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情书

　　文茵洗漱过后，将晚上买的东西摆了一地，看看这个、摸摸那个。脑子里却在自动思考，VE杂志公益板块的事儿。心里像是压了块儿沉甸甸的大石头，和温让在一起时感觉不太明显，现在能清晰地感受到紧张和压抑。

　　“我是个焦虑症患者，虽然轻度，但不安的情绪会影响我的生活质量。”文茵自言自语站起身，来到桌子前，打开电脑，“首先，我们把拍摄素材都删掉，眼不见心不烦。”

　　鼠标箭头选定，单击右键，点‘删除’。

　　‘您确定要把此文件夹放入回收站吗？’
　　‘是’

　　“然后——”文茵深呼吸，‘愉悦’道：“清空回收站，和这个垃圾杂志社彻底告别。”

　　看着提示词‘确定永久性地删除此文件夹？’，文茵却定格住了，手指悬在鼠标上方，迟迟落不下去。

　　一年多所走过的路，遇到的人，经历的事，六倍加速地从脑海里飘过。

　　上下学要走四个小时陡峭山路的女娃娃，梦想着可以考上大学，去看外面的世界。而她爸却悄悄和文茵说，来年就不打算让娃儿念了，家里没有多余的钱。反正是要嫁人的，识字就够了。

　　穷得满屋只剩下一张木板床的七十岁老奶奶，塞给她一个鸡蛋，“姑娘，你拍拍我，我想找儿子。走了二十年，一直都没个音讯，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世了。我这个身子骨，没两年好活了，就想临闭眼，再见见他。”

　　破衣烂衫的留守小孩儿，拿着肯德基儿童套餐送的玩具，“阿姨，你吃过肯德基么？我吃过一次，可香了。爸爸、妈妈说，回来还给我买。”眼神忽然一暗，困惑道：“三年了，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所有的回忆，都在这个小小的文件夹里……

　　‘啪’电脑被合上了，‘明天再删回收站吧！’

　　文茵热了杯牛奶，听着‘六字真言颂’，提笔蘸墨，将早上画了一半的佛像画完。到了凌晨，开始打哈欠，觉得是个沾枕头就能睡过去，不会胡思乱想的好时机。

　　关灯、上床，人像是在海里飘，浮浮沉沉。恍惚间，心跳飙升，强烈的压迫感让她瞬间清醒。

　　文茵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看了眼时间，刚刚确实是睡着了——五分钟……

　　手心里都是汗，往睡衣上抹了抹，不敢再睡了。眼泪凉凉地滑过脸颊，鼻子就堵住了。

　　“这么委屈么？”她问自己。

　　“一年半，也不是很长时间。不去跑这个，也不见得会去做什么有意义的事。”
　　“不是你不行，只是运气不好，碰到无良的公司而已。反正，运气一直都不好，人生还那么长，要早习惯。”
　　“就当是去旅游好了，还是公费的。都是人生经历呀！”

　　鸡汤里面加鹤顶红，干了一碗又一碗，眼泪依旧止不住。“哎呦，劝不了。”文茵靠着床头，倒下去。抓过纸巾，偶尔擤鼻涕。

　　‘流眼泪，排毒的，挺好。’

　　不是想哭，情绪上来，眼泪就会开闸流个不停。

　　几年前，文茵刚得病，去挂精神科。排号时，旁边有个十六岁小姑娘，花一样的年纪，因为焦虑掉光了头发，带着假头套。

　　文茵边哭边猜测，姑娘的头发和自己的眼泪，可能都是身体自我排解的一种方法。感恩上苍，她还有头乌黑茂密的秀发，眼泪不眼泪的，就没那么纠结了。

　　断断续续哭到天亮，终于有停下来的趋势。文茵摸着湿透的床单，觉得应该补充补充水分，喝了些，又灌了一杯，回到卧室。

　　杯子是带吸管的，不知道为什么，用这个，总比广口杯喝得更多。文茵叼着吸管，躺在床上。胸口发闷，莫名恐慌。以往经验证明，挺过两三天，情绪就能调节过来，所以不是很怕。

　　窗帘拉着，屋里安详静谧。正在发愣，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惊得她心脏漏跳了两拍。

　　之前接触过的云□□中心小学校长，‘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你。小文，拍摄时间定下了么？’

　　看完，眼泪毫无征兆，重新续上了。

　　“啊——，真会挑时候。”文茵快速地打字道‘实在抱歉，VE杂志社关闭了公益板块。我本身是兼职，这个不做了，也就和VE没有工作上的关系了……’

