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曲

作者:笑临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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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折——朝夕


      斜阳烧灼,染红了整片晦暗的苍穹。落日晖映着白墙上浓墨重彩的大字,近乎要漫溢出混着渣滓的墨来。

      绚烂的夕阳外,阴暗的角落里,坐着一位青年。

      他似是倦了,懒洋洋地半抬着眼,朝后一望,那无神的目光便在这扭曲的字上停留了片刻。

      但很快,青年收回了视线,随即拍了拍烟盒,从中抽出了一根烟。

      六分钟了。

      九夕伸手,娴熟地将香烟点燃。缭绕的轻烟掩盖了不远处离去的背影,却缠出自己心中的些许愁绪。

      桌上的黑皮记事本里,记录了近几天的琐碎杂事。

      虽是一些杂事,他却记录得异常工整。粗略一看,大多是关于战争物资的事务,密密麻麻列了整整一页。

      事务多,他亦难推脱。身为一个小职员,无财力无人脉,仅能靠尽职尽责完成些工作才得以升职。

      不过,除那些可记事务外,自有些不当记之事。诸如此类,他只得藏在脑海里了。

      譬如前不久,剧院团长凌木诗在军统处理事务时,突然被告知了这样的一个信息。

      ——两日后,很可能会有地下党来剧院获取情报。

      此事自是与九夕有关,而那位地下党所要获取的情报,也是九夕从别处探得的消息。

      只是,这条情报对他们而言,并不能发挥其最大的价值。上线得知这一消息,简明扼要地讲了一段话,所言之意,便是要将此给予更重要的人。

      虽说不同线上的地下党不知彼此身份,也很少有交集,但叶远涯同志还是找到了出路。

      只是目前情况危急。至于为何此事会暴露,凌木诗还是问出了具体缘由。
      就在不久前,有巡查的特务揪出了宣扬进步文章的学生。特务威逼利诱不成,便是将其丢入狱中审问。
      此人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道自己即便碎首糜躯,也誓不背叛组织。可最终,长时间的零敲碎受之下,他还是招架不住,丢盔卸甲,将自己所知情报和盘托出,只求特务能放自己一条生路。
      因为他的一些工作安排与剧院有稍许关联,凌木诗听说,那名学生是知晓会有地下党会在剧院执行任务。
      特务根据目前已知线索分析,此地下党的任务应当与情报交易脱不开干系。

      剧院暗处存在情报交易。

      凌木诗表面上并无政治立场,而他作为情报交易的中介人,也保持客观中立。如不是引荐他人,自己便不介入任何隐私,并提供安全的交易地点,自是引得各派人士纷纷前往。
      此事,在军统局高层不算秘密,但因其得到了巨大的利益,且再派内部人员介入其中,也必会引起他人警觉,得不偿失。所以,局里便是让凌木诗继续维持现状。

      也正是因为如此,目前特务也做出了进一步的推断——这位地下党的任务,许是在剧院伪装成交易者来获取情报。

      九夕轻叹一声,细捻着香烟,那些枯萎的“花瓣”便簌簌而落。

      清脆的叩门声响起。

      他倒上一杯茶,开了口,柔和的嗓音,带着清浅的笑意。

      “请进。”

      身着中山装的男子忐忑不安地推开门,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程长官,有人找您。”

      “何人?”九夕撑起头,闭着眼,看似随意地唤了一声。

      “长官,是洛书文先生。”

      对方话音刚落,九夕的神色竟有恍然一瞬的错愕。

      他下意识掐灭了手中的烟,语气陡然认真:“让他过来吧。”

      提起洛书文,九夕的确有恍如隔世之感。

      此人为己之故友,二人认识了将近十年,也算情深义重。只是几年前,洛书文立下一记大功,被他人提拔,辗转去往山城执行任务,二人就此分别。

      二人虽在抗战后常有书信来往,但重逢也是意外之喜。

      他摆好温雅的笑容,抬眼的刹那,便听低沉的一声“阿绘。”

      程山绘,这才是他的名字。

      用惯了“程长官”这幅面具,听到此般亲切的称呼,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阿绘,愣什么。怎么?连我都不认得了?”

