一人？

　　六楼说高不高，足够黄老师看清，坐着的人上身穿了件水蓝色的小外套，正是他嫌弃葛菲怡那单薄的外套，黄老师脑袋轰的一声炸了！

　　顾不上钥匙，黄老师拔腿就往教学楼跑去，千万别跳，黄老师自我催眠般边跑边喊，迎面撞上一人，也想不起道歉，吭哧吭哧爬上六楼，王老师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平台上，就见那一个小姑娘安然的坐在护栏上唱歌。

　　“葛菲怡你快下来！”

　　葛菲怡回头看了看他，又木然地转过头去看着远方，嘴里哼唱的声音越来越响。黄老师走上前去，伸手就要拉她，“不许过来！”葛菲怡吼道，怨毒的望着黄老师，黄老师浑身一僵，不知怎的有点害怕，“葛菲怡，太危险了，老师抱你下来……”

　　“老师？”葛菲怡一张嘴，像有两个声音同时在说话，随即其中一个声音盖住另一个，“我讨厌老师！”

　　坏了，黄老师心道，这孩子怕是有什么心事，没想开，但小小年纪的怎么会想到跳楼呢？

　　“你又是谁？”

　　黄老师惊讶地回头，果真有个健壮的男人无声无息的站在他身后。

　　“我是别的小朋友的家长。”王威避重就轻地答道，他是在离开学校的时候，被黄老师撞到，又听黄老师的话，为了以防万一便跟了过来。之前他确认过门锁，锁得很严实，这才不过一个小时。

　　“小朋友，跟叔叔说说你怎么上来的？”王威问道。

　　黄老师暗暗生气，“怎么上来的？现在重要吗？怎么下去才是问题？”

　　王威瞥了他一眼，“别说话。”一边悄悄挪动脚步，“小朋友，你是因为老师批评你不高兴了吗？”

　　葛菲怡听到老师两个字，面目表情扭曲，“都是骗子，都是骗子……”

　　黄老师只觉得如同有一根极细的针穿过耳朵，引起耳道深处的疼痛，顿时双手去捂。王威多年的训练使他没有遵循本能，而是趁着这个机会，迈步上前一把抓住小女孩胸前的衣襟，把小孩提起来放到护栏内。

　　小姑娘在王威一抓之下，浑身剧震，眼神渐渐清明，仰躺在地上望着王威满是威严的大脸，一串眼泪直接落下。

　　黄老师赶紧走上前去，拨开王威，自己安慰葛菲怡，小姑娘见到熟悉的人，才渐渐停止哭泣。

　　王威无奈地站到一旁，却发现黎书宁就在身后不远处。

　　两人不欢而散后，黎书宁在办公室愣了一会儿，就打算进教室看看，路上见黄老师与王威一前一后神色紧张的往顶楼跑，便跟了上来。

　　王威刚想说什么，眼角余光瞄见门口出现两个低矮的身影，竟是王亦晨神态木然地走过来，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聂奕。

　　王威脸色大变，“晨晨？”

　　王亦晨闻声抬头，好半天才认出是谁，“爸？”

　　“你上来干什么？”

　　“咦？”王亦晨大梦初醒般，“我怎么在这？”

　　黎书宁问聂奕，“你看到怎么回事了？”

　　聂奕慢吞吞道：“我们在玩游戏，忽然他站起来就往外走，我叫他他不理，我就跟着他。”

　　王威的脸更加阴沉。

　　“噢，我想起来了，刚刚有个红衣服的姐姐叫我玩，”王亦晨小脑袋左顾右盼，“就站在这，怎么不见了？”

　　红衣服的姐姐？

　　黎书宁心情沉重，提起红衣服就有种不祥的感觉。王威感到思维很混乱，想到自己坚定的世界观又想到黎书宁那些胡言乱语，一时不知该信什么。

　　黎书宁先打发两个男孩回班里，又建议黄老师赶紧联系葛菲怡家长，才对王威道：“王警官……”

　　王威抬手打断他的话，“我真不相信黎老师，可刚才的事我实在无法解释，一刻钟之前，我才确认那扇门是锁好的。”王威指向楼梯出口。

　　“信也好不信也好，或者信几分都好，我只是希望，能把事情平安的解决。”

　　王威的心情复杂难言，“你有线索？无论……无论是什么样的线索……”

　　黎书宁听到王威妥协般的话，并没有觉得得意，“一切的开始就是王亦晨从图书室揭下黄符，现在黄符已经没有了，去图书室看看，或许会有发现。”黎书宁将发现王亦晨跳楼前的情景详细描述一番，“它会唱我们学校的校歌，很可能是往届的学生，我想拜托王警官查查旧案记录。”

　　王威点头，“我回警局一趟，很快回来，这期间……”

　　“明白，我会照看好王亦晨的。”

　　“……谢谢。”

　　黎书宁送两个学生回班，并嘱咐第一节的代课老师看好王亦晨，一旦王亦晨出现反常的行为，立刻联系他。而他自己趁着上课的时间，去了趟图书室。

　　江城二小的图书室设在综合楼顶层，整个六楼都是，由一名女老师担任管理员，名叫高盼。

　　高老师是个非常热爱书籍的人，传闻校长几次调整岗位，想给高老师带课的机会，她都拒绝了。

　　黎书宁一进图书室，就见高盼老师正坐在管理员座位上发呆。

　　“高老师？”

　　“恩？”高盼惊醒，“哦，黎老师啊……来找书？”

　　黎书宁摇头，“我班上有几个学生调皮，把书架弄倒了的事，我是专程向您道歉的。

　　高盼笑笑，“小孩子调皮，谁也没有办法，黎老师不用太客气。”

　　“高老师不生气就好。”黎书宁环视周围，“那三个学生拿着一张黄符，非说是从图书馆揭的，不知道高老师有没有印象？”

　　“那黄符现在在哪儿？”高盼急切地问。

　　黎书宁讶然，“被张老师收走，后来不见了。”

　　高盼失魂落魄，“不见了……不见了……”

　　“怎么？那黄符很重要？”

　　高盼勉强露出个笑容，“就是托别人买来的，我经常一个人在这，胆小害怕，求个心安。”

　　黎书宁见她不愿说，也不好逼问，只是心底已经确定，高盼必定知道内情。

　　一路沉思着回到教学楼，刚走了几阶楼梯，黎书宁就听售后响起了淅淅索索的声音，阵阵阴寒气息扑向他的后背。

　　黎书宁不敢回头，只能一路向上。

　　可是，通向每层走廊的出口不见了，黎书宁拐了一层又一层，每层楼梯拐弯处面对的都是墙壁。冷汗密密麻麻地渗出来，黎书宁都顾不得去擦。

　　这次难不成想要他的命？

　　为什么？

　　黎书宁觉得后脑勺有异样的感觉，就像是有只手在捻他的发梢，他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头。

　　浓密凌乱的黑发像帘子一样挂在黎书宁眼前，顺着头发向上看，一张倒着的脸近在咫尺，脸皮皲裂，眼睛处仅剩两个黑洞直直地冲着黎书宁。

　　黎书宁一口气憋在胸中，掉头就跑，身后淅淅索索的声音越来越响，仿佛身后有潮水般的节肢动物蜂拥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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