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玉漫天

　　姻缘府的黄昏，落日已经不会光顾，因为月亮早早的在旁等候了。
　　雷莽一张张看着从月老树摘下的祈愿符，皆是些善男信女的择偶条件，他一开始还兴奋的字字句句过目，后来一头埋进纸堆中，撒泼叫嚷，“看得我眼花咧。照我说，哪儿那么多要求，一个男的配一个女的，只要不是畜生，点到谁就是谁。”说着从腰间取下酒壶，连喝好几口，像是要借着酒疯将这一团红绳集体扎个结凑活。
　　断尤生连忙在一旁紧张的道，“勿要乱来，你不过是随手为之，却关系到一个凡人的一生幸福。”
　　新月下仙人上任第一天，本想找个帮手，而后他劝这帮手的时间倒比自己做事的时间多了。
　　“还不如跟姑奶奶出去转悠呢。”雷莽打个呵欠，工作热情跟不上肚里馋虫，迈开大步，到门廊上坐着啃鸡腿。吃饱喝足后，抽出一根红线在那儿剔牙。
　　婘眠闲转回来时，在廊下见到他问，“这儿也不开饭吗？”
　　“断老先生怕是废寝忘食，你就别惦记了。”雷莽剔着牙道，说完抬起头，愣神，“呦，姑奶奶，这是让人给打了？”
　　婘眠散了一处辫子，她自己不会扎，所以一直那么乱着，甚至根本就不在意这簇乱发。也在门廊坐了下来，噘嘴道，“别提了，吃了一亏。”
　　“谁敢打你，我去把他揍趴了。”雷莽撸撸袖子要行动。
　　“算了，不是被人伤的。”婘眠也挽袖子，露出手腕上的一道伤口，指正道，“是被一把剑。”
　　雷莽更不信了，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做出两手捂嘴的表情，“没人用的剑？挂那儿就把你伤啦？”
　　“是啊，这剑我还老早就认识了。”婘眠心中气苦，小脑袋垂落道，“咱们大伯常年使用的，飞芒妖剑。”
　　雷莽双目一片懵，想了片刻才理解“大伯”二字说的是哪位，肃容道，“大伯？哪里常年咧，大伯都不在两万多年了。”
　　婘眠的小身材背靠雷莽的手臂，总是古灵精怪的双眸中染上一抹忧愁，叹道，“那段记忆比较清晰吧，自从妖界对外封闭以后，我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
　　雷莽半转身，空出肩膀让婘眠靠着，一边帮她系辫子，一边低声道，“姑奶奶，你还是发发脾气，或者蹬腿踹我两脚呗。你这样我不习惯。”
　　“嘻嘻。”婘眠发出自我麻醉的笑，似忍俊不禁，唇中却是满满的苦涩，“活着是为了什么？习惯或不习惯，时间长了就都习惯了。”
　　婘眠的话音像给人一击重拳，让雷莽无法可劝。实际上也没什么好劝，小孩子才听劝呢。
　　雷莽的这位“姑奶奶”，真实年龄是两万六千岁，心理年龄甚至更大。两万五千年前，她爱上一个人，那人名叫……玄望。从血缘关系上来说，她也可以叫那人一声“伯父”。

　　……
　　另一方面，司命星君在继续讲故事。
　　“妖帝死后，妖界的战争形势本该一落千丈，实际情况却正好相反。由于少了佛界参与，玄望还拿到了炼成一半的神器芒剑，在他手中，真的与神器无异，天魔两界有不少高手都殒命于这把剑下。很快，深知再斗无益的三界终于协商停战了。”
　　说到停战了，霓漫天语调沉稳的问，“既然都已经停战，玄望和青女的婚事是否暴露，是就这样完了，还是另有人要算账？”
　　这些细节司命星君知道不少，从容回话，“玄望和青女擅自成亲的事被摆上台面，是有很多人拿此做文章，但此时斗姆元君闭关不管，妖帝也已身死，当事人都不在，旁人也怪不出什么花来。纵使真有几人跑到玄望面前怪罪，那也是屠添刀下亡魂罢了，玄望因为在战场上杀戮过重，竟终日以见血为乐，不管亲朋好友，见之则杀。穗禾公主……”
　　司命说到这里，目光转向飞芒剑，“你这把剑，不出意外，与当初玄望手中的是同一把，虽说出自斗姆元君之手，剑本身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但也要小心为上。”
　　霓漫天竖起飞芒在眼前晃晃，不在意的问，“玄望入魔了？”
　　“他入未入魔，外人也不甚清楚，因为症状很快就有了好转。据说是青女以自己的血将玄望治好的。”
　　霓漫天又问，“以血怎么治？”
　　“这方法，书上有载，确切说，是以爱治愈。”司命星君一边回想一边说，“那是一本故意变更了主人公名字的情爱小说，本君一见后，却知道在说的是谁。那本书上提到，玄望每次发作时，便要无止无休的冲人乱砍，越是见血越是兴奋，却只有青女的血是他不忍见的，若是砍伤青女，会立时清醒。青女就按此法，每次玄望发作时，都会主动放自己一碗血洒到他脸上，如此反复几次后，玄望不忍，就把杀性戒了。”
