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

　　商婕/陆时迁
　　房间里很暗，窗帘拉得严实，只有地板上漏出几道光亮，能证明是白天。
　　木质的地板上掉了件男士的衬衫，旁边是一只歪倒的细高跟鞋。
　　床上的女人缓缓睁眼，拉开被子，起身，穿衣，动作优雅丝毫没有羞赧。
　　男人在她穿衣服的时候就醒了，此时正撑着头饶有兴味的看着她。
　　“好歹这么多年了，别总这么无情嘛。”徐岑说。
　　商婕没说话，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衣服。修身的长裙沿着曲线而下，一字肩的设计跟凸显女子的优雅。
　　“我先走了。”
　　“等等。”
　　商婕脚步一顿，转身。
　　男人从床上坐起，点了支烟。
　　“你这次还是去找他。”
　　“嗯。”
　　徐岑苦笑，“你还真是不知道委婉。”
　　商婕扫了男人一眼，走到窗边，拨开窗帘，光顺着缝隙照进来，男人皱眉以手遮挡。
　　“你该起了。”商婕说。
　　……
　　一栋位于山中的别墅，四周是高耸的密林，通往其中的路只有一条，鲜少见外人。此时这条路却被一辆辆黑白相间的警车包围，红□□闪烁，警笛嗡鸣。
　　商婕坐在敞篷的跑车中，不慌不乱，白皙的脸上神情冷淡，墨镜将这一切挡在了后面。
　　“同志你好。”
　　前面跑来一名警察，向她出示了证件。
　　“前方发生了事故，暂时不能通行。而且前方只有一户住家，你是否认识......”
　　小警察还未讲完，一声鸣笛打断了他的声音。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商婕旁边停下。上面下来一个男人，不，应该是一个“大男孩”。那张具有欺骗性的脸，一点让人联想不到这是一个年近而立的男人。
　　商婕取下墨镜，开门下车。
　　小警察看见男人，面带喜色，“您可算来了，张队就在前面等着您呢！”
　　陆时迁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眼睛微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冲小警察摆摆手，示意前面带路。
　　这刚走没几步，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了。商婕扶了把这才没倒。
　　陆时迁瞥了眼，顺其自然的靠在商婕肩上。
　　“昨天熬夜了。”商婕没问，是陈述。
　　“唔。”
　　“早饭也没吃。”
　　“唔。”
　　商婕脚步一顿。陆时迁埋首在她的肩窝蹭了蹭，柔软的发丝让她微微不适。
　　“下次注意。”
　　“好。”
　　……
　　小警察将二人带了过去，队长张征一见陆时迁就迎了上来。
　　“这次又要麻烦陆先生了！”
　　“不麻烦。”
　　张征一反常态，没在客套，一路上就开始说起这次的别墅案件，神情凝重，连旁边的多出来的商婕也没注意。
　　这次的案件手法极其古怪，被害人被杀的前一秒还在和朋友通话，下一刻就没了声息，通话录音没有被掐断，却没录到被害人挣扎的声音……尸体上没有一丝挣扎的痕迹……而且这已经是本市第三起凶杀案了。
　　这三起案子前前后后不过半年时间。
　　等到了别墅里面，案件细节交代的也差不多，被害人于昨天白天被杀害，尸检报告也出来了，死于□□中毒。
　　张征这才注意到了商婕。
　　“这位是...”