      不远处,那位军官便含着笑,信步走入门内。

      男子不算年轻,但相貌堂堂,眉宇间有很强的锐气;一身干净整洁的军装,一顶印着青/天/白/日的军帽,恰到好处地贴合着他笔挺的身姿;他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却不显丝毫文弱,倒衬得本人神采奕奕。

      九夕眯起双眼,扯了扯僵硬的嘴角。

      “怎么会,我倒是担心你把我忘了。”说罢,他顺手将茶递过去,笑道,“洛先生,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那唤作“洛书文”的男子不免嗤笑一声,直接推开了茶杯,水面顿时激起层层涟漪:“呼,在山城任职儿的这几年,当真儿是不愉快的经历。”

      九夕慢悠悠地伸出手,扶稳差点倾倒的茶杯:“所以,您回来了?”

      “嗐,被逼回来的,我降职了。”洛书文背过身,见走廊无人路过,直接甩手关上了门,语气颇显不满,“阿绘,我也不想和您客套了。很多话,我就直说。”

      “请讲。”

      洛书文出门打探了一番情况,确定附近无人偷听后,才无奈将多年苦水尽数倾诉。

      “在党国工作这么多年,我见过的东西也不少了。”洛书文扫视了一眼雪白的墙壁,单臂撑着桌面,语气颇显愤慨,“不过,我唯独咽不下这口气。我不懂,此刻战争的意义何在?那群家伙——简直不可理喻!”

      九夕与他没什么利益冲突,洛书文自然不会怀揣过深的顾虑,就敞开心扉讲述了自己近年来的经历。

      “您的意思是?”

      洛书文此般开门见山,九夕其实并不意外,提问完全是下意识。

      洛书文大大方方地拉过一把椅子,也不顾什么繁文缛节,施施然便坐下了:“我自是对党国抱着赤忱之心,但决不代表我无条件支持他们的所有决定。某些人贪污腐败,胡乱征兵,恶意屠杀无辜百姓,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而这两年来,我也陆陆续续写了许多反对他们政策的工作报告,却无一例外,皆被上级一一驳回——”

      洛书文拉长了语调,却似如鲠在喉,说不出话了。

      “这不奇怪。”九夕垂眸,宛若喃喃,忽又转峰,带走了话题,“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周。由于事儿比较多,所以拖了些时日,没来找您。”洛书文挑了挑眉,眼中虽有愁绪,却依旧难掩重逢的喜悦,“不过啊,我可是探望完童兰,就赶过来探望您了。”

      童兰与洛书文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是近年的些许变故,导致二人渐行渐远。

      “你见过童小姐了?”九夕抿了一口茶,“她……还好吗?”

      提到童兰这位女子,洛书文才勉强放缓了语气:“唉,还是老样子。也别说了,我挺难过的。”

      九夕捂着嘴咳嗽了一声,传到对方耳畔的声响明显弱了下来:“罢了,此事能怨谁呢……毕竟,都是为了生存的人。”

      洛书文只是苦笑:“的确不怪谁。只是,她分明知晓我的心意,又何必这样?她可不像我这般不现实,靠着虚无缥缈的信仰,祈求力挽狂澜。”

      信仰?

      九夕沉默片刻,才接上洛书文的话语:“信仰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但它足矣让人相信世间美好,有活下去的念想,不是吗?”

      洛书文明显一愣,随即点了头。他不得不承认,九夕的话,确实不失为一种力量。

      军官下了坐,没走几步后,便倚在了窗边。那些熟悉而陌生的景物似是喋喋着什么,有了难得的生命力。

      “信仰为何物?抗战结束后的这段日子里,我是否……又背叛了自己的信仰。”

      他喃喃自语,转头,便是另一句话。

      “阿绘,过几天,您陪我听戏吧。听说我不在的几年里,北平剧院来了个戏子九夕,他唱的戏不错。”

      程山绘是待洛书文离开北平后,才拾起“九夕”了这一艺名,唱起了戏。洛书文不知程山绘就是九夕,便如此发问。

      九夕本不露声色地翻阅着报纸,听到“戏子”二字时,突然瞥了他一眼:“你不是欣赏不来戏曲的吗,今日是怎么了?”

