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宠之下

　　花朝节那一日，沈卿是被一声雷响惊醒的。她睁开惺忪的双眼，便透过小轩窗看见院外细雨蒙蒙，廊前的细碎嫩草经过一晚春雨的滋润，显得越发青葱鲜嫩。

　　翻开锦被，她起身穿鞋，踱步至窗前，靠着窗棂，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早晨的空气十分新鲜，混着潮湿的泥土味和清新的青草味，令人心旷神怡。她许久不曾闻到这样的气味了，遍地黄沙的漠北，哪里能有这样清新的味道。

　　门外忽的响起叩门声，随即清脆婉转的女声响起：“小姐可醒了？”

　　她并不喜欢人贴身侍奉，是以并未留婢女在屋内留侍。这声音来自前两日她刚选的小侍女莺莺。莺莺倒是人如其名，声音婉转如黄莺，模样也是生的娇俏可人，正是十三四岁含苞待放的年纪。

　　沈卿走去给她开门，一开门便觉得一阵微凉的风涌入屋内，让她打了寒颤。因为刚刚起床，她只穿了件白色里衣，实在单薄了几分。

　　莺莺穿着件浅绿色的纱裙，头发绾成两个丸子髻，一遍系着一根碧色丝带，看上去十分活泼可爱。她端着洗漱用具，一双水灵灵的杏眼望着沈卿，对她行礼：“奴婢来伺候小姐洗漱。”

　　沈卿看着这样活泼的小姑娘，心情倒是好了不少，笑道：“我平常不用你们伺候洗漱，将东西放里面吧。我自己来。”

　　莺莺听了她这话，倒是涨红了脸，心里不免后悔没仔细打听清楚小姐的作息习惯，支支吾吾道：“奴婢不知，请小姐恕罪。”

　　沈卿看了觉得好笑，她也没说她呀，怎就吓成这样了。于是只好解释：“我这么多年都是自己洗漱沐浴的，你刚来我院里，不知道也不奇怪。你先下去吧，我若有事在喊你。”

　　莺莺点了点头，将东西放进屋内，便弯着腰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沈卿捋了捋肩上垂下的一缕青丝，想着采琴初来府上也是如此矜恪守礼，这几年倒被自己调教的越发胆大包天，这小姑娘到底稚嫩了些，不过指不定过上两年，又成了个采琴呢。她喜欢采琴如今的性子，不拘小节，大大咧咧，虽说和小家碧玉毫不挂钩，可胜在活的真实。

　　如此捣腾了一番，沈卿将头发绾成随云髻，发间插了一根七彩璎珞梅花簪，穿了件照水青梅镶边裙，远远瞧去，正如开在寒风中的冷梅，清艳骄矜。

　　今日花朝节，几乎所有的女子都会穿上带有百花绣样的衣裙，佩戴花朵饰品，便是贫穷女子，也会折朵花戴在发间，祈求花神的庇佑。

　　待沈卿拾掇好，前往正厅，沈寺崇已经坐在桌上用膳了。他是习武之人，习惯早起练武，每日在上朝之前都会习武半个时辰。今日花朝节，是休沐日，所以此刻他才能如此悠闲自得地用膳。
　　沈卿上前行礼：“父亲。”

　　沈寺崇点点头，吩咐一旁的侍女添上碗筷。沈卿瞧了眼早膳，果然十分清淡。晶莹剔透的水晶汤包，浓稠喷香的百合薏米粥，精致小巧的玫瑰白果糕，看上去倒是十分可口。

　　“今日卿儿可是要去默祁街看神女？”

　　沈卿将口中的糕点咽下去，点了点头，道：“惊云当了赐花神女，我怎么也得去瞧瞧嘛。只求着她届时站在华台上，莫要还板着脸。”

　　沈寺崇笑了笑，说：“惊云是个好孩子，就是性子太冷淡了些。”

　　父女俩用完早膳后，沈卿回自己的雪漱阁，而沈寺崇则要去校场巡视。今日的神女游行定在未时三刻，据国师所说，是个大吉大利的好时辰。游行的队伍自王宫的北黎门出发，再顺着默祁街绕上一圈，回到南中门。如今才是辰时，她还能待在房中整理下从漠北带回来的一些礼物。前几日病了一番，不能出门走动，如今病好了，是该带着礼物去拜访熟人了。

　　沈寺崇很是不放心她出门，临走前还叮嘱她今日人潮拥挤，切记要多带些仆人一同前往。她满脸笑容地答应着，心里却盘算着只带两个小丫鬟即可。

　　回了雪漱阁，她让采琴和莺莺将从漠北带回来的礼品一个个打开。这些东西虽说不是价值连城，但是胜在新奇，充满了异域风情，在中原是极少能见到的。

　　“嗯，这个嵌绿松石金珠耳坠就送给外祖母。”

　　“小姐，这个胡马飞山图呢？”

　　“这个该给二表哥。”

　　“至于这个紫玉金臂钏，倒是十分符合三表姐的气质。”

　　“胡姬赏月图，这个该给苏璟容。九转玲珑环，这个给四表弟。赤云狼毫笔，送给惊云……”
　　待三人整理盘点好礼品时，离未时不过一个时辰了。

　　沈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外头的雨早已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在窗沿，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小姐，我们该去默祁街了。”采琴将最后一个盒子放好，对沈卿说。

