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上竹马去造反

　　那两个年轻狱卒发饭食的时候一点都不客气，陈枚身上有伤又饥肠辘辘，无甚心思理会，只是这样不咸不淡的态度正好触了两人的霉头，惹怒了两个酒气熏熏的小喽啰的后果，便是只能得一块不知放了多久的灰色的馒头，连馊饭馊菜也省了。那两人也是无趣，将原本属于他的那一份一并赏给了对面那个大汉便罢，还故意跑来他面前耀武扬威，最终讨得个无趣的下场。

　　陈枚收了眼神，咬下一大块坚硬冰冷的馒头，面无表情地吃着，忽然嘴中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似是咬到了一个什么长圆物什，目光一凛，立即抬眼扫望周围两眼，见那二人已走的远了，并无人注意他，这才吃力地偏过头，吐出那东西。

　　原来是一个小竹信筒。他轻轻转开，果然看到里面有一张写了字的纸条。纸条上只有零零散散极其随意的几个词，落款处却是一朵精致的黑色勾线的三瓣白梅。

　　“蒙汗药，黑痣狱卒，暗号”

　　盯着纸条上的消息，陈枚沉了眼神，思忖良久。
　　“虽说字迹与落款看着的确像是出自师父之手，但眼下敌暗我明，一切事情尚不明朗，这消息指不定就是幕后黑手故意为之也未见得……”

　　忽然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镇定地重新拿起掉在茅草上的馒头，将纸条一把塞进嘴里，又用力咬上一大口馒头，塞满了腮帮，用力嚼着。

　　来的人是那个今日无故多看了他一眼的中年狱卒，长的颇为老实本分，比起那长了颗黑痣的汉子，这人看上去倒更像来救他的。
　　只是……人，总是不能相信表象。

　　“枚公子，我是令堂遣来救你的人。令堂与您的两位弟兄今日来了衙门，命我趁着他们三位拖住陈大人之时将你从偏门带出去。待会儿你假装胁迫我走去审讯室，你随我一块制服了那两人小喽啰，然后我便可以帮你换上狱卒的衣服将你带出去！”那中年人开了锁走进牢房，借查看他手脚镣铐的机会在他身边低语，信誓旦旦地细数他的计划，眼神却不自觉地有些飘。

　　“咳咳……母亲可有交代什么话？”陈枚假意信了他的话，急切询问道。

　　那中年人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立马接上话：“有有有，夫人说，自从你被抓紧牢，朱府便不怎么安全了，里面混了不少京城那位派来的人，就连老爷近日也不甚安宁，请公子出狱后去朱府收拾收拾立马搬回陈府。”

　　陈枚听着他漏洞百出的说辞，在心中冷笑。果然，因为他这牢中来了不少外面的人，至于背后指使的人是谁――自然就是将他人都说尽了唯独被刨除的那一个！

　　“咳咳……京城那位？京城有谁来了吗？”

　　那中年人检查完他的镣铐，见陈枚还只是询问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心中未免焦躁，说的话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小心翼翼，只是催促。

　　“几日前京城皇上身边那位世子爷顾渠辰公子来宁州了啊！公子休要再问了，时间紧迫，待我们出了这大牢我再细细与你解释！”说着他便取下身侧的长刀，想要塞进陈枚手中。

　　陈枚已大抵猜出这中年人背后主使，自然不会再接他的招，只装作浑身无力十分困乏的模样，嘟囔着沉沉睡去。
　　“好，我这就…跟你…走…”

　　那狱卒眼见他伸出来接长刀的手一下子失了力，落在稻草上晃了晃便再无动静，气得浑身颤抖，握刀的指节竟也刺目地发白。
　　他怒瞪一眼，好不容易压下喉咙里即将喷涌的怒气，转身离开牢房，用力地将门上了锁，往回走去。

　　一路上他忙着思索如何向大人解释，丝毫未发现左右两侧牢房中关着的犯人吃着吃着便相继悄无声息地倒下，沉沉睡去。

　　待他走回审讯室，才发现那两个狱卒趴在桌上，早已睡得不省人事。

　　阴冷的牢狱中今日尤其安静得让人汗毛竖立，毛骨悚然。尚带着些料峭寒意的风顺着黑漆漆的通道不时呼啸而过，留下如鬼哭一般的回声。

　　“嗒、嗒、嗒！”

　　一阵像是从地狱而来的脚步声凭空出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那中年狱卒只觉背后没由来地一冷，一伸手竟扫落了桌上的一只瓷碗，在湿冷坚硬的地上摔得粉碎，发出巨大的声响。可就算这样，竟也无一人醒过来！

　　那脚步声越发近了，狱卒只觉背后汗毛都竖了起来，正慌乱地趴到在桌上装睡，便听见倏地定在离审讯室三四步的地方，再无动静。

　　空气中安静了许久，而后忽然被一阵邪笑打破，透出一丝阴谋的味道。那狱卒听着这声音也不禁一抖。

　　“呵呵呵，果真不愧是我看上的人，不过――猛禽嘛，还是得先磨了爪牙才知道不能伤了主人！”先开声那人也不知是谁，话语中带着让人不能忽视的威严与得意。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如此磨练自是为他好。”另一人似是很怕那人，稍稍颤抖着，颇有技巧地带着让人难生厌恶的谄媚，声音让人倍感熟悉。

