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上竹马去造反

　　六王爷来宁州城的事，这几日早在宁州城中一个传一个地传开了。城头李老头家的茶馆不一会儿便聚拢了不少来一瞧六王爷风采的群众。

　　茶馆前摆着摊卖小零嘴的王婶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跟旁边人吹嘘。
　　“十年前，六王爷的才华就享誉京城！听说还是个绝美的男子！十年前他路过宁州一见，可真是惊为天人！”

　　“王婶儿！这六王爷怎么就是个大才子了？他也中了举？”旁边一个半大孩童不明所以地问。

　　王婶转过头给小孩脑门就是一个爆栗，骂道：“我说你没见识吧还不去好好读书！！人家是王爷！当今圣上最亲的兄弟！用得着去辛辛苦苦地考科举？！”
　　她摸着手里的瓜子磕完了，又在箩里抓上一把。

　　小孩儿捂住脑门，疼得龇牙咧嘴的，撅着个嘴，格外不服气！
　　“你说他是大才子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末了被戳穿又拿我撒气！”

　　王婶气得直翻白眼。

　　茶馆的老李也出来等着看六王爷，听到王婶吹破牛皮，忍不住开口戳穿他：
　　“你别听她吹牛！净说瞎话！当年六王爷路过此地回京城，只是在城里住了一宿，她哪见过王爷真容！不过……”

　　老李说着说着便没了声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城门口，一副失了神的模样。
　　小孩好奇，也往城门口望去。

　　城门外缓缓驶进一辆异常华美的，从未有人见过的，两匹马拉的双辕车。

　　方形车舆，用金丝云气花纹的细银线绸布包裹住，左右两边分别有一扇小窗，四面原本应挂以青油幢，现下被卷在了车盖边；
　　车衡上装有共八个铜銮，走起来叮叮当当的，很是清脆；车辕是紫色的木头，也不知到底是何种木材，一路飘着一阵淡淡的木香，仿佛还有轻轻的乐声。

　　马车不大，却处处透露出制作工匠的细致用心。驾马的人也不像是一般的马夫，一身紫衫，腰间束着一条镶宝石的蹀躞，束发于头顶。
　　那人看着年纪不大，是个俊朗的小哥。

　　路边的人看的呆了，一时之间竟无人言语。

　　只见人群中一前一后走出两人，两人上前抬手作揖，对着车内的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道：“朱梁、朱羽见过公子！有失远迎，请公子恕罪！”

　　只见舆中之人好像说了什么话，那小哥侧头仔细听了，又转过头给两人传话。
　　“主子说兴致之行，不必约束。”小哥也抬抬手，低头示礼。

　　“请问公子可否需稍事休息，此前去府上还有二里路。”
　　“不必了，烦请二位带路，我们这就过去。”

　　两人有力地躬身回了句“是！”，分别站去马车两边，随着马车一路行走。

　　朱梁端抬手臂，做一个“请”的姿势，为那驾马的小哥指路。
　　“请先直行便是。”

　　“驾！”小哥一声低唤，马车重新开始移动，渐渐走远。

　　只听李老头“啪！”地拍在自己脑门上，一声惨叫。“哎呀！”

　　两边的人群惊醒！这才从呆滞中回过神来。先前那小孩呆呆地，喃喃出声道：“刚才……那是什么车？是从天上来的吗？”

　　李老头后悔莫及地叹了口气，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唉！我老李有幸一生两次见到皇家贵胄的车马，却一次都没能见到我朝第一才子的真容啊！唉―天意啊―”

　　小孩一听一个激灵，使劲晃着李老头的衣角，求他讲讲“第一才子”的故事。

　　街上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喧闹，李老头看看绝尘而去的马车，摇摇头，心里空落落的，并未理会一旁好奇的小孩，转头回了茶馆。

