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上竹马去造反

　　欧阳啸皱眉厌恶地瞥了一眼那笑得甚是让人不爽的顾渠辰，带着鼻音重重的哼了一声便收回视线，似是堂中剩余那几人全然不见一般，一身压抑的愤懑之气，“嘭”地一声坐上堂屋上首左手边的那张太师椅，睨眼瞧着下首五人。

　　小丫头朱简自打一肚子坏水的顾渠辰进屋来，便周身不舒爽，可那彦旭三叔屡屡给她递上一两个“静静坐着”的警告眼神，她又心中着急陈枚的境况，只好憋屈地坐在座上，抓耳挠腮左右四顾，连那名震天下自己却从未见过的欧阳太师进来也没能让她提起一二兴趣，只一直望着门外，想跑得紧。

　　直到陈枚一袭白衣随后而至，小丫头自是首个瞧见的人。她甫一望见一角蹁跹飞舞的月白纱衣，不知不觉间喜上心头，只觉得好似枯如龟裂大地的心间一下被注入万千甘霖，春土复苏般清澈生动起来。

　　“狐狸！”小丫头一个没忍住，“腾”地一下从宽椅中跳将起来，兴高采烈地喊出她心心念念已久的那人。

　　原本暗流涌动，气氛压抑的屋子被她这清脆喜悦的一声唤一下子变得轻快明净起来，心中各自起伏的众人也相继被吸引过去，毫无防备地在一瞬间露出最直接的眼神。

　　陈枚笑意盈盈地走到朱简身边，抬手在她光洁的脑门上轻轻一弹，面上竟露几分宠溺的无奈。而后他眼神流转一周，见众人或喜或怨，或坦然或讥诮，此时谁人真情假意倒是一目了然，唯有右边首座上捧杯啜茶的顾渠辰只淡淡一扫，目光中有些说不完道不尽的看好戏的意味。

　　陈枚眼神微微一顿，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而后冲彦旭行了个礼，唤了声师父，这才独自在朱简身旁坐下，好整以暇地瞧着因他这喧宾夺主的一番动作黑了脸的欧阳太师。

　　毕竟身为屋主不可失礼，欧阳啸虽是心中怨气深沉，却还是不情不愿地与众人假意寒暄两句，然后将话头扯到正题上来。
　　“听说世子带了圣旨来？不知皇上有何吩咐啊？”

　　顾渠辰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净瓷茶杯，笑吟吟地迎上欧阳啸防备的目光，眼神溜了一圈，答道：“不错，眼下人也齐了，各位可以接旨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筒中取出一个朱漆长形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精巧的鎏金圆锁，匣中一卷明黄龙纹暗绣的锦卷方才显现出来。

　　众人纷纷起身，在堂中三三两两跪了一屋，恭恭敬敬地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太师欧阳啸之女欧阳森森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与皇后躬闻之甚悦。今有子衿公子才学绝世，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欧阳森森待宇闺中，与公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公子为妻。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顾渠辰朗声正色读毕，意料之中地迎上扑面而来的死寂气息，眼神故意似的在欧阳啸身上飘过，一侧嘴角习惯性地挑起一个引人深思的弧度。

　　他笑吟吟地盯上像个漂亮傻子般呆若木鸡的欧阳森森，提醒她接旨，怎奈连唤三声后她才一下惊醒，僵硬地接过金灿灿的锦卷，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今日从头至尾都毫无存在感的森森此时心中实在是五味陈杂，难以言喻。谁能想这赐婚的事竟在这个关头突然降临在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角色身上！她只觉得手指像是僵住一般失了知觉，咬牙颤巍巍地打开圣旨，一字一句地又好生翻看了三遍，方涩涩出声询问，连谢旨都忘了。

　　“皇、皇上将我赐婚于谁？”

　　顾渠辰故作天真一笑，摊了摊手，答：“这――便是姑娘和子衿书院的事了，恕在下难以作答。”

　　他故意顿了一下，又给众人投下另一颗炸弹。
　　“对了，皇上还有一口谕，命在下说与陈家公子听。”

　　陈枚原先已因那封圣旨很是混乱，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不禁一怔，警惕地看向言笑晏晏的顾渠辰。
　　“请说。”

　　顾渠辰轻哼一声，徐徐说道：“皇上说，看在你兄长准时应约的份上，此次就不追究你欺瞒太师的罪了――陈棋公子！”

　　这句话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的一颗小石子，在一片惨寂的堂屋中惊醒一片失神之人。
　　朱简方是不必说，双眼圆瞪，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熙冉难以自控地怔住，有些无措；欧阳啸双唇紧锁，双拳在袖筒中紧紧握着，闪着精光的小眼睛恨恨地瞧着顾渠辰，一言不发；唯有彦旭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便再无反应，只有垂下的眼眸悄悄掩去了所有情绪。

　　终于被人看出真实身份的陈棋周身忽的一松，面上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无奈一笑，眼波婉转。

