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小尾巴

　　纪家大宅。

　　巴洛克风格的私家花园里，每一处灌木丛都经过精心修剪，石砌的喷泉向上喷出水柱。
　　恐怕一个精于算计的人来到这里，立刻会在脑海里思索这样一个问题：维护这样大一个花园要多少钱？

　　悠扬的小提琴声合着清脆的钢琴键，优雅的音符在夜色下袅袅流淌。
　　酒台和点心台纵横交错——也可以说是最负盛名的酒庄和最受推崇的甜点主厨之间的完美协作。

　　被邀请参加今晚酒会的，都是A市顶级名流。

　　不论先生还是女士，无不一身盛装。没有人会轻视这样一次难得的社交机会。

　　此时，一个半猫着腰的瘦弱身影从大门钻进来，穿梭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年轻女孩上身白T恤，下身牛仔裤，装束比侍应生还要简单许多。要勉强找出一处与酒会相称的地方，大概只有随意别在衣角——成套的昂贵胸针，以及左脚腕上设计别致的脚链。

　　纪翎脸色煞白，额间渗出几滴汗珠。
　　她用两只手紧紧捂住口鼻，几乎要窒息。

　　好不容易穿过酒会主场，眼看拐过最后一道弯，就是后门。
　　蓦然间，纪翎的脑袋撞上一个柔软富有弹性的东西，猝不及防。

　　纪翎抬起头，一个身着黑色长礼服的女人映入眼帘。
　　自己刚刚撞上的，好像是——

　　这个女人的胸。

　　……

　　被撞到的女人耳边正举着电话。
　　五官轮廓温婉，眼里却透着冷峻，看起来是个不好相处的。

　　纪翎当即连道两声“对不起”，便立刻撒丫子跑了。
　　她没办法在外面多待一秒。

　　等到进了自己的房间，纪翎才扑在床上，猛吸了好几口气。
　　及腰的发丝瞬间散乱，一如她的心跳。

　　纪翎从9岁开始，就有一个怪病——无比排斥人的气味。
　　哪怕最亲密的家人靠近，也会让她的鼻腔里充斥着难以忍受的鱼腥味。

　　等等！

　　纪翎猛然从床上弹起来。
　　刚刚那个女人身上，似乎是淡淡的柚子香。
　　而且，那绝对不是香水的味道。

　　不管一个人喷了多浓郁的香水，纪翎的鼻子总能将香味剥离出去，只留下令人作呕的味道——有时是臭鱼烂虾，有时是放了几天的臭袜子，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臭味。

　　纪翎十分激动，这是不是意味着，她总算有能接近的人了？！
　　十二年了，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克服心理障碍。
　　这或许会是一个突破口。

　　纪翎立刻全副武装，戴了好几层口罩，回到花园，努力想找出那个带着香味的女人。
　　可是看到花园里，一个个穿得光鲜亮丽，于她来说却如同臭鼬一样的人在四处移动，也只能望而却步。

　　好在，跟着父亲的李特助，有一个等同于形象识别机的大脑。
　　在她模糊的描述下，竟然真的将人对上号。

　　李特助从手机上调出一张照片。“大小姐，请问是这位吗？”

　　屏幕上，是一个年轻女人的面孔。
　　深褐色发梢微卷，一边的头发别在耳后，露出柔美的下颌线。
　　鼻梁，笔挺；口唇，薄。
　　圆滑的内眼角向下勾出绝美的弧度，眼尾微微上扬，一双桃花眼中和了整个人过分清冷的感觉。

　　看到照片的一刹那，纪翎就十分确信，是这个人。
　　虽然只在暗处看了一眼，但是美成这样的，放在她见过的众多美女里面，也是独一个。

　　不过，人长成什么样并不重要。
　　纪翎在乎的，只有她身上与众不同的气味。

　　纪翎有多讨厌人的气味，就有多喜欢那个人身上的气味。

　　于是，两周后，纪翎作为插画助理，进入一家名为“蓝星”的广告公司。
　　她那天撞见的，是这家广告公司的老板——莫璟羽。

　　蓝星广告公司刚成立两年，还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

　　冷气十足的写字楼里。

　　一出21层的电梯，便能看到“蓝星广告公司”字样的亚克力牌子。
　　纪翎一进门，恰巧听到行政总监温柔的声音。
　　“莫总出差回来了，十分钟后到公司，请大家打起精神哦~”

　　原本围在一起聊天的同事们迅速散开，回到工位；正在吃早餐的同事几口将食物下肚；刚进门的同事赶紧坐下，假装到了很久的样子。

　　纪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出特制的鼻喷剂。
　　“嘶嘶”两下，勉强抑制住旁边同事身上飘过来的奇怪味道。

　　不多时，门外响起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一个干练精致的女人走进来，前台小姑娘立刻起身鞠躬，面带微笑：“莫总早上好！”