　　“我的新助手。”
　　“商婕。”
　　商婕伸手，张征回握。“张征。”
　　中间又寒暄了几句，张征结尾道:“陆先生，我先带几个人去周围看看，这边麻烦你了，有事就找小吴和老徐。”
　　小吴就是刚刚的小警察。
　　老徐是副队。
　　陆时迁在大厅里四处转着，嗯了声。
　　商婕转完了二楼，在楼梯旁坐下。陆时迁站在边上手臂搭在木质工艺的扶栏上。
　　“你怎么看？”陆时迁问。
　　“不是仇杀。”
　　陆时迁看了眼一楼的地板，那是陈尸的地方。
　　“还有呢？”
　　“不知道。”
　　陆时迁诶了声，望向落地窗外，“你可是我助手。”满院的警车，红蓝的警灯在黑夜里显得愈发急促，
　　商婕也望过去，“那是你说的。”
　　陆时迁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可商婕就察觉到了，他的眼里是压抑的疯狂。
　　男人勾了嘴角，一扫颓败，突然道:“都错了。”语气里是浓浓的兴味。
　　商婕略皱眉，“什么错了？”
　　“这一切都是错的，我们都被骗了。”陆时迁扶额低笑，眸色渐深，“有意思。”
　　“是惯犯？”
　　“不，是个聪明人。”
　　陆时迁看起来心情很好，起身往楼下走。商婕看了眼一楼的地板，也跟了上去。
　　……
　　一周后，相隔不过二十公里的地方，又有一人死于□□中毒。地点在繁华的闹市，尸检报告死亡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可奇怪的是没有一个目击证人...街边的摄像头也没有拍到这个时间有陌生人出入。
　　警察局。
　　刑警大队一队人员就本市发生的五起案件开了个会。
　　“这都第四个人了，陆时迁想干嘛！”副队老徐气愤的拍桌怒吼。
　　张征脸色也不好看，陆时迁这个人破案一绝....只不过缺了点人情味，这也是为什么第三起案子了才找上他。问起他的时候，他只是笑笑说再等等。可这等等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张征揉了把出了油的头发，连着几天都没合眼了 。
　　“下午小吴去问问。”
　　……
　　陆时迁上午和商婕去了第五个被害人的陈尸地点，勘察了一番。
　　中午吃饭的时候，陆时迁带她来了附近的一家馄饨馆。
　　老板笑呵呵的和陆时迁打着招呼，商婕坐在一旁看了看路边的糖葫芦摊子。
　　“这是女朋友吧。”老板问。
　　“朋友兼同事。”陆时迁回。
　　“这姑娘俊呦...”老板年纪大了也不知是耳背还是没听见，自顾自说着。“可惜了...”
　　刚招呼完，那桌又在喊，这后面半句就没听清了。
　　商婕自嘲的扯了扯嘴角。起身去买了串糖葫芦。
　　回来的时候，陆时迁说:“这太甜了。”
　　商婕看了他一眼，“不是给你的。”然后咬了一口。
　　陆时迁:“……”
　　……
　　“第四个死者有头绪嘛？”
　　“四起案件都是一个人做的。”
　　“然后呢？”
　　“凶手是一名...男子。”
　　陆时迁看着出来的尸检报告说。
　　“为什么。”商婕在冰箱前停下，看着上面贴的便利字条——晚饭做好了，回来热一下就可以吃了。落款妈妈。
　　也是这起案件的受害者。
　　“有计划的犯罪，且死亡时间都被更改了。”
　　“你太肯定了。”
　　陆时迁闻言看向她，眼神里是她看不懂的东西，接着噗嗤笑出声，“别这样看我，你应该知道，我下的结论都是证据的。”
　　商婕垂眸捡起地上掉落的便利签，“希望如此。”
　　公寓的门被一把推开，警察小吴看见二人眼前一亮，来不及平复气息，道:“陆先生。”
　　陆时迁仿佛已经知道一般，拿起搭在沙发上的西装，喊了商婕一声，又转头对小吴说:“你先回去，等我消息。”
　　小吴脸上一白，对于这几起案子警方能做的已经做了...陆先生这边也不让人插手，诶，小吴叹气，人家有本事脾气怪点也正常。
　　“可是....”这是四条人命啊！
　　小吴欲言又止，他还想再挣扎一下。
　　商婕上前接过西服，冲小吴礼貌点头，跟着陆时迁出去了。
　　小吴想哭，张队一定会揍他的。
　　……
　　“这次你很奇怪。”
　　以前不会这样……
　　商婕拿着衣服跟在陆时迁后面，俩人距离两阶台阶，楼道里高跟鞋的蹬蹬声有些刺耳。
　　“奇怪？哪里？”
　　陆时迁走在前面，灰色的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白皙的手臂，瘦削的手指在扶手上轻点...
　　这样的举动像个小孩子...
　　商婕顺着他的胳膊望过去，眸色阴沉。
　　...小指的指甲盖光秃秃的，没有一丝光泽...
