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上竹马去造反

　　站在后面那人拱手垂首，恭恭敬敬的样子，听见这话身子一抖，背弯得更低了，连连附和道：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如此磨练是为他好。”

　　他的话语之中藏着不难发现的颤抖，声音倒颇有些沧桑谄媚，让人倍感熟悉。

　　前面那人恍若并未听到他的话，只是盯着牢房中靠墙睡觉的人，眼中精光像是熊熊燃烧的两团火。牢中那人似是感受到这灼灼目光，侧了侧身子，将脸又往墙那边偏了些，却依旧睡得沉，平缓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牢笼之中格外清晰。

　　其他牢房的犯人今日安静了不少，吃完那些不能称作饭的东西稍缓饥饿后，竟都纷纷沉睡过去，仿佛是吃了蒙汗药一般，丝毫动静也没有。

　　那两人并未久待，查过陈枚的牢房四周并无逃窜的可能后便匆匆离去，牢房里又只剩下了不见天日的罪犯。

　　黑暗之中，此前仍在沉睡之中的陈枚忽的一下便睁开了双眼，墨瞳熠熠如星河，眸中不断翻滚着复杂的情绪，喃喃出声。

　　“太师，欧阳啸。”

　　“噔噔噔！噔噔噔！”

　　朱简衣着素简兰锦银丝梅花纹右襟宽袖短衫窄裤，足踏深蓝叶纹云头鞋，头上松松地用一条银蓝波纹锦带束了个半发，独自站在陈府正门前使劲敲门。

　　也不知怎的，今日这陈府竟半晌都无人来应门。

　　“莫不是他们已知晓是我来，所以故意避而不见？你家大公子都快没命了还没人来开门！”

　　朱简本就对陈府之人不满，又见他们这般不死不活的态度，颇有些不爽，暗自忖度着如何是好，却也的确寻不见更好的办法了，只好硬着头皮更用力地拍门了。

　　又拍了有个五六次，始终无人应门，朱简气急，好不容易忍住了翻墙入府的想法，突然听见路上一阵急切的马蹄声，赶忙匿身于一旁的灌木丛后，悄悄观察着。

　　只见两个少年骑着两匹高脚大马从路那头飞驰而来，前面那人率先拉了缰绳驭马停在正门前，后面的见状也赶忙扯住绳子。两匹马前后双蹄高扬仰天长嘶，这才落下脚来，露出马背上与陈枚五分相似的两张脸。

　　陈棋翻身下马，正欲前去敲门，就被仍坐在马上冷眼看着的陈樾喊住。
　　“今日正门不开，不用敲了。”

　　陈棋闻言瞪圆双眼，很是不解，他也不上马，就站在地上抬头看着满脸不耐的陈樾问：“这是为何？关了正门做甚？”

　　陈樾转头，不情不愿地说：“父亲今早出门前嘱咐了，我们家关闭大门五日，说是近日出了什么大事，怕有人上门闹事扰了母亲清净。以后出入就直接走东西侧门便是。”

　　如此一番解释，在树笼后面偷听的朱简才算是明了为何自己叫了一早上门都无人理会，原来陈湛舟这个老狐狸在这里坏事呢！

　　她正咬牙暗恨，就听见陈樾一个不耐烦，扬鞭催马丢下傻头傻脑的陈棋走了，她又蹲了一会儿，正想探头瞧瞧陈棋那个大傻子走了没，才转头就看见眼前一双皂角靴。

　　她顺着皂角靴往上看去，头顶上陈棋正咧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笑着看她！

　　偷听被抓个正着，朱简摸摸鼻子，眼珠子左右乱转地缓缓起身，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而后正面陈家少爷，呵呵笑道：
　　“哎呀，这不是陈棋少爷吗？你也是来散步的吗？哈哈哈！你我还真是有缘啊！哈哈哈！”

　　陈棋早猜到这丫头定会打死不承认这般丢脸的事实，不过见她如此心虚的模样，着实好笑，嘴角又往上挑了挑，故意道：
　　“哟！这不是朱简小姐吗？敢情是你家院子不够大，还得连着我家一块儿逛是吗？”

　　朱简听他这话，自知理亏，今日又有要事在身没功夫在这里耗，只好硬着脖子，两眼一闭，破罐子破摔说：“行了行了，偷听你们说话原不是我的本意，不过听了就是听了，我认错，要杀要剐随你！”

　　陈棋双手后背，佯装沉思惩罚的模样，心中暗笑：不愧是跟自家大哥一块儿长大的小姑娘，这股子做了坏事也坦坦荡荡的样果真是跟大哥一模一样！

　　朱简闭着眼睛半晌都没听见什么动静，小心翼翼地睁开一个缝，却发现陈棋坐在花台上，笑意吟吟地看着她，虽然这笑总让她觉着很不正常。

　　就在她正思索跑还是不跑的时候，陈棋突然笑容一收，正色问道：“你今日来可是想去找我母亲？”

　　小九九突然被打断，朱简本有些心虚，不过听他这话，好像这人并不像陈樾那般讨人厌。

　　“是。你要帮我？”

