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宠之下

　　沈卿想起这些往事，不禁叹了口气。这上一代人的恩恩怨怨哪有这么容易说得清。只是自此以后，王后便对沈家格外的看不顺眼，时不时便发难一番。所幸王上念及旧情，对沈家倒是诸多庇护。

　　三殿下乃是王后嫡子，舅舅又是权倾朝野的宰相，是以在朝中有诸多的拥护者。五殿下生母则是侍女所出，身份低微，当年姑姑不忍见他受人欺负，便向王上请求将五殿下交由她抚养。许是有着这些渊源，王上对五殿下倒是颇有些宠爱。姑姑有次回将军府时，对父亲说，若是她将来死了，希望他能多多庇护五殿下几分。当时父亲气得胡子都歪了，跳起来就想给她一掌。可万万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

　　她知道父亲并未想过要帮五殿下夺嫡，只希望他能一生平乐安康。可王后哪会轻易相信，没了丈夫的宠爱，儿子便是她未来的希望了，任何阻碍她儿子登上高位的人都是她的敌人。

　　如此情势之下，父亲便只能选择站出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小姐可记得安阳王世子？”采琴闲着无聊，便同她扯起话来。

　　沈卿自然是知道的，她当时还暗暗将周谡与周婼比较了一番呢。她微微颔首：“幼时倒也见过几次，他很小的时候便离开了京都，是以现在并不记得他的模样。”

　　采琴听了这话，却来了兴趣，一双杏眼忽闪忽闪的，笑着对她说：“奴婢上次倒是听吴副将说，世子从岭南回来啦！”

　　沈卿自然知道这件事，于是点了点头。她的父亲统辖漠北十三军，而这位世子，却掌管着岭南要地的所有军队。她是听过关于这位世子的一些事迹的，诸如领三千精骑大破蜀单城，只身密探羌族营取了其首领的项上人头等等，总之这是个杀伐决断，用兵如神的人物。一个世子，不在京中待着，等着世袭爵位，却跑去军营立战功，从而摆脱了家族的庇佑，不得不令人钦佩。

　　“为何如此关心世子？”沈卿笑着问她，然后伸手拿起炕几上的茶杯，喝了口热茶，身子总算暖了几分。她现在头晕脑胀，是以对这话题并不十分上心，只是听见自己的小丫鬟如此兴奋，不免觉得有些好奇。

　　采琴听了她的问题，白嫩的脸颊上泛起嫣红，羞答答地说：“听说世子生的芝兰玉树，又有将相威仪，奴婢自然有些好奇。”这京都的公子哥儿们大多舞文弄墨，满满的世家之气，哪比得上多年在外征战的世子强。

　　看着她这番小女儿姿态，沈卿笑着摇了摇头，倒是没打算继续说下去。她总不能告诉她，她了解到的周谡是个冷心肠的公子，杀人如麻，心狠手辣，对谁都没个好脸色吧。虽说这些都是肖沐笙告诉她的，可她也实在是从未见过世子，因此不好多加评论。

　　轿子摇摇晃晃地终于停在了王宫前。按照律例，臣子入宫觐见不得乘坐轿撵。沈卿将身上裹着的锦被放在一旁，对着采琴递过来的铜镜仔细整理仪容。将发间那支翡翠孔雀簪摆正后，她接过采琴递过来的面纱，将它戴在了脸上。

　　掀开珠帘，她瞧见父亲已经站在不远处等着她下轿。

　　沈寺崇看见自家女儿准备下轿，马上走了过去。他是战场上百战不殆的常胜将军，是朝堂之上的肱股之臣，可偏偏对这个女儿却恨不得捧在手心，让她不受半点委屈。

　　“卿儿这病如何了？不若为父独自进宫，届时向王上禀明情况吧。”

　　他看着沈卿憔悴的模样，心中是恨不得自个儿替她来遭这份罪。边疆疾苦，他当时是十分不愿将女儿带去漠北的，可是女儿却十分坚持，他拗不过她，于是便向王上请求，带着她一同去了漠北。一方面是因为他担心他不在京中，沈卿若是受人欺负了怎么办，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实在是不愿一家三口分离。

　　沈卿摆了摆手，温声说道：“我知父亲不忍我受疾病之苦，可王上懿旨，哪有不尊的道理。女儿如今戴着面纱，也不怕将病气过给宫中的贵人们，届时便站在殿外，您先入殿向王上告知我的情况，若是王上还要见我，我再入殿又有何妨？”

