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CA利格]在风暴之中绽放的

　　——人类，到底是为何以此时此刻这种姿态存活在这世上的。
　　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千四百四十分钟，除去必不可少的休息时间，格罗苏拉长官大概能抽出两秒的时间，放任自己的大脑去思考一些超脱于实际，不必要效忠于国家、不必心系于王室、超过了职位与职权范围的内容。
　　ACCA内部事务堆积如山，因为偌大的国土每一分每一秒都发生着对于一个家庭可以谓之灭顶之灾的劫难，而弥补或是掩盖这些混乱的事态就是当权者应尽的责任。每一天都有不幸之人诞生于世，不顾尊严与脸面、卑怯地挣扎着苟活，然后不可避免的又在面目全非中悔恨着离去。
　　自从这个国家统一、ACCA创建以来，已经过去了数十年。电视台的主持人每天用相同的表情重复着祷告一般的话语：“我们的国家，多瓦是和平的。ACCA即是和平的象征……”

　　“和平……吗？”他笔直的坐在利利乌姆长官位于ACCA总部、多瓦王国的首都，巴登区宅邸客房的椅子上，双手五指交叉，手臂撑在木质方桌上面。柔软的白色长发本应当被掖到耳后，但是总有一部分发丝不愿各执其守，顺着耳廓落下来挡住两侧的面颊。
　　有些不舒服……但是还可以忍耐。以前在家中，截止到在洛克斯区担任ACCA支部长时期，他都习惯于遵循洛克斯的传统将这一头半长的白发束在脑后。但是ACCA的总部毕竟不比地方，这里的规矩更森严，人类在严密的规矩底下也更容易显得规整。男人留长发在其他地区本就不多见，身为五长官之一，格罗苏拉氏有必要起到表率作用，以规范部下和民众。

　　利利乌姆家的侍从再次为长官续上一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身为弗罗旺区有名望的家族，即使是出门在外，利利乌姆长官也从未让自己在社交礼仪上面落人口舌，哪怕格罗苏拉鉴于某些不可明说的原因，已是此地的熟客。
　　不过这次格罗苏拉没有再继续保持沉默着等待，而是突然抬起一只手掌拦下准备悄声退下侍从，开口问道：“你的主人，还要多久能够回来？”
　　侍从愣了一下，格罗苏拉突兀的举动显得有些急切。这本来是不应该的。
　　长官没有理会侍从些微诧异的表情，默不作声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这世上总有某种事物让人发自内心的拒绝接触。
　　如果让现在的格罗苏拉长官来说的话……那必然是，和利利乌姆这个名字以各种形式连接在一起。他想起那男人扬起来的微笑像是黑蛇吐信，歪着头坐在他面前时胜券在握又高高在上，仿佛即将加冕的国王，而他与虎谋皮，已经是半只脚踏进风暴的中心。

　　洛克斯地区多风暴。
　　白日青天之下，总有黄沙平地而起。那时的格罗苏拉裹着五彩缤纷的毛毯松下脊骨坐在炉火旁边，仰头望着在风暴当中隆隆作响的栖居地，偶尔就会感受到和此刻如出一辙的恐惧。

　　“如果他今天赶不回来的话，我可以改日拜访。”格罗苏拉站起来，双腿并拢苍白的指尖按在衣领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制服，“替我向你的主人问好。”

　　“等、等一等先生——”

　　但是格罗苏拉已经以不可拒绝的姿态大步走进这个季节的巴登区清凉的晚风当中。
　　“失礼了。”
　　他冷淡的跟慌忙为他开门的侍从道谢，头也不回的离开。清新的空气瞬间充斥鼻腔，自然比不上洛克斯区熟悉的味道，但是在任日久，多少也熟悉几分。王国的面貌经常以数据和文字的形式展示在长官面前，不过再多的描述也比不上亲身经历。很多时候他为着自己的行为和手段以及日复一日的虚伪交际感到厌倦的时候，这样鲜活的景色能让他重新打起精神，意识到自己选择的道路。

　　他几乎是松了一口气，放缓步伐撩起头发打算把它们梳起来。天色已晚，最末班的飞机应当早已到达巴登，既然直到现在那个男人也没有出现，基本就意味着利利乌姆家族的二少爷在弗罗旺区的花丛中流连忘返，忘记了一个星期前和自己口头上的约定——
　　格罗苏拉的脚步忽然顿住，扶在脑后想要束发的手指微微一紧，又不动声色的放下来垂到身侧。

　　利利乌姆，那个早已不再年轻的男人，笑起来的时候仍然维持着往昔鲜活的外表。他弯起眼睛翘起嘴角，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甚至和蔼可亲的笑容，轻柔的说道：“您这是打算离开了吗？是我招待不周？请原谅，因为一些细枝末节在机场耽误了一点时间。”

　　格罗苏拉没有动。
　　他面无表情，挺直脊背，连熟人见面的招呼都吝啬于说出口，只是冲着来人点了点头。

　　利利乌姆笑着大步走过来。在这样的夜晚，他身上披着与时节不符的厚重的白色披风，仿佛是感受到了凉意似的伸出一只手拽住围巾，另一只手则亲热的搭在格罗苏拉的后背，两个人乍一看上去仿佛是相知多年的密友一般：“长官，我们原路返回吧？巴登的夜晚还是太冷了……我感到有一点不舒服。”

　　他看似温和，实则强硬的将身边的人带回自己的府邸。

　　格罗苏拉没有反抗。
　　他顺着利利乌姆的手臂上的力道，顺从的向着之前那炼狱的入口走回去，皱着眉头道：“利利乌姆长官，放下你的手臂吧。”
　　“让您感到不快了吗？”黑发的男人明知故问，变本加厉半拖半拽。格罗苏拉的步伐受到重量的影响顿时散乱了一瞬，但是他很快稳住脚步，用古井不波的平稳声线的指出：“我们的关系还不适合曝光，您这样不顾大局会让其他人感到困扰。”
　　“是这样吗？”利利乌姆仍然笑着，直起身，嘴角微微抿起，像是藏起了毒牙的蛇，“真遗憾，我还以为我们私底下算的上是……志同道合的伙伴。”