      洛书文一愣,即刻接上话。

      “实话实说吧,我接了一个任务——逮捕地下党。”洛书文瞧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由于近来大家都挺忙,人手不够,所以上级应允我带个军统的人来帮忙儿。我知道童兰对这个没兴趣,所以来找您。”

      “逮捕地下党……”九夕面露疑色,“和剧院有什么关系?”

      “嘿,瞧您说的,这您就不知道了。”洛书文突然嫌弃地扫了对方一眼,拉开了厚厚的窗帘,“是这样。有潜伏的特务打探到了地下党的行踪。”

      “原来如此。”

      九夕回应着,不经意的一抬眼,却见洛书文已经盯着窗外的景物入了神,那自是等不到此人接下来的话语。
      他只得苦恼地丢下报纸,轻轻敲了敲桌子。

      洛书文一怔,神情恍若大梦初醒:“真是……最近休息不好,今个儿有些犯困了。”

      与数年前不同,洛书文的语速慢下了不少,就连声音也趋于低沉,似是被尘世磨平了棱角,不若过往那般盛气凌人了。

      九夕温和地笑着,耐心倾听,并没有开口打断。

      “两日后傍晚,地下党会在剧院获取情报,而特务就在门外看守,检查出入来宾。咱都不清楚这位地下党的特征,现在也只能用这种原始办法了。”

      此话……为何要先告知自己?

      九夕不解。

      洛书文的性子虽是耿直了些,但毕竟还是个特务,他的这番言语,其实并不符合其身份。

      或许,真如洛书文所言,他对军统的所作所为相当不满,有了所谓的“逆反心理”吗?

      九夕胡乱猜测着。

      “你了解其他情报吗?”九夕问。

      “没有了。”洛书文笃定地说,“我只晓得这么多。”

      九夕看向洛书文,嗓音轻柔,却也显无奈:“还是战争。”

      九夕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洛书文倒是听懂了。

      “唉……其实我晓得这协定撕毁后,心底儿还是不舒服的。不过,想开点儿,至少,两党还算……对立面吧。”洛书文的心绪似被景色牵走,语气竟听不出明显的喜怒,“我现在甚是迷茫。其实,大家皆是爱国人士,完全没必要自相残杀。只可惜,违背头儿的命令,可是要掉脑袋的。”

      九夕手一抖,难得怔住了。

      这听起来,颇有些讽刺。

      洛书文推了推眼镜,突然长叹一口气:“哎,我尽说些什么胡话儿呢。不过,我倒也真的期望,这种日子能早点儿结束,和平万岁吧。”

      狂风刮过,那窗帘便张扬作舞起来,似灰蒙蒙的旗帜般,打散了绚烂的光,却携不走洛书文眼底的不甘。

      九夕不语,只是平静地收起报纸,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抬头的瞬间,他的笑容诡异到近乎扭曲。

      夕阳西下,二人对窗而立。

      绚烂的彩霞若丝绸般涌进屋,照得屋子里熠熠生辉,分出了两个世界。

      一半暗,一半明。

      “对不起。”九夕说。

      夜色已然蔓延,两种色调碰撞着,迸裂出刺眼的光。

      洛书文一怔,缓步踏入光下,那抹斜阳爬上了他的面颊,殷红似血,顺着脖颈一滴一滴滑落。

      墙上秀气飘逸的书法显得愈发夺目。

      “阿绘,您瞧瞧。”

      洛书文抬起手,指向了墙面,苦涩地笑了:“这些字儿,还有这个画像。有时候我会觉得,无论是思想,还是人,我们都理解错了。”

      “三民主义。”九夕嘴角的弧度漾着恰到好处的温柔,“其实并不难理解,不是吗?”

      “可惜,做不到,也无人愿意去做。”洛书文扯住窗帘,麻利地将其扎起,“回北平的路上,我看了不少文章,其间就有几篇,便是讲了这些思想。您猜怎么着?它也提到了‘三民主义’,说它是‘正义’,说——我们已经实现了这般正义。
      可我们实现了吗?他们有为这样的‘正义’努力过半分吗?为何他们又那般冠冕堂皇地提起,说我们的‘正义’已然实现了呢?”