　　小孩泄了气，蹲在地上巴巴地望着那辆精美得不像人间之物的马车，咬咬牙，暗暗下了决心。

　　马车不急不缓地往城东边走去。

　　此时正值隅中，城东的人们大多在府上准备午膳，几乎没人在外行走，一路上只听见马蹄踏地和铜銮叮当作响的声音，不时夹杂着几句朱梁和驾马小哥的声音。

　　从北门进城直走，过城中最大的酒楼千盏楼左拐，行一里路的样子，过两个巷子、两户人家，往右抬头一看就是朱府的大门。

　　驾马的小哥侧首看了眼开着却只有四个护卫的大门，愣了神：他还从来没见过对王爷这么不客气的，也不出来迎接一下？！

　　他有些心惊地跳下车驾，跟舆中之人说了一声“主子，到了”，然后掀开刺绣华帘。

　　只见从帘里伸出一只如玉般无暇的手，手指虚抬华帘，然后从中慢慢探出一个身着月华长袍的人。

　　府中跑出两个小厮，向四位大人行了礼，其中一人便跪在了马车旁。那人随意踩着小厮的背，下了马车。
　　他站定在门口，瞧着朱红匾上“朱府”两个字，眼睛眯了眯。

　　朱梁、朱羽站在一旁不敢抬首，悄悄对视一眼，自知失了礼，有些担心：老爷只是说好好招待，但也没说会这么晾着人家，万一……

　　那人却好像早已习惯了似的，淡淡地开口，声音像是叮咚泉水，又像是铮铮琴音，只让人觉得涤荡心魂！
　　“把车上的东西抬下来吧。”

　　两小厮赶忙地抬下车上的一个长形红色木盒，瞧着还有些沉。跟在朱梁朱羽身后，等着在几位大人身后进府。

　　朱梁朱羽两人瞧着大人并未栋动气，稍松口气，应声抬头，这才看清这位大人的真面目：

　　身高近七尺，体格纤瘦，面若皎月，鬓似刀裁，薄唇不点朱而红！
　　最为出众的是他那双眼眸：沉如墨玉的眸子仿佛是集尽星辰的深冬之冰，眼神毫无波动却熠熠发光；虽生了双稍带柔色的丹凤，却被他那全身上下散发出的冷气抵消殆尽！

　　乌黑的头发随意挽了个髻，发尾散着，披在用金银线绣了一团团山茶的月白袍子上，对比强烈，越发衬出他惊人的外貌！

　　本觉着站着不动已是一幅绝美的画卷，只见那少年人稍稍转过头，墨色双眸毫无温度地看过来，惊得两人一下收回了视线。

　　两人忙着领着大人和他的随从进府，在心底不断后悔，不该这么冒失！
　　领着二位贵客进了府，又请入堂屋，领入了座，又唤来侍女奉上茶，这才告退。

　　迟迟没有主人来见，那华袍公子仿佛早就猜到了这番情形，也不介意，像是在自己家里一般，自顾自地品着茶。

　　倒是那驾马的小哥，站在他身后，瞧着偌大一个堂屋就他们两人，老觉得有些诡异，不禁压低声音说道：
　　“公子，这怎么半天都没个人出来招呼一下我们呢？这是故意晾着我们呢？”

　　“熙冉，你觉着这朱家家主为何要故意晾着我这当朝王爷呢？”那公子闻言，眼睛都没抬一下，把茶碗盖子盖好，放回左手的小桌上。

　　熙冉挠了挠头，答不上来，面露羞赧之色。
　　“公子，我就那么随口一说，只是瞧着无人乱诌罢了。”

　　公子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样子，只是嗯了一声。
　　他跟在公子身边久了，自然知道公子这是不愿再作声了，闭紧了嘴，乖乖地站着，只用眼睛四处打量。

　　待公子已经喝完一壶茶，朱大少爷才一个人悠悠然从内院转出来，好像自己不知道客人来了似的，故意问：
　　“哟！这不是‘六王爷’吗？怎么今日有空来府上了？王爷大驾光临不知有何吩咐啊？”