　　还没打完，校长又发了一条，‘我怕这学期结束了，下学期有些孩子家里就不让上了。拖着时间，不敢放假。如果方便的话，希望你们能早点来。’

　　“……”文茵把编辑过的文字一股脑全部删掉，将手机扔到床尾。心里明镜似的，这事儿归根结底不能怨她本人，但还是被该死的罪恶感缠上了。

　　去洗手间洗把脸，对着镜子摇摇头。判断失误，此一次的‘精神感冒’比往常要严重，也难怪，好几年没受这么大的打击了。

　　将阁楼梯子放下来，文茵爬了上去，在摆得井井有条的杂物中，找到一个透明的小药箱。药箱里是治疗焦虑的药，自第一次发病治疗结束后就没再吃过，看着医嘱，吃了最小剂量。

　　她躺回床，等情绪平稳地停留在偏阴郁的水平，不再波动。给温喜儿打了电话，“喜儿，明天的相亲去不了了。”

　　文茵语调不说欢快，但也正常。温喜儿听不出异样，以为被故意放了鸽子，气道：“你……”

　　“我‘精神感冒’了，相亲等一等吧。答应你了，肯定会去的，放心哈~”平日里，她和温喜儿常拿自己的焦虑症当个梗，打趣用。真到难受时，却又避讳上了。

　　“哦……”对面顿了顿，紧接着自然道：“吃早饭了么？”

　　文茵撒谎：“吃了，煮的粥。”

　　“好久没做饭了，有些技痒。中午我去你那，有没有想吃的菜？”温喜儿怕文茵拒绝，追加了个理由，“正好，我着急想看看温让的汇演视频。”

　　“人不要来，视频我发你邮箱。昨晚失眠，刚吃过药，现在想睡了。”文茵‘嘿嘿’笑了笑，明朗道：“哎呀，没多大事。你好好安胎，大热天，别四处走，听到没？我可没精力再跟你操心了。”

　　“你睡觉手机还静音么？”
　　“不静音，关机。”
　　“……”
　　“晚上九点开机，和你联系。”
　　“那……那好吧……”

　　文茵关机后，半梦半醒，睡掉了整个白天。强打着精神，与温喜儿通了电话。手腕一歪，手机落下，她又继续睡。迷糊中想到，今天好像没有吃饭，不过不饿，懒得吃。

　　***
　　暑假退校，不仅行李，被子也要带走，否则会变潮。温让起早收拾，结结实实打包了两个旅行箱和一个双肩大背包。

　　余生说来接他，温让便将东西搬到宿舍楼下，找了个阴凉处等。

　　“哇——，余生！余生！”
　　“生哥——，哥哥——”
　　“啊！！！！！！”

　　偶像剧中的情节，里三圈外三圈簇拥中走过来一个黑超遮面、头戴棒球帽的男子。

　　“唉……”温让无奈地别过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说好到了打电话，他自己搬过去，结果本尊亲自进校接。

　　“走吧，小舅子。”余生上前，一手一个行李箱，抱歉道：“没想到，打扮成这样，还是被认出了。”

　　“姐夫，有空看下你的接机图，都是这个打扮。”温让手提吉他，背着双肩膀，和余生一路快步逃出校门。

　　车开出去，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咳咳……”余生清了清嗓子，瞟了眼温让，“喜儿给文茵安排相亲这事儿，生气了？”余生早就知道温让喜欢文茵，问的忐忑，生怕小舅子犯浑，着急回家是为了跟温喜儿摊牌。“别生气了，喜儿毕竟不晓得你对文茵的感情。”

　　“没生气。”温让把空调开大些，惬意地望向窗外，“所以，我打算和我姐坦白。”

　　“不行，喜儿孕期敏感，你再刺激到她。”余生打比方道：“家里的猫来回走，没往你姐那看。你姐都要气两天，说猫对她不重视。”

　　“……”温让抿了抿嘴，认命道：“那不说了，过几个月再说。”

　　余生严肃道：“过几个月也不行！”

　　“为什么？”

　　“坐月子也不能受刺激。你可以先追到文茵再和喜儿说嘛，这个又不需要她同意。”

　　温让张了张嘴，苦闷道：“我怕我还没追上，我姐就已经给她相亲成功了。”

　　“反正今天你是不用担心了，相亲取消。文茵好像生病了，喜儿说她‘精神感冒’。我着急接你，具体也没问。”

　　“姐夫，前面地铁站靠边停。和我姐讲，我去文茵那儿，今天不回去了。”温让拿着手机，推开车门，冲进外面的大热炉。

　　打电话，关机。
　　他狠狠地拍了一下头，‘我可真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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