　　——人类，到底是为何以此时此刻这种姿态存活在这世上的。

　　就在那一瞬间，格罗苏拉再次想到这个问题。

　　他喉结动了动，反问：“难道不是吗？”

　　有些牌局一旦开始，就算是席位上掌握胜机的发牌员也不能够使其停止。
　　人类大概就是这种生物，赤条条的生于世上，却不得不为权名所累。登上高处，仍然想着攀登更高处，一层接着一层，眨眼之际，他就只能看着这男人的背影了。
　　并非是有心追赶亦或是嫉妒不安的软弱情绪，利利乌姆家族依然变成这国土之上的庞然大物，哪怕闭上眼睛，也无法无视其锋芒。

　　也许是感受到了他的服从，利利乌姆再次笑了起来。细长浓密的睫毛在他堪称美丽的脸颊上打出阴影。男人在句子尾端拖出华丽而旖旎的长音，伸出手轻轻捋过格罗苏拉耳侧的发丝：“您也这样认为，我就放心了……好了，时候尚早，不如我们再谈论一下近期的计划吧。”

　　格罗苏拉微不可查的皱眉，偏了偏头：“已经很晚了，再过一段时间公车——”

　　“请务必允许我送您回家。”利利乌姆亲昵的凑过来，追逐一般的再次撩起他的一缕长发攥在手里，在他耳边耳语，湿热的呼吸打在对方仿佛是大理石雕琢而成的耳廓，“不会有人发现的。正如您所言，街上空无一人，没有人会察觉我们的秘密。夜晚，还很长呢。”
　　他引领着格罗苏拉走进书房，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看着男人用僵硬而不动声色的表情掩盖自己的不适，就感觉到一股秘而不宣的快乐：“来吧，和我说说我不在的这两天，ACCA内部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等到格罗苏拉获准走出这栋府邸，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启明星的光辉照耀在大地上，夜空泛起鱼肚白，空气仍然是微凉而湿润的。时隔一夜，他的衣衫依旧笔挺，一晚不睡也称不上过度劳累。但是男人仍旧感到一阵不可抑止的疲惫，这让他起身的时候身体微微摇晃，下意识的撑住书桌的桌沿。
　　利利乌姆游刃有余的起身搀扶了他一下，这会他的脸上也没有了那种蜜糖一样的笑容，而是带着几分常人无可察觉的冷酷：“喝一杯再走？”
　　“不了。”格罗苏拉毫不犹豫的拒绝。他苍白到可见青色血管的手伸进同样缺乏颜色的头发，揉了一下阵痛的额角，“多谢款待。”
　　“别用那种拒绝的表情看着我，这让我怀疑你已经遗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你得牢记自己的职责，格罗苏拉长官。”利利乌姆柔声说道。他再次走到男人跟前，掀起眼帘露出墨色的、深不见底的眼眸，不容拒绝的递上一杯热咖啡，“喝了他。”
　　于是他如愿的再次见到格罗苏拉皱起眉，露出忍耐的、带几分痛苦的抵触。
　　格罗苏拉把那杯还泛着热气的咖啡一饮而尽，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几乎没有半点可以享受的味道留存在舌苔上，只剩下浓郁的、经久不散的苦涩。他匆匆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对着利利乌姆点点头，然后在无人的清晨用围巾裹住自己的面孔，羞于见人似的消失在街头。

　　利利乌姆长官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格罗苏拉长官的故乡。那里的人们讨厌引人注目，面对外人时，总会将脸遮起来。
　　自从来到ACCA总部，格罗苏拉就再也未在人前束起自己的头发。
　　“真是有趣。”他眯着眼睛笑起来，自言自语道，“竟然那样的一头长发也能带给你安全感吗？”
　　不过……距离ACCA成立100周年纪念日，还有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想必不论是在那之前还是之后，他都会有足以称得上是漫长的时光，来慢慢观察和揣度这个男人吧？

　　“……快要到ACCA100周年纪念日了。”

　　“格罗苏拉长官？”年轻美貌的ACCA总部部长莫芙看向自己的长官，“您身体不适吗？”

　　“不，没有。”格罗苏拉放下按在额头上的手，若无其事的说道，“汇报你的工作。”
　　——我当以这样的姿态继续苟存于世。
　　这样的行为，用一二种理由去解释，未免太过敷衍。如果非要冠以一种名义才能给予生存以其本该具有的意义，那么想必应当是热爱吧。
　　热爱这个国家，热爱这片土地，热爱这土地上的人民，所以愿以此身效忠于多瓦，再无半点私心私情得以留存在这躯壳之内。

　　“汇报完毕。”莫芙敬军礼。临走前她脚步顿住，忽然扭头对长官说道，“长官，您不必太过勉强。”

　　勉强这个词……效忠于自己的内心对着目标进行超过预期的努力称得上是勉强，但是倘若挣扎着寻求生路再称作勉强，未免有几分厚颜。格罗苏拉望着自己凛然而美丽的下属，不欲多言，只说道：“快结束了。”

　　这一切，就快结束了。
　　到时候尘埃落定，不管怎么说，一切都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他抬起头，目光透过窗户遥望被高楼大厦掩映的碧蓝如洗的天空——在洛克斯，兴许晴空下正席卷着肆虐的风暴。
　　“我所恐惧的，在我心中诞生了一股风。”
　　“——那场风暴，就要到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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