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宠之下

　　沈家三代为将，到了沈寺崇这一代，已官拜骠骑大将军。

　　放眼整个京都，没有人是不羡慕沈寺崇的。十六岁随父从军，二十岁被封为晋州节度使，娶了盛安公主的长女安仪郡主为妻，生下了一双儿女，一个丰神俊朗，是镇守漠北的定远左将军，一个出尘绝世，是名动天下的第一美人。便是死去的亲妹，也是王上心尖上的人，让王上对沈家诸多庇佑。

　　沈寺崇的这一双儿女，一直是他心中的骄傲。女儿善解人意，才貌双全，儿子骁勇善战，保家卫国，每每与同僚说起自家儿女，他那张嘴笑得就没合拢过。

　　可是初四这天，他刚下朝回来，却见自己的小女儿手里拿着一封信，一双眼哭得通红，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一旁的侍女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沈卿不是个爱哭的人，若不是真遇上了难事，她断然哭不成这样。

　　沈寺崇快步上前，关心道：“发生什么事了？”

　　沈卿将手中的信递给他，拿起绣帕拭了拭眼角的泪。一旁的采琴也落了泪，抚了抚她的背，劝道：“公子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沈寺崇看着信，神色却越发地凝重，待他读完最后一句话，那信纸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信上说，沈潼安在追踪别国潜入军中的奸细时受了重伤，如今下落不明。寄信的人是沈潼安身边的副将，曾经跟在沈寺崇身边十余年，因此这封信十有八九是真的。

　　沈卿心中悲痛不已，她与兄长自小一起长大，且家中并无其他兄弟姐妹，因此二人感情十分深厚。如今兄长出了事，她却只能在这干坐着，实在是备受煎熬。

　　沈寺崇不愧是久经沙场，当即冷静了下来，对沈卿说：“信上说潼安是在南越城附近失去踪迹的，若是受了伤，想来也走不远，我明日便派人去南越城，你莫要太担心了。”他说这话时十分镇定，心中却担心不已，若是儿子真出了事，他有何颜面去见亡妻。可是在女儿面前，他必须保持冷静。若不是这几日王上圣体抱恙，朝堂上也忙得不可开交，他恨不得马上跑去南越城。

　　沈卿猛地站起身，恳求道：“父亲，我也要去南越城。”

　　沈寺崇当然不会同意她的请求，只当她心系兄长，宽慰道：“南越城鱼龙混杂，如今潼安下落不明，我不希望你也出事。”

　　“这世上没人会比我更了解兄长了，他如今受了重伤，为了防止仇人追杀，定会小心行事，不会暴露自己的踪迹。如此一来，您派去的人有十足的把握能找到他吗？”沈卿皱眉，拭了拭眼角的泪，语气坚定而平和。

　　这话让沈寺崇犹豫了。他自然知道沈潼安行事谨慎，可他不愿女儿也去赴险。

　　沈卿见他犹豫，接着说：“女儿的武功虽说比不上父亲和兄长，可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沈家人，从不是贪生怕死的。如今兄长有难，我作为他的亲妹，如何能置身事外？”

　　“若是父亲实在不放心，不如让我带上一两个可信的侍卫前往，一来不会打草惊蛇，二来人少便于行动。”

　　沈寺崇仍是皱眉不语，心中却在权衡此事的可行度。女儿虽说看上去娇弱，可到底是将门之后，武功自是极好的。且依女儿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情便不会动摇，届时他就算把她锁在房中，她也一定会想法子出去。如此一来，不如索性答应了她。

　　沈卿一双桃花眼微微泛红，急忙道：“父亲可是答应了？”

　　沈寺崇点点头，还是忍不住叮嘱：“若是出现变故，需得赶紧回来，保命要紧。”

　　沈卿听了他这话，总算将胸中的那股浊气呼了出来，道：“明日一早我便让叶城，叶垣陪我去南越城。女儿定会带着兄长平安归来。”

　　采琴自是知道自家小姐心意已决，任谁也劝不住，哽咽道：“小姐定要保护好自己，奴婢等着公子与您平安归来。”

　　沈卿宽慰了她几句，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小心行事，这才让众人放心了几分。

　　是夜，月光洒在青石板上，一阵微风吹过，树叶沙沙响起。

　　如今已近戌时，沈卿却无半分睡意，于是便披了件薄裘衣出来走走。整个将军府除了回廊，全都熄了灯。

　　她站在庭中，看见在月光的照映下被拉得老长的影子，忍不住踮起脚往自己的影子踩去，结果影子自然是跟着她的移动顽皮地跳动着，任她如何努力也触碰不到分毫。

　　沈卿如此苦中作乐了一番，终是忍不住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轻声哭了起来。她越想越觉得心中害怕，害怕兄长像母亲，像姑母一样离开自己。

