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宠之下

　　“碧霜，你说沈卿要从漠北回来了？”靠在芙蓉榻上的黄衫女子放下手中的茶杯，皱了皱眉。

　　名叫碧霜的女子是个笑容甜蜜的姑娘，弯着嘴便露出两颊的梨涡，语气中也充满了期待与欢喜：“是啊！家父说沈将军大抵十日后便入京。这两年漠北战事实在是多得很，沈将军这次取了夷人首领的项上人头，夷族受降，也该回来了。听说王上龙颜大悦，说是要好好赏赐沈家一番。”

　　听了她这番话，在座的姑娘们却安静了下来，原本热闹哄哄的气氛刹那间尴尬起来。

　　沈卿何人，卫将军沈寺崇的嫡长女，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两年前随父前往漠北。若说这京城闺秀最为不喜的人，便是沈卿了。她们皆是家世样貌不俗的世家小姐，可是无论谁与沈卿站在一起，总会沦为那片衬托她的绿叶，这如何不让人气急。

　　一个身穿粉衣的女子尴尬地笑了笑，打算活络活络气氛：“沈卿去了那蛮荒之地两载，听闻那儿气候炎热，常年无水，夜晚多有尘暴，也不知道她那娇滴滴的身子受得住么。”

　　听了这话，众人才在心里舒了口气，总算安心了几分。说不定这次归京，沈卿已经变成皮糙肉厚，肤色黝黑的农家女的模样了呢。

　　“是呀是呀，我听说那些漠北的女人，皆生得五大三粗，说话也是粗鄙不堪，就连那夷族的公主也是如此呢！”一个红裙女子捻了块碟中的糕点，笑眯眯地说道。她是户部侍郎家的小女儿，作为沈卿多年的邻居，没有人比她更明白那种糟心的感觉了。幼时的沈卿便是个美人胚子，宫中的殿下们便常常用同她兄长论策的借口，出宫去将军府找沈卿玩耍。而坐落在将军府旁的侍郎府，除了她爹的同僚，甚少有人出入。她每每便躲在府门的柱子之后，看着那些殿下进入将军府，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只有她内心是快要疯了般嫉妒。

　　于是众人便重新嬉笑起来，莫说这两年来京中的贵女圈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便是放在从前，沈卿也是个不讨喜的。

　　碧霜看着这群人脸上的嫉妒，不屑，或是鄙夷，心中冷笑，那双明媚的眸子也暗淡了下来，眼中似有冰冷飞霜。这些所谓的京中贵女，大家闺秀，也不过是一群小肚鸡肠的妇人罢了，如何能比得上沈卿。

　　身穿青色袄裙的侍女撩开珠帘，走了进来，凑在黄衫女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她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冷若冰霜。一时之间，众人便又安静了下来。

　　这女子是南阳王府的小郡主，身份尊贵，自然不是她们这些臣子之女惹得起的。南阳王如今深得王上重视，其家中子女自然也就成了他们这圈子里受人追捧的对象。这小郡主脾气极坏，喜怒无常，眼下不知又是哪个倒霉蛋子惹了她了。

　　周婼起身，一双美眸充满了怒气，摆了摆手对众人说：“今日还有些家务事没理清，便散了吧。改日我再寻个好地方好好聚一聚。”

　　众人虽心有不快，但也不敢有异议，只得连连说好。

　　出了花厅，一行人三两成伴地往府门走去。行至回廊时，却听见别院传来女子的凄厉惨叫，又有棍棒打在身上的闷响，这声音难免让人毛骨悚然。这倒也不是她们第一次在南阳王府听见这种声音了，只听说那些人皆是做错了一些小事便能惹得小郡主不快，轻者杖责割舌，重者便砍下双手双脚，丢进猪圈做人彘。果然往后需小心侍奉这姑奶奶，否则哪日暴尸荒野也不知哪里招惹了她。众人默默加快了脚步，只想赶紧离开这地方。

　　周婼坐在梨花木椅上，轻轻抿了口茶，然后歪着脑袋看着地上那面色惨白，浑身沾染了血污的女子，柳眉一挑：“你倒是胆子大得很，竟妄想爬上小侯爷的床。”