      九夕盯着熄灭的烟蒂,轻轻皱起眉头:“正义因人而异。有人会说,正义便是扫平世上的每一处不公;也有人曾说,不辜负自己的本心,似乎也可称之为正义。
      他们口中的正义究竟为何物?想必,小洛心里其实有了答案吧。”

      “……瞧您说的,可不是嘛。”洛书文的神情似有些许怅然,但很快像幡然醒悟般,语气轻松不少,转移了话题,“所以我知道,您一定会接这个任务的。”

      “是吗?”

      “当然。哎呀,我晓得您在担忧什么。您放心,此情报非重大机密,我也相信您,所以告诉您,也没啥太大关系的。”

      “……”

      洛书文见九夕没有应答,缓缓抬头,收起了笑容。在九夕听起来,他的语气颇显义正辞严:“……程山绘先生,我在等您的答复。”

      “帮。”九夕沉默片刻,突然开口。

      他还是要答应。
      机会来之不易,到时找突破口也会便捷些。而身份冲突的问题,只需利用好身边的环境,基本是可以解决的。

      洛书文愣了愣,忽而别过脸去,蹙着眉,似有苦涩在心底翻涌。

      片刻后,他才缓缓抬起头,微笑着真诚道谢:“谢谢您。等我汇报长官后,他会派人通知您去了解任务的,到时候剧院再见吧。事成之后,请您吃饭。”

      九夕僵硬地点了点头。了解后,他也应当想想对策了。
      不过,今晚他还有一出戏,不然,自己或许能调出更多的时间。

      一场演出结束,宾客纷纷散去。九夕换了身行头,又在自己房里多待了片刻,听外头没有喧嚣声,才独自来到后台。

      此刻,剧院众人已散尽。他也不觉放轻脚步,打算收拾一下东西便离开。
      可当他拉开后台屏风的一瞬,却见还有一盏煤油灯亮着。

      是苏忆歌。

      她面有愁容,手上还握着一大叠纸,似在来回翻看着什么。

      九夕莫名宽慰地笑了笑,扶着墙上前几步。

      屏风后的苏忆歌似也察觉到了异样,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她转头,轻声唤道:“副团长,你好。”

      “天色已晚,众人皆去,姑娘为何不归?”

      “刚写完了一篇文章,”苏忆歌神情恍惚,走路恍如踏在云上,一副又饿又困的模样,“马上。”

      九夕无奈地笑了,从袋子里取出几片干馒头:“你还好吧。倘使饿了,这些食物,就拿去好了。如果姑娘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我可没办法向叶先生交代。”

      他手中的馒头仍留有余温。能保存成这样,在这个严冬时节也算难得吧。

      “感激……不尽。”
      苏忆歌低下头,手不自觉地接过他的食物。但拿起馒头的一刹那,她却舍不得下口了。

      灯火一晃,霎时间被风勾走了几缕颜色,却在即将熄灭的刹那,又再度窜起新苗。

      月光透过雕梁画栋,似雪般洒落,地面仿佛漂浮了一层云烟,映出花影重重。

      九夕眉眼弯弯:“对了,苏姑娘。我还要送你一样东西。”

      他的话语似是唤醒了方才晕晕乎乎的自己。苏忆歌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随后将馒头用纸张包好,认真摆在了一旁。

      少女郑重其事地伫立在青年面前,仰着脸,平静地望向对方。

      九夕歪过头,先是背着手,后似变戏法儿般,笑着举起了一把枪。

      苏忆歌怔了怔,突然破颜微笑:“什么嘛……”

      “哎呀,路边随便捡了一把,就送你啦。”九夕抚摸着枪柄,缓缓递过去,“里面还有子弹,小心些。”

      “知道了。”苏忆歌恭恭敬敬地接过此物,嗓音轻软,“多谢。”

      虽说苏忆歌确实不相信对方信口胡诌的谎言,但要让她深究真相,其实也没有多大意义了。

      因为,她还有更多值得关心之事。

      九夕不经意地对上了少女的眼眸,倒是注意到了她眼底掠过的一抹忧虑。

      想必,近来任务也挺困扰她的吧。

      他苦笑着摇摇头。今日团长并不在剧院,想必他也应当没有需要接应的人,而现在剧院的大家都回去了,他们处在一个安全的情况。
      九夕心中念着一些情报。方案未成,时间紧迫,若不然,先和苏忆歌姑娘去议事处探讨一下。