　　沈寺崇心中自己是拗不过她的，只好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懿旨中只说是要召见沈寺崇和沈卿以及几个主要的副将，于是其他人只能等候在宫外，静候他们回来。

　　三百年前，周国谋士周晏率军攻破魏国的王城安邑，魏国国君被俘，王后自杀，魏世子不知所踪，那大名鼎鼎的嫡长公主魏如殷从城墙上飘摇而下。从此魏国的国土便一并归入了周国的辖地，五国也就变成了如今的四国。

　　沈卿曾看过一本前人所撰关于五国王宫的建筑风格的古籍。书中写到：“高宗分五国，齐燕魏周赵。齐王宫居定南城西北，其中多高阁角楼，长脊吻兽，出檐台榭，九转曲水。后喜木槿，宣伯则令匠人栽植木槿。数年后，宫中木槿遍生，亭亭净植也。燕宫地处宿城正南，玉石为墙，檀木为梁，青石为路，角楼斜飞，天阶高台，其中奇珍异宝不知几多。魏王宫位于安邑东南，琉璃金瓦，青砖古墙，玉廊九转，重檐庑殿，巍峨而立。周王宫处桓黔西南，白玉飞龙，斗栱梁架，龙凤雀替，重檐歇山，远望观之，威严如斯。赵宫地处邯郸东北，朱红垣墙，池台高楼，水渠相绕，飞檐坞壁，温婉绰约。”

　　如今魏国的国都安邑已经成为了周国的清垣郡，魏王宫也成了周王室的避暑别苑。

　　沈卿跟在父亲身后，低着头看着地上光滑的玉石板，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去清垣郡一趟。她自幼爱读史书，是以对那三百年前被灭的魏国充满了好奇。若是魏国尚存，如今也该有七百多年的历史了。可人们除了其被灭国时安邑城外的千军万马和一跃而下的公主，似乎早已忘了它的存在。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她也不知自己哪来的伤春悲秋的情怀，魏国与她毫无关系，只是每每听人提起那公主如殷，总觉得心里有些难受。许是对她的傲骨大义的钦佩和惋惜之情吧。若是她，一定不会从城墙下一跃而下，毕竟她实在是个贪生怕死之人。

　　穿过玉虹桥，重重宫闱之中，那座巍峨的宫殿矗立在玉阶之上。这便是王上处理政务，召见大臣的乾坤殿了。

　　沈卿拖着沉重的步子迈上台阶，觉得脑子越发晕了，可她当然不能在这倒下。因她戴着面纱，旁人倒也瞧不清她如今的脸色，若是此刻掀开面纱，定是面色发白，一副枯蜡之相。

　　沈寺崇倒是时不时往她那边瞅上两眼，生怕她出了什么事。可惜沈卿向来擅于保持自己的仪态，是以一般人是看不出来她那病态，只会觉得此女身形窈窕，有弱柳扶风之态。可天知道她健康时委实是个明媚快活的姑娘。

　　一步步踏上台阶，沈卿心里叹了口气，她之前从未觉得这条台阶有那么长，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步履维艰。

　　待到终于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后，脸上已出了薄薄微汗。她觉得，臣子们上朝也实在不易，每日都得走那么长的台阶，末了还得跟朝堂上的同僚们和王上斗智斗勇，不能出半点差错。可见当官果真是个吃力活儿，当个乱臣贼子更是每天都得提心吊胆地过活。因为不仅要每日走长阶，在庙堂上斗智斗勇，还得学会两面三刀，如何杀人于无形。

　　领路的宦官带着几人入了殿中，沈卿便站在殿外，等候王上的传唤。她今日穿了件魏紫烟罗缎袄，因为有些畏寒，便又在外头披了件织锦镶云纹斗篷，和身穿翠绿薄纱裙的宫女们看上去仿佛是身处两个不同的季节一般。她瞅着都替她们感到冷啊。

　　她将手掩在宽大的袖中，低着眉眼静静地等待着，看上去很是乖巧温和。

　　尖细嘹亮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宣卫将军沈寺崇之女沈卿觐见。”

　　她猛地一抬头，却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一双深褐色的水墨眸子，仿佛被吸入了旋涡之中。霎时，眉眼具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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