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失重

　　事情发生的那天是个初秋的日子。

　　连绵的阴雨下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时分才终于停了下来。

　　弘都城林山路的一个中等住宅小区与往日有些不同。平日里，时常紧闭的小区大门这时正半敞着，透过大门依稀可见两辆警车正停靠在外。

　　小区内，偏居于东南角的F2栋外拉起了一条警戒线，里里外外不时走动的警察引来了不少人朝这边张望。尤其是邻近住户听说院中死了人，更是禁不住围观过来，窃窃私语。

　　F2栋，小区内唯一一个独门独院的房子。灰色的墙体加之毫无装饰的旧楼外观，让它看起来极其普通，甚至有些丑陋。加之所处位置偏僻，时常被人遗忘。这时，秋雨刚停，整栋房子都被紫黑色的爬山虎藤蔓覆盖着，蔓丝发黄，密密麻麻的叶子如一块结实的毡布紧紧地裹覆住了房子，让这个独立于外的F2栋在一众高楼间显得楚楚可怜。

　　F2栋内中是两层复式结构，外加一个半圆形的地下室储藏阁，也勉强算是三层楼房了。房子不大不小，但足够一家子人居住。之所以允许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是因为小区重建之时，这所房子尚且属于某专门研究机构所有，而且更为重要的是，50年前，曾有一个大文豪在这里短暂居住。虽然房子后经多次改修，早与当初文豪所居之所大相径庭，但总还是未拆的理由之一。10年前，有人曾将这里买了下来，只是，后来又转经人手到了别人名下。

　　警察进进出出，现场内外一一取证。

　　皮肤白净但却衣着邋遢的弘都城刑警队副队长王奇州正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捂着鼻子，眉头紧缩地从没有电灯的地下室匆忙走了上来。那里到处堆满了陈年旧物，灰尘和着霉味，让正逢感冒的王奇州几度难忍。一从储物室上来，王奇州便一把摘下口罩，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眼泪也跟着从提溜圆的眼睛中一齐打了出来。

　　“副头儿，知道的是你感冒，鼻子过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遇上什么感天动地的事了呢。”戴着白手套的警察卢路语带调侃道。

　　“感动个毛线球？！”音调一高一低中，又是一个喷嚏，“啥副头儿，啥玩意儿称呼！等我升了，我先削你！”

　　“这次是生男生女啊？”卢路这边笑着接话，那边早侧过身去，躲过了王奇州踩来的一脚，“副队，不是我说，就凭您那出神入化的模拟画像能力，帮着许队破了那么多案子，要是在别的分局，早是头儿了。唉，奈何咱们这里......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对，既生瑜何生亮！有许队在，您这升迁路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话音未落，就听见外面有人喊了句“许队”，王奇州正要打喷嚏的脸扭曲着回头来看。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夹克皮衣的男人走了进来，“怎么，今天的案子需要背诵离骚吗？”相比于王奇州的不修边幅，说话的这个男人显得干练而干净。

　　“许队，你怎么来了？”王奇州拿起手中的口罩忙擦了一把鼻涕，满脸堆笑地赶紧上前去迎。只是，手刚一伸出去就被对方投来了白眼，王奇州这才意识到，赶紧将带有鼻涕的口罩卷了卷攥在手中。

　　这个人称“许队”的高个子魁梧男人，身形挺拔，名叫许泷泽，36岁，长相冷峻，是弘都刑警队队长。此人性情乖戾，但也为人低调，年纪轻轻便做了大队长，更因其“快准狠”的办案速度常常让人望而生畏。今天的他，右眉上有道若隐若现的泛红伤痕，没人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因何挂得彩，只是这伤痕倒让他不苟言笑的面容更增厉色。

　　王奇州比许泷泽年长五岁，擅长绘制人物肖像，原本只是窝在刑侦科里，负责绘制嫌疑人肖像的一名普通警员，日子过得平凡而无趣。十年前，许泷泽来到了弘都警队，王奇州第一次听说了有关许泷泽的传闻后，惊讶非常。

　　当时有人传许泷泽曾在某特种部队服役，涉险、立功无数。也有人说，他曾在边境做过缉毒警察，卧底贩毒武装，一人曾平灭了毒贩老窝。还有人说他曾是某涉外秘密特警队成员，后因负伤才转到弘都刑警队工作......总之，凡见过他左肩前那道深深伤疤的人，对于他是个“狠角色”多是深信不疑，王奇州就是其中一员。从小有着英雄情结的王奇州，平常总被人说是养在办公室里的文员警察，这时见了许泷泽，心里自然升腾起了一股跃跃欲试的兴奋和冲动。每每见到许泷泽，他都忍不住要上前打个招呼。如今，进入刑警队已有八年的他，跟着许泷泽办过各种大小要案，一向喜欢自吹自擂的他，每天都将那句“等我升了”的口头禅挂在嘴边，只是唯独在许泷泽面前显得谦恭谨慎。即便心中偶有不满，但奈何侦查能力资质平平，最终也只能望洋自叹。