      微风起,后台古旧的小门嘎吱作响。

      苏忆歌定睛看去,其间,似多出了什么影影绰绰的事物。

      “等一下。”九夕蓦的一抬头,抽起一张废旧的白纸,团成团直接丢了出去,“有人偷听。”

      苏忆歌放开了枪柄,悄悄将其藏到了身后的抽屉里。

      “啪”。

      二人默契地定在了原处。

      九夕说的不错。

      不出片刻,一道娇小的身影朝二人奔走而来。她愤愤地捏着纸团,直接往九夕头上扣去:“九夕哥哥——你,你砸我干什么!”

      “吓我一跳,原来是肖玉小姐啊。”九夕笑笑,取走了她手上的纸团,“怎么又回来了?……等到车了吗?”

      “司机有些事情要忙,所以我打算搭电车回去。不过一个人总归有些无聊,我就找小苏妹妹一起嘛。她平日也是搭电车上下班,我们正好顺路。”肖玉顿了顿,突然嫌弃地推了九夕一把,“哎呀!你走啦,我说了,我是来找小苏妹妹的!”

      苏忆歌退后半步,下意识避开了肖玉热情的目光。可肖玉依旧洋溢着笑容,牵起了苏忆歌的手。

      她的手冰凉,甚至在颤抖。
      她……是害怕我吗?

      肖玉勉强维持着僵硬的笑容。

      “抱歉。”苏忆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只手,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我和副团长已经说好了……”

      肖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瞬间抬起头,威胁的目光落到九夕的眸中。

      她想问什么,近乎无需揣测。

      “说好啦,今日一起回去。”九夕笑眯眯地摇摇头,双手交叠在耳边,“肖玉小姐,你还是晚了一步哦。”

      听到九夕为自己完整地圆了谎,少女其实有些意想不到。她下意识退后了几步,用手抵住桌沿。

      复杂的心思若被线缠住的纸鸢般,束缚着难以言表的情绪。

      肖玉被苏忆歌的举动拉回了视线。

      “真的吗?”

      苏忆歌点点头,默认了。

      肖玉怔愣片刻,突然瞪着眼,像只护食的小猫般,挡在了苏忆歌身前。

      九夕挑了挑眉,嘴角也随即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

      在肖玉看来,九夕那流转的目光中,似乎多了几分嘲讽挑衅的意味。她承认,自己还是没忍住,被九夕的神态激怒了。

      “你,你……”

      九夕一言不发,只是乖顺地倾听着。
      他在等待良好的时机,等待自己用恰如其分的言语回绝对方。

      苏姑娘并非国民党卧底,叶老师也没有明确指示她去接触那些特务。所以,若是苏姑娘能远离那些特务,就尽可能远离。至少这样可以保证她的安全。

      而一旁的肖玉却抑制住了情绪,仰起头,用毫无威胁力的声音警告道:“你,九夕,今天情况特殊,本小姐就放过你。不过,你给本小姐听好了,我绝不允许你欺负小苏妹妹。如果让我看到一次,我就狠狠揍你一次!”

      这番言语,幼稚得简直像个孩子。可就是这副模样,怎么也让人讨厌不起来啊。

      九夕无奈,举双手发誓不会伤害苏忆歌。肖玉这才放心地转过身。

      在随小木门推开时的“吱呀”声中,肖玉再度回眸。

      “忘了说一句……”她嘴角噙着甜蜜的笑容,“小苏妹妹,再见。”

      “好……”苏忆歌一怔,竟不觉打了个激灵,“肖玉小姐,再见。”

      肖玉的身影消失了。

      苏忆歌舒了口气,锁上了小木门。

      后台似是静默了许久,那嗓音才在九夕耳畔再度响起。

      “副团长,两天后的那件事,我想与你谈一谈。”

      九夕笑吟吟地挥了挥手:“好啊,聊些正事。走,我们先去安全的地方。正好有些情报,我可以分享给你……”

      在剧院兜兜转转,总算是到了为地下党准备的议事处。九夕也没什么顾虑,便将洛书文提供的情报简言意骇地讲了出来。

      “副团长。”

      “怎么了?”