　　她的亲人并不算多，外祖父家虽说人丁兴旺，可自母亲去世之后便来往少了许多，至于祖父这边，只有父亲与姑母两个孩子，姑母早逝，未生养子嗣，与她年纪相仿的便只有兄长了。

　　她向来从容淡然，即便十二岁时被绑去孤笑峰，面对绑匪时也未曾被吓得嚎啕大哭。年幼时，她看着姑母与母亲相继离开，虽说心中悲痛，可到底当时心智还未成熟，小孩子的心性，总是悲伤一段时间之后便能继续高兴玩耍。可随着年岁增长，便越发体会到了岁月和命运的无情，因此更加珍惜身边的亲人。

　　她的兄长是全天下最好的兄长，他会带着她去漠北的草原赛马，会陪她去异域的市集淘些小玩意玩，会在她生病时哄她喝药。她幼时丧母，父亲军务繁忙，兄长便代替了母亲的角色，细心照料她。在她的心目中，父亲与兄长便是此生最为重要的人了。

　　漆黑的夜晚，只有月光与她作伴，陪她度过这个难熬的夜晚。

　　第二日，沈卿一大早便起来了。她昨天在庭中待了半晌，待月至中天时方才回房，此后便是一夜无眠。

　　采琴一早便将自家小姐的行装整理好了，便吩咐莺莺拿着两条裙子去问小姐要穿哪一条。莺莺走至门前，刚欲敲门，便见小姐的闺房被打开，只见一个面如冠玉的小公子站在门内，手中拿着把折扇，很是风流倜傥。

　　她捂着嘴差点没叫出来，幸而沈卿及时捂住了她的嘴。莺莺一双杏眼瞪得极大，待看清了那小公子的面容，才平静了下来。这不就是自家小姐吗！

　　沈卿见她缓和了下来，才将手松开，叮嘱道：“我此次出门，任谁来访都不见。若是问起，便说我患了重病，在房中休养，不宜见客。”

　　莺莺被她这身装束迷晃了眼，只管点头，哪里管自家小姐在说些什么。她以前只觉得自家小姐长得国色天香，没想到如今做了个男子装扮，竟也是一个秀气温润的玉面郎君啊！果然人长得好看，怎样都是好看的。

　　沈卿见她这幅模样，恨铁不成钢道：“莺莺，我说的你听见了没有？”

　　莺莺这才从自家小姐的美貌中挣脱开来，忙点头：“听到了听到了，小姐说来者一律不见嘛！”

　　她跟在沈卿身边已有月余，不再似从前那般羞涩腼腆，如今说话也活泼了许多。

　　沈卿这才满意地点头，负手朝外走去。

　　莺莺捧着衣裳跟在她的身后，问道：“小姐何故做此打扮？”

　　沈卿用折扇轻轻敲了下小丫鬟的头，道：“出门在外，男儿身自然方便许多。且不说南越城如何鱼龙混杂，我穿个裙子若是碰上了危险，哪里逃得掉！”

　　莺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到底才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还不太能体会江湖的险恶，眼中充满了懵懂。

　　沈卿来到偏厅，便见叶城和叶垣两兄弟站在一旁，恭敬等候。二人是孪生兄弟，两三岁时便被父母遗弃在沈府门口，当时天寒地冻，沈寺崇不忍见两个孩子冻死，便将他们留在府中。再后来，他们二人便成了沈寺崇麾下的两名精将，随着沈寺崇入阵杀敌，立下了汗马功劳。很少有人能区分他们两兄弟，可若是熟悉他们的人，便会知道，不苟言笑的那个是叶城，性情温和的是叶垣。

　　二人见到沈卿，忙俯身行礼：“见过小姐。”虽说已有官职加身，可从小他们便将沈卿看做自己的主子，是以十分恭敬有礼。

　　沈卿见惯了他们这副模样，从前倒也劝过，可二人怎么也改不了称呼和礼节，索性便由着他们叫了。

　　“此次去南越城，只为救兄长回来，但是，一定要将自己的性命摆在第一位。”沈卿自然知道两兄弟对沈家极为忠诚，是以才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的本意只为救回自己的兄长，若是因此连累他人，又如何能心安。

　　二人相视，点头道：“属下遵命。”虽是这么答应了，可若是真有不测，他们就算死也会护着两个主人。

　　采琴这时从门外进来，见到两兄弟，忙欠身行礼，眼睛却偷偷瞄向了叶城。可后者并未看她一眼，于是只能嘟了嘟嘴，收回自己的目光，转身对沈卿说:“小姐，行装都已打点好了，放在了马车里。”

　　沈卿自是见到她的那个小动作，倒也不戳破，只当没看见，心中却暗道：叶城这不解风情的傻子，如今的将军们都这样吗？她脑中又浮现出周谡那张淡漠的脸，可是当时他将那盏灯递给自己时，心中除了害怕和惊吓，到底还有什么不一样的情绪潜藏在其中呢？

　　她想了想，还是没思索清楚，索性不再想了。如今最是紧迫的，自是救兄长回来。

　　于是初三这一日，沈卿带着叶城和叶垣，顺着水路，去了离京都百里的南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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