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二朵(14)
顾歧正在净手,顾知远替他递了条帕子。
他一抬头,就见姜知甜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不由得又同情又好笑。
顾歧坐下来,对姜知甜道:“知远同我说了你兄长的大概情况,我的意见和他的差不多,皮外伤和小腿骨折都好说,就是他这脑后的伤有些麻烦。”
姜知甜眼巴巴的瞅着他,道:“您是神医,肯定有法子。”
顾歧摇头:“这治病不治命,我七分医术,还有三分靠天命呢。”
这是没治了的意思?
姜知甜眼眶一湿,她扭了头,强自忍着,却终究有两滴泪沉重的落下来。
顾知远道:“哎,你哭什么呀,我爹这不是话还没说完吗?”
姜知甜唰一下又把脸扭了过来,眼含希冀的望着顾歧。
顾歧瞪了顾知远一眼,道:“我可以替你兄长针灸,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治好了,自然皆大欢喜,可凡事没有绝对,要是万一……我也爱莫能助。”
姜知甜脑子嗡嗡的,感觉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部。她明知道万一的结果是什么,却还是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问顾歧:“万一,是什么样?”
顾歧道:“永远醒不过来,但却有一口气,就像现在这样,或者……”
那就不用再说了。
姜知甜咬牙问:“敢问顾先生,治好我哥能有多大希望?”
顾歧捋了捋胡子,道:“三成吧。”
啊?这么低?那和直接判了方正死刑有什么区别?
姜知甜脑子更乱了。
她喃喃的问顾歧:“那要是不针灸,只服药,会怎么样?”
顾歧怜悯的道:“服药太慢了,大活人一天不吃饭还饿得挠心挠肺呢,他又能撑得了几日?”
也就是说,不把方正弄醒,他饿也得饿死。
不救吧,必死,求吧,还很有可能是死,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啊?
姜知甜左右为难,无法决断。
顾歧已经起身,道:“我看过知远开的药方,很妥当,你先给病人吃着吧,告辞。”
他这就要走。
姜知甜急了:“顾先生,您请留步。”
顾歧温和的问她:“怎么?”
您别走啊。
姜知甜怎么也没法直接说出“给我哥针灸吧,不管是什么结果,责任我来承担”这话。
她道:“您再稍微等一下,我去问问。”
姜知甜抬脚去了东屋。
张氏抱着姜知慧,正在满屋子转悠。
姜知甜刚要开口,一眼看见她怀里的姜知慧满脸通红,她唉哟一声,伸手探了探姜知慧的小脑门。烫手烫得厉害。
她道:“慧慧发烧了。”
张氏虽是哄着姜知慧,可她心思根本没在她身上,一边是听着外头五老太爷和姜四说话气人,一边又担心方正的伤什么时候才能好,整个人魂不守舍,压根没几分精神气。
甚至姜知慧吵闹,她都没心气儿发火。
听了姜知甜的话,才细看姜知慧。
这一看,她也呆了。
可不是嘛,烧得小脸通红,嘴唇都起皮了。
她呆呆的道:“老天啊,这可怎么办啊,慧慧,娘的慧慧,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娘啊。”她把脸埋进姜知慧的小胸脯里,低低的哭了起来。
姜知甜一看,张氏根本指望不上,当下抱过姜知慧,送进了西屋,对顾歧道:“顾先生,麻烦您再给我妹妹瞧瞧。”
顾歧拿起姜知慧的小手腕,诊了脉,道:“这是染了风寒了,烧了几天?有没有咳嗽?”
这……姜知甜满心都是歉然,这两天竟忙着方正的事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破屋又遭阴雨,姜知甜像是被大雪压弯了的枝条,实在喘不上来气。
她一屁股坐在炕沿,好半天才说:“我,我也不记得了。”
顾歧也没多问,开了药,把方子递给姜知甜道:“小孩儿的药不好喂,总之你先熬着试试吧,要是没有起色,我再过来给她瞧。”
姜知甜双手捧着药方子,简直是欲哭无泪。
这不是药方子,这是银子。
而她最缺的就是银子了。
张氏掀门帘进来,扑通跪到顾歧跟前,近似疯魔的道:“先生,求求您救救我儿子,救救我闺女吧。我是个苦命的女人,没了丈夫,只剩下这一儿一女,要是他们也没了,我可怎么活啊。”
她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了。
因为她是寡妇,所以轻易她不愿意和男人打交道,可如今是实在没办法了。
顾歧忙往一边躲,道:“如果能救,我肯定会救。”
这,这是,不能救了?