　　陈棋不答，接着问道：“可是我哥出了什么事？”

　　“哦？你哥？”

　　小丫头一直以为陈枚和他的两个弟弟都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可今日这陈棋这般亲昵地称他，也不知到底是真情还是在自己面前的假意。

　　陈棋这些许年自是知晓众人对自己的看法，更不要说朱简是陈枚被陈府抛弃后第一个对他好的人，不过当年长兄之托……思及此，他心中止不住地弥漫出淡淡的苦涩，眼神却更加清明。

　　“不错，陈枚虽说不再是我陈府之人，不过不管怎么说他都还是我哥，不是吗？”

　　朱简闻言了然：这人的确对陈枚无甚恶意，不过也没有什么超过愧疚的善意，或许……

　　“陈枚与你们兄弟的事，我不方便过问，不过今日前来，我的确是有重要的事要见你的母亲，眼下……我需要你帮我入府。”

　　“好，我带你见我母亲，不过其余的事……”

　　陈棋话至此，被朱简抬手止住。他一愣，望进女孩如碧波潭水般清透而冰冷的眼眸中，收了话音，耳边只听见她娇柔却坚定的话语。

　　“我只求你们能助我一二，他是我的人，其余的事，自然会有我来为他解决。”

　　陈棋只觉好似被什么击中一般，脑中“叮”地一声重响，神色复杂，沉默许久方才转身行至马前，对着小丫头重新开口道：

　　“上马，我带你入府。”

　　朱简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豪情壮志轻轻松松地就被一只动物打碎了。她瞠目结舌地望着那匹比两个她还高的马，右眼狠狠地跳了两下，连忙摆手拒绝：
　　“不不不，我还是自己进去吧！”

　　陈棋突然兴起想要逗一下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大步走过来将她拽去，长腿一跨架着小姑娘一同上了马，然后一声“驾”反手扬鞭，伴着小姑娘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尖叫策马前去。

　　陈棋也是无奈，好歹朱家小姐也是个声名在外的人物，谁知道她原来就是个狐假虎威的纸老虎，见着马便吓得迈不开腿，更别提让她骑马了，活生生让他这个骑手惊地差点摔下马来！

　　这会儿更是完全不让人扶她下来，整一个人抱着马哀嚎。好在这街上平日里并无甚行人，若是叫人看见，还不得连带他被当了笑话传去！

　　“棋儿，你这是要做甚？”

　　他心中正庆幸，突然背后响起一个声音，顿时方才积累起来的自我安慰一下瓦解，生无可恋地双眼一闭，转过身十分乖巧地喊了一声。

　　“娘。”

　　陈夫人于溪芜时隔好久见着朱家那小姑娘时，她正在院子里查看今年冬天冻伤的花草。

　　只听西侧小门前一阵马鸣，她本想着出去接接一大早便不知跑哪里玩耍去的小子，结果还未踏出门，便撞见自家傻儿子无奈地站在马旁，哄骗马背上死死抱住马鞍的小丫头下马。

　　听见这边有动静，朱简好不容易撑起自个儿那混混沌沌的脑袋，泪眼婆娑地看向来人。

　　朱简在如此丢人的情境下遇见如此重要之人，陈棋对着这般事态也不知如何解释，陈夫人更是一脸懵全然看不明白这又是怎么一会事。
　　各怀心事的三人都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冬日渐暖，洋洋洒洒的阳光无意间将三人都笼罩于其中，似是把空气都冻住了，充盈着散不去的尴尬气息，如若置身于泥潭之中拔不开手脚。

　　最终，朱简心心念念着正经事，总算是没在意骑马这件事了，顺从地被人抱了下来，嘴中不停地嘀咕，也不知要如何开口说陈枚的事。

　　陈夫人好歹是个自小在京城长大的大家闺秀，一眼便知这个姑娘今日如此贸然前来定是有话要说，便遣散了身边随从，把陈棋也打发走，领着小姑娘回屋去了。

　　进了屋关好门，安顿好小丫头，陈夫人这才主动温柔开口问道：
　　“简儿，我如此唤你不介意吧？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母亲的少时好友。”

　　朱简对称呼一事一向不甚上心，因此并未多加思索便点了头，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温婉如水，面上稍稍爬了些皱纹的女子，咬紧嘴唇有些欲言又止。

　　陈夫人给二人都斟了杯茶，热腾腾的龙井装在几净的白玉薄壁茶杯中，倒是颇有舒缓静心之用。

　　朱简抬起茶杯在鼻子底下晃过两回，眉头稍展，又把茶杯重新放回鱼鸟雕花六腿檀木桌面，轻轻“嗒”的一声，在只有二人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脆。

　　陈夫人也不多话，只是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茶，然后重新斟满茶，保养得当嫩滑如绸缎的纤细双手交叠，连着一边手肘随意搭在桌边，微笑着看着朱简，等她自己说话。

　　如此相望半晌，朱简才扶着茶杯徐徐开口：“不知，陈夫人可还记得陈枚这个儿子否。”

　　话音落，她抬起茶杯一饮而尽，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应视作朝廷命官夫人还是好友母亲的女子，眼中多了分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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