　　“哈哈哈，皇上果然是宠极欧阳太师啊，给欧阳姑娘指了个随心而选的自由婚事便罢，对我真是一点面子不留啊！若是让我爹娘瞧去，定会好生责骂我一顿。不过皇上的旨意在下便欣然接受了，小子冒昧，戏弄了太师老人家，还望太师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小子计较啊！”一边说着，他一边朝双眼快喷出火焰的欧阳啸作揖行礼，等着承受当朝太师的怒火，动作倒是十足的恭敬了，只面上笑嘻嘻的表情着实未显出他到底有几分诚意。

　　可惜未待欧阳啸开口，屋中另一个又冷又惊的声音率先问起话来。

　　“陈棋？怎么是你？！狐狸呢？！”

　　陈棋循着声音看向神色有些异样的朱简，思绪忽的一乱，一下子便跳回当日身受重伤的自家大哥身上。

　　五日前。

　　宁州府衙大牢一如既往的散发着森森寒意，却没有往常那般牢犯手脚铁链丁当作响的尖锐声响，安静得有些诡异。

　　潮湿阴冷的牢房中连一丝一毫的阳光都没有，只有狱卒经过时随身带来的一丁点忽明忽暗的烛光，在冷风呼啸的过道中颤抖着，几近熄灭。几个值守的狱卒正就着热酒暖着快要僵硬的身子，不时调笑两句府衙家中的大小事，勉强化了些牢狱之中的枯燥乏味。

　　酒坛子倒是大，只是其中的酒味甚淡，也不知掺了多少水，三人喝了许久也未见醉。

　　“哎，你们知道西三间里住的那是谁吗？”一个下巴上长了一大颗黑痣的年轻狱卒抬头猛地一口喝光碗中热汤，咂咂嘴故意压低声音挑起话头。

　　一旁稍年长的那中年狱卒只是瞥了他一眼，并不搭话，慢慢地喝着酒。而另一个长得尖嘴猴腮，显然是三人中最年轻的小喽啰倒是对他的话好奇的紧，拨浪鼓似的摇摇头，向前倾着身子偏着头听。

　　“纸衿书院彦旭公纸的弟纸！知府大人的长纸陈枚少爷！”

　　黑痣狱卒对他的回应很是满意，得意洋洋地说出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名字，喝了酒的舌头似乎有些打结，黑黝黝的面孔上暗暗泛着红。

　　年轻小喽啰一脸惊讶，偏头瞧了瞧幽暗的过道，竟瞧见半个灰白地影子朝他们这处飘过来，还以为是眼花了，使劲摇摇头再看果然没了白影，放心地转回头，咯咯地笑起来。

　　“嘿嘿嘿，你可别唬人了，我听说那人被重重地打了二十棍，然后嗝、就像拖死狗一样被人拖进来，嗝，身上金贵的衣物皆被除了去，只剩两件嗝，两件单袍，照这样的气候呆嗝，上个五六日指不定就没了半条命，虎毒还不、食儿呢，陈枚公子好歹也是他的亲儿子，怎会，怎会下得如此毒手！”

　　他一边打着嗝，一边断断续续地讲着，说完还使劲喝挥了挥手，全然不信那黑痣狱卒的话。

　　那黑痣狱卒闻言自是不爽，“啪”地一拍桌子，一扫酒气，指着那小年轻的鼻子便破口大骂。

　　“我呸！这陈湛舟本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自打他上任来，上下克扣兄弟们的例银，这当值的活也多了好些，不信你问老李，可有此事！”

　　一旁静坐面无表情的中年狱卒突然被叫到名字，也只是顿了顿抬着酒碗的手，淡淡地应了个“嗯”，然后继续一言不发地坐着。

　　像是得了天大的支持一般，那黑痣狱卒抬起面前已缺了个口子的酒碗往桌上敲了几下，冲着小年轻示威。
　　“喏喏喏，听见没有，我这当哥哥的岂能骗你这新来的！公差虽好，可上头官爷不是东西，我们这些底下过活的自然是要齐心协力才行，不然啊，这日子怕是难熬哟！”

　　小年轻听见前辈教训，连连点头称是，又站起来给二位大哥满上不算酒的酒，三人这才欢欢喜喜地碰上碗，继续勾肩搭背胡吹海侃去了。

　　初春晨短，三人也不敢多喝，大抵消了半坛酒便收了场，把东西藏好后又轮番去解了手，将将在桌边坐好便有人送午食来了。

　　那中年狱卒此时倒是积极起来，忙前忙后地安排好这几间牢房犯人的吃食，然后恭恭敬敬地将送午食的人送将出去，这才悠悠地走回来。路上经过陈枚那间房时他故意放慢了脚步，随意瞥见那少年人半身血污半倚在黄土墙上，微弱地还有一两丝气息，便回过头，往回走去。

　　谁知行至半途，那二人已开始给牢中囚犯发放饭食，他也不好突然夺过来惹人起疑，只好打着哈哈冷着脸独自回去坐着。

　　二人去的挺快，一路上说了两句什么话，不过也并未在何处多做停留，而后便骂骂咧咧地回来了，那中年狱卒假意调停了两句，便招呼着二人上桌用饭了。

　　也不知是酒足饭饱就生了倦意，还是春乏上来，三人用过饭后不久便都沉沉睡去，牢狱之中也再无其他声响，只剩下此起彼伏的沉重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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