　　“警方可以将四个案子合并调查。”商婕移开了他的手指，“你可以告诉他们。”
　　陆时迁突然停下，商婕有些走神猝不及防装上他的后背。
　　商婕揉着鼻尖发出嘶声，陆时迁轻笑道:“想什么呢，这可下着楼梯呢。我不在前面你怎么办。”
　　“你不在前面我就撞不到了。”
　　“……”
　　陆时迁心虚的摸了摸鼻子，“说什么大实话，真没意思。”然后快步转身下楼。
　　商婕站在原地，长发遮了一半的脸，一半隐没在黑暗里。
　　……
　　日子平平常常的过去了两周，这两周市里没在发生类似的恶性案件，不过张征也发现了问题，四起案件的第一现场目击者居然都是警察，被害者死后居然也没有人在第一时间发现，报警人的声音做了处理，也定位不到所在地，便是知道奇怪，此刻也是无从查起。
　　张征打电话告诉了陆时迁。
　　结果陆时迁突然告诉他案子有结果了。
　　等张征接到地址赶过去的时候，陆时迁和商婕已经在哪了。
　　“张队。”
　　这声是商婕喊的，此刻商婕腿边倒着一个人，双手被绑着，张征过去查看，那人已经晕了。
　　“陆先生？”
　　张征看了看陆时迁，又看了眼地下的人。
　　陆时迁头也没抬，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舔着外面的糖衣，不理人。
　　商婕无语扶额，这人西装革履穿的正经，娃娃脸就算了，还吃糖...
　　商婕转向张征，点头致意，叙述起原委。
　　原来这晕了的人，就是第四起案件的犯罪嫌疑人。是被害者的弟弟，动机不过是最近手头拮据，又见自家姐姐过得不错，年后还要买房，所以临时起意，结果被自家姐姐撞个正着，这才起了杀心。
　　张征听的直皱眉，有因有果，可是太过平铺直叙.....做了二十年警察，直觉让他存疑。不过到底还是没问出来。
　　“怎么？怀疑啊。”陆时迁笑了笑。
　　“……”
　　张征极为不自然的转过身去看地下的人。
　　看出来了还说...
　　“怀疑就对了。”陆时迁又撂下一句话。
　　商婕别过脸没眼看。差不多得了...
　　“……”
　　张征一口气没憋死，兄弟你逗我玩呢！
　　“不过人确实是他杀得，至于原因，对外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
　　“最近查的严，上面追的挺急的吧。”
　　张征没说话了。
　　“你抓吧，不会错。”
　　……
　　将人交给了张征，事情也算有个交代，张征大概也是明白，时间过去这么久，这不大点的城市接连发生了四起恶性杀人案件，凶手却还没有眉目，想想也该知道瞒不了多久，商婕清楚，张征和上面那群人也该知道。
　　回去的路上，是商婕开车，陆时迁松散的坐在后面，翘着腿好不悠闲。
　　“系上安全带。”商婕提醒道。
　　陆时迁耸肩，乖乖系上安全带。她一贯这样严谨，可他从不记，每次都要她来提醒。
　　过了会，商婕再看后视镜，男人已经睡熟，胸膛一起一伏，发出微酣声。
　　她其实刚才想问的.....为什么不说四个案子是一个人做下的，那个女人死了两次。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雨，飘飘洒洒，不算小。
　　商婕停车在路边，去附近的超市买了把伞，今天去逮人为了方便开的是他的车。
　　回来的时候，陆时迁醒了。
　　他看了眼车窗外，接过伞拿在手上把玩。
　　“让我来算算，这是第几把伞了？”
　　陆时迁想了想说:“又是黑色，你就不能换一个颜色，灰色也行。”
　　“不喜欢。”商婕再次发动车子。
　　仔细算，这应该是第五把伞，她记得买第一把伞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沉闷，压抑，飘着细雨。
　　那时候也是她开始来到他身边的时候。
　　陆时迁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
　　“巧了，我和你喜欢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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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一样。
　　她和他追求的东西从来都不一样。她为的是情，他为的是欲。
　　欲望不会满足，她所求的就永远不会发生。
　　车里变得沉默，商婕也没在接话。
　　“我们晚上去吃之前那家的馄饨吧。”陆时迁突然道:“好长时间不去，有点想了。”
　　商婕没多话，直接驱车去了目的地。
　　……
　　到了地方，还是老样子，这个点这的人不多，俩人找了一个偏僻的位置坐下。一个少年过来招呼，看着应该是老板的儿子，商婕照例点了份素的，陆时迁无肉不欢，点的纯肉馄饨。
　　少年点点头，手里头也忙着记下，让他们稍等，就离开了。
　　片刻，馄饨就送了过来，少年放下托盘，说了句二位慢用，然后就招呼别人了。
　　“我以为你喜欢成熟点的。”
　　陆时迁看了眼正在招呼客人的少年。
　　“别多管闲事。”商婕头也没抬，“管好自己就行。”