　　女子早已被打得没了力气，强忍着疼痛哭着说:“殿下，此事与奴婢无关，是，，，，，，是小侯爷他调戏奴婢。”

　　周婼心里咒骂了一句。苏璟容的性子她如何不知，风流成性，一屁股的情债。她舍不得罚苏璟容，惩罚个奴婢总是可以的吧。不然，她这堂堂正正的未婚妻的脸要往哪儿搁。

　　她走下台阶，一步一步朝那女子走近，眼神越发冰冷。走到女子的面前，周婼缓缓弯下腰，用食指挑起她的下巴，冷笑：“纵然苏璟容再如何招花惹草，总归我才是与他有媒妁之言的人。旁人再如何讨得他的欢心，那正阳侯府的夫人之位也是我的。想飞上枝头，也得看看自己有无那命数！”

　　说完，她便转身，黄色裙摆扫过女子苍白的脸颊。女子伏在地上，看着她气势逼人的背影，恸哭不已。她不该去招惹小侯爷的，可上天怜见，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同他过上一辈子，一段露水情缘，她只是心存侥幸罢了。

　　周婼清冷如冰泉的声音响起：“砍了她的双脚，丢到后山去。”

　　嘉雁关外，一片黄沙漫漫，正午的太阳最是毒烈，挂在头顶上，灼烧着这片大地。一行军队在沙漠中缓缓前行，高举的旌旗上绣着金色的“周”字。

　　沈卿坐在自个儿的轿子里，掰着手指头数着到底还有几天才能回京。她离开京都两年了，走时秋风萧瑟，雁鸟南飞，如今归来却是春风料峭，桃花将开的季节。在漠北的这两年，她见惯了漫天黄沙和霜花飞雪，却不曾见过春潮烂漫，百花争妍。她喜欢漠北人民的豪爽快意，可终归京都才是她的故土，那里的人和事对她而言有着非凡的意义。

　　侍女采琴跪坐在羊毛毡子上，给她沏了一杯茶，笑道：“小姐每日这么眼巴巴地数着归京的日子，可这一日一日下来，见的还是这漫无边际的戈壁。”

　　听了她这话，沈卿便一下子泄了气，嘟囔道：“过了这嘉雁关，还需行六百里才能到京都，父亲说恐怕还得走上个十来天。”

　　从漠北到嘉雁关，他们已经走了二十多天了。

　　“这两年京都的变化倒是挺大的。碧霜给我寄来的信中说，苏璟容那小子居然和南阳王府的小郡主定亲了。”

　　采琴听了，倒是皱了皱眉，说道：“小侯爷已值弱冠之年，早该议亲娶妻了。可恕奴婢多言，那小郡主自小便是个不讲理的，这婚事也不知是福是祸。”

　　沈卿自然明白这道理，她与周婼倒没什么往来，可大家伙都生活在京中，也总算是知道些她的脾性。南阳王老来得子，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对她疼爱有加，说是宠溺倒也不为过。许是如此，倒是养成了周婼刁蛮残暴的性子。她之前倒是听过坊间传言，说她欢喜苏璟容，可没想世事无常，这两人倒是真凑到一块儿去了。

　　取了颗琉璃盘中的葡萄，沈卿咬了一口，倒是又想起另一件事来。她离开漠北之前，收到了一封三表姐寄来的信。那信上的内容同以往倒是没什么不同，不过是说些京中的趣事和自己的生活罢了，倒是最后几句写道：“初九日，安阳王世子归京，吾幸而见之，果然丰神俊朗，风姿非凡。然世子体虚气弱，见之观之，似是有疾之相。如此一来，倒令吾等不免唏嘘嗟叹。”

　　安阳王世子，她倒是从未见过。倒可以这么说，就算是乾坤殿里的王上，见过这个亲侄子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听说这位世子是个冷心肠的人物，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对谁都没个好脸色。

　　这么一想，沈卿倒是笑了起来。这周谡与周婼，果真是堂兄妹，连性格都如此相像。

　　采琴看见她自顾自地一笑，怪异地看着她。她们刚刚还在讨论小侯爷的悲惨遭遇，怎么小姐竟笑得如此欢快。果然小侯爷风流成性，老天也看不下去了，但凡是个人，都要来落井下石一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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