      “这情报,有可疑之处。”

      “苏姑娘是何意?”

      “我认为,虽然您说洛书文先生已经将他所知的一切都告知于您,但他所获知的情报,不可能只有这么多。”

      “有道理。”九夕思忖片刻,缓道。

      “我猜测,他们只是找些不会威胁他们任务进行的宾客充数,以此来制造一个假象。”九夕推断,“这样足矣缩小询查范围,自然,那位同志出逃的可能性也明显降低。再者,这一情报并没有明显的针对性,哪怕那位同志知晓洛先生告诉我的情报,他也会抱着侥幸的心理来剧院赴约。”

      “所以您是假象的其中之一。”

      “只是猜想。”九夕不置可否,“可能洛书文对我有所隐瞒,但我询问他的时候,他的表现却不像说谎,很奇怪。”

      听完九夕的这番话,苏忆歌明显担忧起来:“这时候,我们就必须要作出保护措施……只是,我现在暂时没有头绪。”

      “唉,我也不清楚。还有几天,我可以再去探探口风。或许……团长会比我更靠谱一些。”九夕垂下眼帘,轻柔地抚摸着折扇,“所以,这个任务,其实有些棘手……”

      后台静默了片刻。

      但不出片刻,少女便幽幽开口:“我觉得……我可以利用我的身份做些文章。”

      “苏姑娘有高见?”

      “也不算高见……”苏忆歌腼腆地低下头,避开了九夕的目光,“我帮忙端茶送水,自是很容易在食物上做手脚。”

      九夕没有回应任何话语,只是微笑着,仔细倾听。

      少女不知何时转过头来,目光清澈温柔,像是凝视这世间的夜空般,暗藏繁星点点。

      “我们知道那名地下党的特征,就可以将情报藏在食物里。但……”

      苏忆歌话说一半,忽然不语了。

      “虽是简单的办法。”九夕沉吟片刻,接上了她的话语,“但剧院人多眼杂,还有军统的人从中作梗。用此方法,成功的难度也必然陡增。”

      “还能联系到叶老师吗?”苏忆歌垂下眼帘,一字一顿地问,“我担心……”

      “应该有些困难,叶教授在时间问题上……着实难安排。而具体情况,还需等到那一天再说。”九夕晃了一下折扇,“还有,在计划确定之前,千万不要贸然行动。”

      “好。”

      可苏忆歌到底还是有心事要讲,只不过踌躇了好一会儿,见对方没有言语,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副团长,我还有担心的事。”

      “请说吧。”

      “我担心肖玉姐会发展为肖砚的线人。她先前问过的问题,我总觉得不太对劲。”苏忆歌抬起头,尽可能平静地阐述。

      九夕似是想起了什么,摇了摇头。

      “我的经历与你有些相似。她的确不适合待在剧院。不过,她在此也是由于多方利益牵扯,做得过了,反而弄巧成拙。”九夕抬起折扇,将其贴向自己的额头,似是起了倦意,“苏姑娘,我听说你和肖玉小姐比较熟,你有什么见解吗?”

      苏忆歌偷偷咬了一口馒头,思索了许久,却得不到答案。

      她略显羞愧地低下头,摆摆手:“我……也不清楚。”

      “没关系。”九夕遗憾地摇摇头,突然像是注意到了什么。

      那层云烟已然沉入月色,消逝在一片澄净之中。

      似乎,连街边的喧闹声也消散了。

      “好像,已经很晚了。”苏忆歌惊异地微张嘴,下意识放低了声音,“抱歉……有时候,我也会忘了时间。”

      “嗯。明日再会吧。”

      九夕知晓她话语中的含义,倒也干脆,笑眯眯地与少女道了别。

      “好,再会。”少女鞠了一躬,小心翼翼地背起了包,缓缓背过身去。

      九夕微笑,指尖一勾,收起了折扇。

      不论苏姑娘的方法如何,自己倒是越发不愿意动脑了啊,竟把问题都抛给了一个小女孩,让她来解决。

      他目光一滞,抬臂,忍俊不禁地捂住脸。

      我什么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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