张氏急怒攻心,直接晕了过去。
安顿好姜知慧和张氏,姜知甜对顾歧道:“顾先生,我决定了,给我哥针灸吧。”
她眼珠漆黑,像是绝望的黑夜。
而站在她跟前的顾歧就是能拉她出绝望的救命稻草。
其实很脆弱,她也知道指望不上,但总要试试。
顾歧公事公办的道:“可以,我今天先给他针灸,以后每隔一天来一回。每次出诊诊金一两,针灸再加一两。”
姜知甜的手紧紧抠着炕沿,可她察觉不到疼,勉强笑了笑,道:“没问题。”
顾歧先上了马车,顾知远望着如风中飘摇野草的姜知甜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别着急上火的。”
姜知甜麻木的点头:“嗯。”
顾知远一把捉住了姜知甜的手。
姜知甜没有反应过激,她只茫然的望着他。
她完全没有“这登徒子想耍流氓”的念头,只有茫然。
顾知远已经松开她的手,转身走了。
手里凉凉的,硬硬的,是一锭十两的银子。
姜知甜往前走了两步。
这银子她不能要。
非亲非故的,顾知远这善心也发得太大了。
再说,他爹一手收银子,他一手往外扔银子,让他爹知道会怎么看怎么说?
可姜知甜又太缺银子了,她没有自尊和骨气拒绝。
她紧紧的攥着这锭银子,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很快脚尖旁边形成了一个小水涡。
肯定是咸的。
………………
顾歧父子回了药铺,门口的管家顾伯迎上来,一脸为难的道:“老爷,二爷又喝醉了,闹得忒不像话,您看?”
白芷站在门口,一脸的欲言又止。
顾歧叹了口气,问白芷:“什么事?”
白芷忙道:“纪家老太太又病了,说是老爷回来,不管多晚,务必过去瞧一趟。”
纪家也是这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不说人家权势大,就是同城相居,也没个不理不睬的。
顾歧对顾知远道:“纪家老太太的脉案你是熟悉的,这回就由你过去走一趟吧。”
顾知远又惊讶又兴奋,应了一声,提着药箱就走了。
顾歧则回到了家里。
二爷顾知慕并不是顾歧的儿子,而是他大哥的长子。顾知慕天生聪慧,读书很有天分,四年前中了举人。
要不是他的发妻罗氏病故,他如今怕都考中进士了。
聪慧的人有数不清的好处,但唯一的坏处怕就是心性太过敏感。
顾知慕自打罗氏病故,便整日伤怀,渐渐形成两大爱好。
一是在罗氏灵前痛哭。
一边哭,一边将自己昔日写的追悼诗一并烧掉。
二是喝得烂醉如泥。
偏他酒品不好,一旦喝醉了就满府里闹。
年前他忽然心血来潮,说是要去游历。顾歧一想,出门散散心也好,总比在家里闷坏了强,因此就同意了。
可一去七八个月,他没有只言片语寄回来,上个月知道他在罗氏家乡彭城寻了个山林野寺做起了隐居的居士,甚至几次要剃发出家。
顾歧只得亲自跑了一趟,这才把他接回来。
没成想才回来,他又闹上了。
顾知慕房里没人,只有一个闺女顾婉嫣,今年九岁。
顾歧也没什么忌讳的,径直进了内院。
顾知慕手里拎着酒壶,身上披了件袍子,搂着棵树正在念情诗。
他衣衫凌落,半穿落搭,又紧紧搂着那棵老树,样子十分亲昵,仿佛那不是棵老树,而是妙龄女郎,口中又深情厚意,实在是让人……惨不忍睹。
顾歧抓住顾知慕的肩膀,劝道:“知慕,回房,你醉了,好生歇歇。”
顾知慕却甩开他,更紧的抱住老树,把脸贴上去。
他也不嫌树干粗糙,愤怨的道:“别打扰我和青娘叙话,我想她想得入骨相思,她却不肯入梦,好不容易我瞧见她了,你还来搅和,走开。”
顾歧劝的次数多了,也难免恨铁不成钢,什么“人死不能复生,你当节哀”、“逝者已逝,活着的人也该好好活下去”,什么“你还有个尚未长大的女儿”等话,顾歧磨得嘴皮子都薄了。
可惜顾知慕就是块顽石,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
顾歧微四周看了眼。
顾知慕怀念亡妻,立意终生守节,所以从前身边的妙龄侍女全都发嫁,只留了两个上了年纪的媳妇。
这会儿这两人正站在院门口,一脸无措的望着这边。
顾歧吩咐:“醒酒汤呢?”
其中一个张有家的上前道:“早就熬好了,可是二爷不肯喝,已经接连打翻了三碗。”
顾歧不想听她们辩解,只吩咐:“端上来。”
顾歧按着顾知慕,强行灌了一碗醒酒汤。
见他醉得厉害,又给他行了回针。
顾知慕终于醒了。
他终于看清眼前没有青娘,只有叔父那张老脸,他失望又痛心的闭上眼睛,哑声道:“叔父怎么来了?”
顾歧道:“顾知慕,这是我最后一次劝你。罗氏已经死了,除非你现在就去死,否则为了婉嫣尚小,不能没人教养,你也必须娶亲。”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