　　“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
　　见商婕有点发怒，陆时迁老实了，埋头吃着馄饨，两人一时无话。
　　又过了几天，距上次发现尸体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周。
　　正赶上冬至，天气主见变冷。街上的树叶变得枯黄，叶随风动，像是飘着一场金色的雨，平添了萧瑟寂寥。
　　昏暗是房间里安静的可怕，一个人影静静的立在窗前，商婕从包里拿出一袋塑料包装的注射器。今天她要完成最后一件事。
　　陆时迁被张征叫走了，她借口身体不适没跟过去。以往她一直是跟在他身边的，商婕记得她第一次见这个人是在报纸上，别人都在奋笔疾书为自己挣一份前程的年纪，他已经名誉加身，成为刑侦组的特聘专员帮助警方侦破了几起大案。
　　他是个天才，她一直都知道，他对刑侦破案方面的兴趣超乎正常人的反应，他有着敏感，谨慎的一面，也有疯狂，痴迷到近乎病态的一面。
　　从十七到二十八，她像个疯子一样追逐了十一年，可到他身边商婕才猛然发现。
　　这个人，已经坏了。外表在如何完整，内在已经腐烂枯萎。陆时迁不会爱的，他只会将人拖向深渊，然后一起沉沦，万劫不复。
　　桌上的电话振动，发出嗡嗡的响声。
　　商婕捞起电话，按下接听。
　　是徐岑。
　　电话那头也没开口。
　　好一会儿，徐岑才说话。
　　“你...在哪？”徐岑问。
　　“在我该在的地方。”
　　“陆时迁呢？”
　　“被叫走了。”
　　男人嗯了一声，又是一阵沉默。
　　“你怎么了？”商婕难得问了一句。电话那头男人一怔，呼吸都变轻了，似是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商婕过了会儿才开口，“你没事吧？”
　　她突然有些可怜他，他帮了她许多，除了钱和身体，她什么也给不了。
　　“阿婕...”徐岑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我很高兴。”
　　商婕垂眸看向窗外，这个时间应该快回来了。
　　她没回答，直接挂掉电话。
　　房间再次回归安静。
　　商婕再次拿起塑料包装。撕开，露出里面的注射器。熟练的打开，戴上医用的橡胶手套，抽取透明的溶液...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
　　她脸上露出一丝兴奋，她多想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是震惊亦或是了然。
　　是了，今天要死的是商婕，她自己。四起案件要由她画下完美的句号。她想要看到陆时迁挫败的那张脸，一定很美。
　　商婕回到沙发上等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边传来响动，接着被打开，陆时迁走了进来。
　　男人就坐在她旁边，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一呼一吸都变得格外清晰。
　　两人都没说话，陆时迁突然坐起来拿起遥控，打开了电视。
　　是本市的电视台。
　　一栋公寓楼前，一位男子头上套了头罩，旁边有警察夹在两侧，周围都是争相采访的记者...
　　这个地方她认识。
　　这个男人她，刚刚在和她通话。
　　一位记者举着话筒，尖锐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请问您是四起案件的凶手嘛？您是否有精神方面的障碍？被害人与您无冤无仇，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电视里的声音还在响着，带着头罩的男人被押进警车。

　　“为什么？”
　　陆时迁勾了勾嘴角，“难得，你也会问我为什么。”
　　“我以为我们是一类人。”陆时迁靠过来，男人的身躯弯下去，将脑袋埋入商婕的颈窝，闷声道:“我挺舍不得的。”
　　“如果我拒绝呢？”
　　“你不会拒绝。”
　　商婕闭上眼睛，脱力的往后仰。陆时迁顺势捞入怀中。
　　她听见自己问，“你爱我吗。”
　　语气平淡，没有期盼。
　　陆时迁蹭了蹭她的颈窝，“如果你死了，再找一个挺费劲的。”
　　商婕扯了扯嘴角，她问出来只会显得更蠢。
　　“陪着我不好吗，我会给你想要的。”
　　“留下来吧，留下了你才有机会。”
　　“除了这里，没人能留下你了。”
　　“我会爱你的，只要你在这里。”
　　陆时迁每说一句就像敲在她的心口，她想这个人真是个恶魔。知道她的弱点，也能毫不犹豫往上戳。
　　商婕像平时一样，搭上陆时迁的背，轻轻拍打，像哄孩童一般，耐心，温和。
　　陆时迁眼睛一亮，拥的更紧了。
　　他说:“你是个聪明人，我一直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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