　　“青女现在是死了吧？”霓漫天这么问出时，完全不觉得这人还有活着的可能。就凭她又是炼灭灵箭又是主动放血，再高的修为，寿元都长不了。
　　司命星君干巴巴的脸皮抖了抖，却无法给出否定答案，“死了，青女由于在数次大战中为锻造灭灵箭透支太多骨血，之后又没有好好调养。在距今两万七千年前，主动放弃肉身，进行兵解。一死，以图再生。”
　　“兵解转生之术？”
　　润玉问后，司命点头，“此法初传于大乘佛教，入我道门后屡经改易，却还是不太高明，偶尔能灵，偶尔不灵，多数神仙不敢使用，也无必要。青女实在是因肉身过于虚弱，才出此下策。不过青女虽得复生，却似受了天谴，托世后的境遇才真正令人唏嘘啊。”
　　霓漫天随口问到，“怎么，她转生错了，成了猫猫狗狗？还是成了一只长得太丑的屎壳郎，让玄望少君不敢下口？”
　　司命没有理会这闹剧般的提问。润玉几乎在同时问到，“是年龄差距大了？”
　　这才有些对头。司命为防妖界或灭灵族也有类似忌讳像方才的佛音那样，于是探头看看外面。
　　没有雷鸣也没有剑芒，这才敢说，“年龄差距倒在其次，神仙差个几万岁，相配的大也有之。不过玄望依照青女生前的嘱咐，找到的青女托世可是个襁褓中的孩童，这孩童在玄望帮助下恢复了前世部分记忆，很快就选择预支自己青年时期的生命，使自己急速成长为一名少女。虽说状态只能保持一千年，千年后她的样子会跌落回小女孩水平，但这已不是她要考虑的，因为她知道跟玄望根本相守不到一千年，定会被人强行拆散，并且无法阻止。”
　　润玉惋惜又疑惑，“生生世世都已经等过，我不明白还有什么力量能将他们拆散？”
　　司命星君接下来一句话，石破天惊，“玄望找到的这个人，是他的侄女，也就是当时继承妖帝之位的他弟弟所生的女儿。你们说，巧不巧？”
　　巧到撞墙好嘛！霓漫天现在听到都要一口老血吐出，这胎投的，计算好的都没这么准，她怎么不投成玄望他娘呢！
　　“青女本意是托生为妖族，试图与玄望更加亲近，同时，她投生妖界境内，玄望也更容易找到。谁料世事不常遂人愿，就算是长生的仙人，也难免叫老天玩上一回。”司命一见没人阻止他聊这八卦，更起劲的揶揄，“当届妖帝在未成妖帝前，声望低于玄望的一个原因就是太过多情，他在妖界广洒种，多开田。这粒被青女认定的好种子，就是他播下的。”
　　“伦常。”霓漫天耸肩一笑，苦笑道，“神仙又不用传宗接代，两个人真若爱得深，又何必顾这些旁人眼光，他们可是神仙。凡俗界的规矩，又何必当做枷锁自缚呢？”
　　“是畏惧外人眼光，还是过不了心中的坎，我等不好评判。”润玉牵住霓漫天的手，淡淡道，“青女虽是以兵解托生，但她托生后的身子确实和玄望是伯侄关系，这血缘无可否认。若因爱得深而不顾伦常，未必对，但他们因顾忌伦常选择不在一起，也未必错。”
　　司命这个故事说得断断续续，终于快到结尾，“其实玄望一开始并不知道真相，得知青女转世的身世后，就退避远走，于两万四千年前，亲手封闭了仅有的最后几条妖界通道，自此独自一人永留妖界之外，就是不想再让婘公主为他为难。”
　　霓漫天不解道，“妖界封闭？可我在天界见有许多妖族啊，凡界还有不少。”
　　润玉答道，“那些都是旁支，甚至不能称为妖，或可称为沾了仙气才修炼有成的飞禽走兽，像我的父族是应龙一脉，天后的母族是火凤一脉，最初的那位祖先就已经脱离妖的范畴了。真正的妖族，我都没见过，妖界封印过后数百年，这位玄望少主垂老于巽风谷，是天界共知的。”
　　“原来你知道巽风谷是玄望埋骨之地啊。那巽风谷的背后，就是妖界吗？”
　　司命抱着两臂回道，“巽风谷只是通往妖界的其中一个入口，原先几界相通的路口还有很多，但天妖魔大战数千年，妖界早就有意识的封闭了那些多余出入口。”
　　“原来这样啊。”霓漫天脑子里有个模糊的影像在隐隐欲出，“嘶”了一声说，“唉，你刚才说，妖界的婘公主，她全名叫什么？”
　　“闺名可不知晓，只听得人时常婘公主婘公主的叫。”
　　“婘吗。”霓漫天一呆道，“婘公主为青女转世，提前预支了自己的青年时期。也就是说，即便两万多年后的今天我遇到她，她仍可能是个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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