　　只见他一脸“惊讶”的表情，跟他话中酸溜溜的语气倒是不甚相符。

　　那被称为“王爷”的公子也不恼，竟破天荒地咧开嘴角，露出一个孩童般的笑，说道：
　　“师兄何必这样地酸言酸语，彦旭可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王爷，只当今日是归家的好日子，应当开开心心的！”

　　朱大少爷心里有气，嘴上自然说不出什么软话。
　　“归家？你何时把这个家当作你的家了？你又何时把我们当做你的亲人？想走就走想回就回，这里分明是客栈，哪里是家？”
　　这小子做事从来不与他们商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何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那师兄可还愿意收留彦旭？可怜我如今做了个天天被人念着快死的人，要是师兄师姐再不收留我，我就只好带着熙冉这孩子一起凄惨可怜地逃亡了。”
　　彦旭本就是个肚子里弯弯绕绕的人，对于朱禹杰这样的明显四肢比脑子发达的，深谙装个可怜卖个惨这事儿就过去了的道理。

　　“那若是我不答应呢？！”
　　未等彦旭打完小算盘，一个清脆的女子的声音破坏了他的诡计。
　　彦旭也不恼，但嘴角…好像抽了一下。对于像掐死他的小九九这种事，玥师姐从来没有失手过。

　　一身粗布衣裳的赵玥从内院走出来。
　　彦旭看她走到自己面前，起身抬手对她行了个礼，乖巧地说了句：“师姐，好久不见。”

　　赵玥也不客气，径直走到他面前，“啪！”的一巴掌拍在他抬起的手上，脸色冷冷的，有点不好惹的意味。
　　“站出来！伸直手臂！转一圈！”

　　彦旭一一照着她的指令做了，转完身重新面对着她，突然鼻子有些酸。

　　赵玥对这个弟弟，从来都是最严格，但也是最心疼。看他虽说有些许瘦了，但精神还不错，稍稍卸下口气，叹道：
　　“我不问你这些年做了什么，我也不问你以后有什么安排，这些事你自有打算。但是你老老实实告诉我，这些年有没有受伤？是不是吃了许多苦？”

　　彦旭低垂着头，声音有些闷闷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答道：
　　“我……最初一年的时候受过一次大伤，两次小伤，那之后便不曾受过伤了。师姐临盆那日……中了毒，不过后来许叔给我配了些解药，如今已无大碍。”

　　赵玥叹了口气。她自知这孩子从小就是个吃了苦不做声的人，照他这么说，真实情况绝对不会这么轻松。
　　她不再问了，伸手摸了摸彦旭轮廓清晰，甚至有些瘦的脸，眼中尽是疼惜。

　　当年朱禹杰送顾诩言回京，不想彦旭竟偷偷摸摸跟着他们下了山，两年来音信全无。最后他一身伤地带着中毒的顾诩言敲开朱府的门，他们才又恢复了联系。
　　后来他又自己一人回去，凭着他那张与顾诩言九成相像的脸，在京城众人的监视下冒充六王爷过了这么多年，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彦旭就势弯下腰把头搁在她的肩窝，像一只小狗一样眯着眼，懒懒地抱着面前娇小的女子，呼出一口气。
　　他下山两年，已许久没有感受过这种亲人的温暖了。

　　在一旁一直听着的熙冉表情从一开始便像见了鬼一样，瞪圆了眼睛不敢出声。

　　一年多以前，熙冉还是个在秋烨城被长宇百姓排挤的外族人，跟别人打架时中了暗算，差点就丢了小命，这时公子从天而降，救了他又收他在身边做事。

　　他现今也算是公子身边最亲近的人，但只知道公子平日里不苟言笑，冷冷的。虽说公子偶尔心情好了会温柔些，可他也从未见过公子何时如此的――乖巧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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