　　“嗯，莺莺你去让车夫备好马车。”沈卿转头对莺莺吩咐道。

　　小姑娘点点头，乖巧地退了出去。

　　前两日她便和碧霜商量好了，两人未时在邬桥边的柳树下见面。其实花朝节除了看赐花神女外，更热闹的是傍晚时的“灯火集市”。届时整个大街上人物繁阜，车水马龙，灯火辉煌，是少见的盛况。

　　马车缓缓地往邬水边驶去，沈卿坐在车内，撩起窗纱，向外张望。街道两旁已经围了不少的人，姑娘们个个娇艳如花，男人们也都好好拾掇了一番，不乏风流倜傥的公子。两旁的商贩们都将自己的小铺装饰了一番，挂着朱红的朝夕花串和各式精致小巧的花灯。

　　采琴和莺莺早已被外面的热闹迷了眼，两人正高兴地谈论着哪个公子生的白玉无瑕，哪家姑娘长得美艳动人。沈卿见了她俩这番模样，轻笑一声，又偏过头看着窗外。

　　似是鬼使神差一般，她抬起头便看间对面酒楼上那玉立身长的白衣公子。他还是如初次见到时一般，不苟言笑的脸上带着些许病气。他的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着黑色锦衣的少年，怀里抱着一把剑，许是贴身侍卫。

　　刚要收回目光，沈卿便看见他微微低下头，顺着这边看了过来。两处目光交汇在一起，她感觉他似乎近在咫尺，就站在她的眼前一般。所幸她很快反应了过来，收回自己的目光，楼上的公子淡淡一瞥，然后抬起头，看向其他地方。

　　沈卿放下窗纱，将胸中憋的一口气呼了出来。她才跟他对视了一眼，便怕得差点忘了呼吸了。

　　他的眼神依旧如此冷淡，让人不寒而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对安阳王世子产生如此大的惧意，可一想到他在战场上的威名，便又觉得自己这种反应再正常不过了。

　　她再一次在心中默念：沈卿，你千万别去惹世子，千万不能惹世子，你要好好活着，千万不能想不开去作死。

　　马车慢悠悠地停了下来，车夫掀开帘子，道：“小姐，到了。”

　　沈卿点了点头，在采琴的搀扶下下了车。

　　邬水清澈宽广，如一条银蛇蜿蜒围绕着整个京都。河的两岸盛开着朱红如火的朝夕花，在微风的吹拂下，似是那风姿绰约的神女欲要乘风归去。邬桥旁的柳树下，粉衣女子如芙蕖般亭亭玉立，清风拂过她的裙摆，木槿花似是从裙底一层层地盛开，然后又缓缓合上，当真是美不胜收。

　　沈卿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树下的廖碧霜，显然，廖碧霜也看见了她。二人相视一笑，朝着对方走去。

　　“姐姐，你来晚了。”廖碧霜嘟嚷着，嘴里说着埋怨的话，眼中却带着和煦的笑意。她向来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便是宫中不苟言笑的太后娘娘见了她也会和蔼几分。

　　沈卿摸了摸鼻子，笑道：“行行行，是我来迟了。这样，今夜你看上了什么灯，我送给你可好？”

　　廖碧霜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更盛几分，眨巴着一双乌黑杏眼望着沈卿，试探道：“嗯……灯王也行吗？”

　　她被这话给噎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缓和了几分气息才说：“额，这个嘛……灯王并非有钱就能买下，还得参加射箭比赛啊。我虽学了些皮毛，可实在是比不得那些正经习武的。”听说灯王这两年都是三皇子拿走的，她就是长了九条命也不够这么玩的呀。况且，自己的射术什么水平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廖碧霜拍了拍她的肩膀，俏皮道：“我逗姐姐玩呢。你的骑射之术我又不是没见识过。”

　　沈卿脸一红，嗔道：“你若是将逗我的这些功夫用在读书上，何尝会日日被苏太傅打板子。”

　　廖碧霜今年还未满十五，比她小了一岁有余，是以还在女学读书。周国规定，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子女，从十岁开始都需在宫中读书学习，男子入泮宫，女子入女学，十六岁时方能出师。苏太傅是女学最为古板严厉的老师，沈卿虽一贯讨她的欢心，可也不是没见过她呵斥责罚其他学生时的模样，怎一个惨字了得。两年前她随着父亲去了漠北，如今归来，是该去拜访昔日的恩师。

　　“姐姐又不是不知，让我弹琴作画都可，可让我背书写诗，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两个美人站在柳树下巧笑嫣然，很是吸引人的目光。一个如冬日青梅冷艳秀美，一个如夏日粉荷娇美可人。

　　忽有弦乐之声悠扬传来，高大精致的九凤栖梧华台由十六匹白鬃宝马拉来，出现在默祁街的街头。两旁街道早已站满了人，沈卿拉着廖碧霜的手，怕两人被挤散了。采琴和莺莺也紧护着她们，防止被人撞上。

　　沈卿踮起脚，通过拥挤的人群，看见楚惊云站在华台之上，穿着九穗鸾鸟华服，手中提着花篮，娇艳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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