　　“这种案子，我来就行，你还不相信我的能力。”王奇州说着，将许泷泽让到尸体附近，“许队，那女人死前去过地下室，有指纹留下。另外，她上吊自杀时用的那根绳子就是从那里拿来的。”

　　许泷泽戴着白手套，蹲身下来，掀开蒙在尸体脸上的白布，检查了死者脖子上勒出的红印。显然，这只是一个自杀个案，依常理说，他一般不会亲来现场，所以，王奇州越发好奇起来，“许队，这个案子有什么特别吗？你亲自来查？”

　　“青山宾馆，死了一个男人，他杀。”

　　“是许队派小刘去查的那个案子吗？怎么，这两个案件有关系？”

　　“这是调出来的监控画面，案发时只有这个女人出入过那个房间。”许泷泽摘下白手套，起身将手机递到王奇州眼前，屏幕上显示出的那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个自杀的女人。

　　“是她？难道是她杀了那个男人？！”王奇州抽吸着鼻子，惊讶道，“那她为什么又自杀了？”

　　许泷泽抬眼转身，朝房内四处看着。他的手指间开始转起了一个铜环，这个铜环是他用来牵“黑鲨”的暗扣。“黑鲨”是一条警犬，狼青品系的昆明犬。每逢要沉下心来思考的时候，他的手指间总会不自觉地摆弄这个铜环，这已经成了大家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事了。

　　“关于这个自杀的女人，你都查到了什么？”许泷泽开口道。

　　“哦，死者名叫秦洛，30岁，是天龙地产分店的一个销售经理。今天早上11点20左右自杀的，死亡时间有6个小时了。死者未婚，独居在此。不过，我们从院中邻居处了解到，经常有男人出入这里。这是在她自杀现场发现的一个箱子，里面有大概十万块的现金和一些价格不菲的首饰。”王奇州依例报告了案情进展情况，把一旁的证物指给了许泷泽看。

　　许泷泽看着箱中的钱财，没有说话。

　　王奇州接着道，“这个秦洛，我查过，她好像以前还跟正盛集团的高层有关系，貌似是谁的情妇。要知道，这个天龙地产属于正盛旗下产业，正盛集团又是孟氏产业的母公司，说不定这其中有什么猫腻。”说到这最后一句时，语气里满满的八卦味道。

　　许泷泽嘴角微翘，倒没想到王奇州这次在短暂的时间内查出了不少有用信息，“看来你进步的确不小啊，这么有好奇和想象的心理，怎么不去写小说？”

　　“许队真会说笑，我哪是那块料。不过我最近确实有个出书的打算……”

　　“字认全了吗？就出书？”许泷泽冷冷打断道。

　　王奇州被呛得尴尬地咽了一口唾沫。

　　“你查的方向基本没错。这栋房子是青山宾馆被杀的那个男人于隆名下的房产，秦洛跟他是婚外情。于隆是天龙地产的一个小股东，买了这里，金屋藏娇。”

　　“那秦洛杀他是，是情杀？”

　　“是不是情杀，还需要你亲自跑一趟才知道，去查一查这个于隆和秦洛之间有没有什么交易。”

　　“交易？你是说这些钱.......”

　　“根据青山宾馆的监控来看，秦洛进出的时候都拿着这个箱子。”

　　“哦，原来如此！”王奇州恍然大悟，只是一瞧满脸倦容的许泷泽，笑盈盈上前，一副关切加八卦的口吻道，“许队，你昨晚干啥了，瞧这一脸伤，要不我还是留下来陪你吧，让他们去查。”

　　“不用。你最好自己去查，这可是难得的立功机会。再者，要跟死者家属打交道，尤其是婚外情，棘手得很，别人做不了。”

　　一提立功，王奇州眼珠子一转，当下叫了卢路一起去。卢路应了声，“是，副头儿。”

　　“这个称呼真不错，适合你。”许泷泽朝转身要走的王奇州喊道，“有我在，你升不了，就安心地当你的副头儿吧。”

　　王奇州面笑心不笑地翻了个白眼，一把将卢路夹在腋下，拽了出去。

　　许泷泽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无聊地摇头笑了笑。只是，转身过来，他的脸色顿时冰冷下去。

　　现场，许泷泽只留下了法医和做记录的警员继续查证，其他人都找借口打发了出去。而他自己戴上口罩，从衣服口袋中掏出了个小手电筒，径直来到了地下室。沿着半圆形墙壁，拨开了一堆杂物，许泷泽在墙角的最里面摸出了一个没有盒盖的金属匣子。顺着手电光亮，可以看见匣子里装着个老式仪器，落满了灰尘，只有上面的一个红色按钮，映出了半个指甲印。

　　“我找到了，果然在这里。”许泷泽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听了他的这句话，只回应了个“好”字便挂断了。那是个男人的低沉声音，声音里没有半点感情色彩。

　　许泷泽长出一口气，黑暗中，传来了他的一声诡笑，“死亡，只是一切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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