　　“早。”莫璟羽轻轻点头。
　　她的声音饱满而清亮，干脆利落，却不乏女性独有的娇柔。公司上下，没人不喜欢听大老板的声音，却又都很害怕听她说话。

　　纪翎的工位在靠近过道的位置，莫璟羽一经过，便有一阵清新的柚子香伴着香水味飘过来。

　　纪翎像是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使劲嗅了嗅。

　　莫璟羽停下脚步，回过头扫了一眼纪翎的工位。

　　纪翎蓦地跟莫璟羽对上视线，立刻低下头，耳边的头发垂下来，挡住半张脸。
　　暗叫糟糕：“那天那么黑，这位女士该不会想起来我撞过她的胸吧？”

　　莫璟羽眉头微蹙，没有说话，继续朝办公室走去。

　　入职第一天，HR例行公事，带纪翎熟悉公司环境，跟其他同事打了招呼。

　　最后，敲敲老板办公室的门。

　　得到回应后，HR推门，领着纪翎走进去。“莫总，这是新入职的插画助理纪翎。”

　　纪翎再次与莫璟羽对视，还是有些心虚，温声道：“莫总好。”

　　莫璟羽冲她露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欢迎进入蓝星的大家庭，你的每一分努力，公司都看得到。加油！”

　　纪翎回以一个礼貌的笑，“谢谢莫总。”

　　HR朝老板颔首，“那莫总您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纪翎回到工位上，很是怀念莫璟羽办公室里的味道，刚才怎么就没多吸几口新鲜空气呢？

　　一个早上，纪翎时不时就往最把头那间办公室门口瞟，跟望夫石一样。好不容易看见人出来，去了斜对面的茶水间，她便也跟着起来，假装去冲咖啡。

　　莫璟羽撕开砂糖包，白色颗粒落进冒着热气的咖啡里。修长的手指捏着金属匙，轻轻搅动。
　　砂糖一点点融化。

　　和周围很多人的口味不同，莫璟羽喜欢有点幼稚的——甜咖啡的味道。

　　纪翎将马克杯填满，正巧莫璟羽出去，她便一路跟在后面，一直到了自己的工位，才恋恋不舍地看着那抹黑色的背影渐渐远去，推开办公室的门，隔绝在另一个空间里。
　　好闻的气味消失殆尽。
　　周围的空气又恢复了浑浊，令她头晕目眩。

　　虽说可以通过家里的关系直接认识莫璟羽，但是在克服气味障碍之前，纪翎还不想让别人知道纪家有这样一个女儿。
　　毕竟，上流社会，也不乏爱嚼舌根的人，更不乏别有用心的人。

　　于是，私人医生制定了新的治疗计划，先从习惯公司的气味开始。
　　纪翎腕上戴着心率监测仪。在安全数值内，可以慢慢尝试增加对周围人群的忍耐时间。

　　下班时间一到。

　　看到莫璟羽从办公室出来，纪翎也背上双肩包跟着出了门。

　　不光是创意部的同事们，其他部门的目光也齐刷刷落在纪翎身上，内心纷纷惊叹：这个新来的实习生，头怕是铁做的！
　　虽然公司没有强制要求加班，但是敢一到点就跟在大老板屁股后面下班的，真是不多见。

　　莫璟羽按了下行键，纪翎默默站在她身后，贪婪地呼吸着不一样的空气。

　　“叮~”
　　电梯门开了。

　　进去后，纪翎离电梯楼层按钮比较近，便伸手按下数字1，想着莫璟羽应该是开车来的，又按了B1。

　　她并没有像平时坐电梯那样，离人远远的，反倒是特意挪到莫璟羽斜后方站定，抓紧最后的机会，猛吸了几口气。
　　而且，鼻子越凑越近，几乎要贴到前面光滑白净的脖子上。

　　莫璟羽眼角的肌肉颤了颤，眸中闪过一丝奇怪，却也没说什么。
　　十几秒后，一层到了，身后的人越过她走下电梯。

　　纪翎一出电梯门，就掏出口罩将自己的口鼻捂了个严严实实。
　　随后快速穿过写字楼大厅，逃离人群。

　　一条街外，停着接她下班的黑色迈巴赫。

　　*

　　蓝星广告近日的八卦对象新增了一位，不是别人，正是刚入职不久的实习生纪翎。

　　午休时分，几个创意部的人聚在茶水间。
　　其中有一个画着大长眼线的女人，是带纪翎的师父，其实也就是使唤实习生干活的插画师。

　　“你说新来的那个实习生是不是缺心眼儿？天天卡着点来，卡着点走，还每次都跟老板一趟电梯下去。”

　　“兴许人家有后台，来上班就是为了体验生活呢！”

　　大长眼线翻了个白眼，“你可别逗了！我可没见过哪个有后台的天天白T恤的。虽说咱们公司是自由着装，但好歹穿得时髦一点啊！一副穷酸样！”

　　“对啊对啊，每次聚餐叫她，她都不去，只吃自己带的饭。我前天想叫她拼单点奶茶，她也不喝。”

　　“对了对了，你们觉不觉得，纪翎手上那块表，特别像小时候5块钱一个的电子表？”

　　“哈哈哈，你这么一说，还真挺像的！”

　　几人正说得高兴，门口突然多了一片阴影。

　　莫璟羽看了看腕上的时间，用指节敲敲门框。
　　“我请你们来，不是聊八卦谈是非的。”

　　她没发现，身后还有个小尾巴。

　　正是里面八卦的主人公——纪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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