　　那狱卒心中冷不丁地一咯噔，疑惑弥漫上心头。
　　后面那人――分明是宁州知府陈湛舟！

　　陈湛舟为地方父母官，身居高位，这许多年只有别人对他低头哈腰的，这宁州何时出了这么一个连陈湛舟都要恭敬备至的大人物？更何况，听他这般熟稔地说着讨好的话，想来定是多年习惯所致……

　　那狱卒心中盘算着，耳边也没有放过那两人接下来的对话。

　　“让你办的事如何了？”依旧是先前那人先开口问话。

　　只听陈湛舟赶忙答道：“是，我已命人假扮前来解救他的人，待他一出狱，在府外候着的人便会将他一举擒下送至太师府。”

　　那人满意地哼了一声，故意讥笑道：“知府大人果然一如传闻中那般冷血，为了荣华富贵，就算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也是说抓就抓，说送就送啊？哼哼！”

　　陈湛舟大抵被戳中了痛处，声音变得紧张起来。“咳……大人有所不知，我与这逆子早已断绝关系，如今他犯了杀头的死罪，让他在伏罪之前为大人一用，也算是为他减轻些罪孽了！”

　　那“大人”虽说并不甚相信，却也不愿深究，只是浅浅地嗯了一声而后嘱咐：“日前阮大将军的啸狼军因断了半月粮草这几日循着啸狼军的消息而来的人愈发多了，为防有人抢在我们之前，今日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陈湛舟连连称是，不敢异议。

　　“这牢里的……不会给我捅出什么篓子吧？”那人考虑地极细，连一个冒险的可能都不放过。

　　“今日我特意着人盯着在饭食中下了药，眼下这些人――早都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了，自是不会透露半点风声出去的！”陈湛舟一边顿了一下，一边左右环顾一圈，见各个牢房中的人都东倒西歪地睡死过去了，这才放下心中的不安。

　　“嗯，不错……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这些时日知晓我们计划的人……你自个估摸着，事成之后寻个由头尽数处理了吧！”那人说出这事时面上语气丝毫没有动容，似是他口中说的不过是待宰的猪羊，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陈湛舟颤颤巍巍地应了个是，二人再无言语，昏暗阴沉的大牢里又恢复了平静。

　　陈枚心中默数着那二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直至一声清脆的铁门合缝的声音响起，散了回音，这才悠悠睁开假意闭上的眼睛，眸光清澈，似有游龙。

　　这重新得来的平静并未持续许久，审讯室突然一阵破空碰撞之声栓住了他清醒的耳朵，暗暗听下来竟发现似是有人正在打斗！只听声声蕴力又处处压抑，一边施拳之人颇显凌厉，而另一边虽以更为有力的腿脚作挡，却明显地有些应付吃力，不出三招便开始节节败退！好在那占上风的一方并未起杀意，只是将他逼至墙角使他无力反抗便作罢，兀自退了回去。

　　陈枚听那打斗之声总觉得颇为熟悉，却又说不上来与何人相似，心中狐疑并不急迫，只是纹丝不动静观其变。

　　那打斗的人不久便都收了手，大抵是达成了何种协议，竟一前一后一并往他这处走来。
　　来人前头是那黑痣狱卒，后面跟着那脸色苍白似是很不好受的中年狱卒。

　　陈枚倒是不再装睡了，瞧着这不甚搭调的二人眯了眼。唇角轻抿，定定地盯着面前两个可疑的人。

　　外头日头已过了最盛之时，春风渐吹稍稍有些微凉，好不惬意。而在这森森牢门之中，空气如同凝住一般，连成排的铁牢里众人睡得如若死尸，唯有这三人或深或浅的气息证明牢中尚有活口。

　　“狼逐千里关外侯。”三人静待了许久，终于那黑痣狱卒忽然缓缓出声，声音全然不似之前的粗犷难听，却――更像是个女声！

　　陈枚与中年狱卒皆是一惊。狱卒自是惊讶身旁这人并不是自己平日里的同僚，陈枚却是惊讶于――他这表姐本应在千里之外随军！思及此，他好像忽然有些明了，瞬间起身，支着伤痛的身体行至牢门之前。

　　他看着那黑痣狱卒古井无波的黑亮眼眸，几番忍耐，最终还是压下心中滚滚而来的担忧与疑惑，假意冷声开口。

　　“谁派你来的？”

　　黑痣狱卒依旧大剌剌的，无甚礼貌地调笑道：“公子莫急，原先本是咱家哥哥接了这活儿，谁知两天前他忽然得了怪病，行动不便，小人不才，正巧会些易容换皮之术，咱们掌事的便唤我来助一助公子，还请公子事成之后莫要忘了咱们。”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挤眉弄眼，学那正经书生行礼作揖好不滑稽。陈枚看得皱了眉，就连一旁另一人也颇有些嫌恶。

　　“咳……那你便是知府大人派来的吧！”陈枚垂首，将手卷成筒状微咳一声，重新抬眼冷冷地盯上那中年狱卒，眼神森冷，虽的确是在向他问话，却如同对着一个死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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