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

　　一日后，我等终于将日落时分抵达怀水安城——怀安。

　　怀水安澜的古镇怀安，自古便是古运河的商贸重地。肖晏卿受顾大人之托前来解决一件棘手事，可眼下已然日暮微翕。
　　我与肖晏卿商议，决定还是暂且找个酒家住下，待明日一早再正式去岑府拜访，也不算失了礼仪。

　　于是如此想来，便也不觉着急了。

　　我们一行人沿运河乘船行了一日夜，甫一踏上地面，心里也跟着脚下一起觉得踏实起来。
　　虽是日落时分，但怀安城沿街的酒家市肆甚多。眼下，华灯初上，愈加繁华喧闹起来。

　　官道上，水桥上，各色行人往来交错。灯火照进水乡的温柔里，愈加显得缱绻多情。沿街商贩的叫嚷中混着诱人的珍馐鼎食的香味，也让人不禁饥肠辘辘起来。

　　如今，家书也不似先前几面那般腼腆了。甫一下船，他便伙同小七和金果儿一道，仿佛是放出了笼子的鸟儿一般欢畅地跑开。
　　天气渐热，他们几个穿着颜色鲜亮的薄纱衫子，混在人群里，在售着各色物件儿的摊位前嬉笑打闹，煞是开心。

　　而我与肖晏卿一道，并肩缓步跟在他们几个身后，亦是言笑晏晏。

　　夕照下，各家店铺都掌起了门口灯火，映得到处都是红彤彤金灿灿的一片，很是热闹。

　　我照例换了身轻便的公子装扮，摇着手里的一方山水折扇，回身对路过身边的一对儿衣着华丽的漂亮小姐响亮地哨了一声，惹得那俩姑娘顿时红了脸，忙用帕子捂着，轻轻笑着登上一座石桥，隐没到了人群里去了。
　　可临了还不忘抛下几个媚眼来。

　　我笑着回眼对肖晏卿说道：“你说，她俩是对你脸红还是对我脸红呢？”

　　兴是在船上的时间大多无趣得紧，亦或是他也被这喧嚣吸引，肖晏卿那人前一向清冷的面上竟也浮起许多柔和来。映着这水乡古镇傍晚的浮光与灯影，更是将他勾勒出了几丝如水般的情致。

　　他知我又胡闹，只低眼来看了我一眼，笑着却不作答。

　　“以前你云游时可来过此地？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么？”说着我拉起肖晏卿的袖子，兴致勃勃地问道。
　　“只来过一次，你是想吃小吃还是去名楼？”
　　“都去！我们先去吃小吃！再去吃名菜！”
　　“呵！只怕你到时候吃不下去了！”
　　“小看我不是！不要看我瘦，我……”

　　“肖先生！请留步！”还未等我说完，我便听见身后有个厚重人声迢迢地呼唤而来。

　　我和肖晏卿转身，是一个官差模样的人，身配着一把阔口官刀，披了一身被晚霞染得斑斓的差服向我们跑了过来。
　　我抬眼询问肖晏卿，他对我摇摇头，似乎也不识得此人。

　　“晓风明月，玉面青衣，鹤归在手，端正妍极！想必您就是顾大人所力荐而来的肖南、肖先生吧？您到了怎么不事先通知我家大人呢！”
　　那人在我俩身前停住脚步，覆手躬身对肖晏卿行了一礼。

　　“正是在下。”肖晏卿亦躬身回礼，模样谦逊。
　　我瞧着方才他那明明多出来的许多人气又消散殆尽，竟微微有些心疼。哎……这人一声唤，又将他恢复得那般眉目如星，高云霁月。举止行动又克制端正起来，那清冷孤傲的模样，的确是像话本子里形容修道人最喜欢用的一句话，叫“仙风道骨”。

　　“在下侯登，是岑大人座下衙役头领。前些日子顾大人来信说，约莫先生您今日便能到怀安。我等了您一天。方才从赵州府而来的商船是今日最后一班了，我心道若是再等不到您，我就只能明日再来等候。好在顾大人诚不欺我！先生，我家大人吩咐了，倘若找到您，一定要请肖先生过府一叙！”

　　“今日时辰已晚，在下还是明日正式登门拜访吧。”
　　“先生见外了！”那衙役倒是热情得很，听得肖晏卿似是拒绝，忙朗声急道：“先生定知，我家大人与顾大人同朝为官，情同手足。顾大人交代了，万万不能怠慢了先生。倘若肖先生您今天不随我回去，小人可没法跟我家大人交代了！”

　　我见肖晏卿几不可微地皱了下眉犹豫起来，不禁轻轻拉扯了下儿他的衣袖。

　　“不管是顾大人还是岑大人，既然他们都这么诚心诚意，为什么不去？”我附在肖晏卿耳边悄声道，不等肖晏卿开口，我便对那衙役说：“既然你家大人这么诚心，我家先生也不好推辞什么，我们去就是。”

　　那衙役一愣，回眼看看我，又看看肖晏卿，一脸不解：“这位是？”

　　“哦~我是他跟班。”

　　唤回混在人群里正在看杂耍的三个“小孩儿”，一行人便跟随在那衙役身后往那位岑大人的府邸走去。
　　太阳西垂后，一阵不小的冷风吹来，携着水乡特有的水汽与潮湿，空气竟是有些清冷了。

　　我瞧着天色渐暗，暮色四合。天边的微紫的霞光都将褪得干净了，连启明星都开始耀眼了起来。

　　我们随那衙役穿过了几条热闹街道，人声亦渐渐远去。夜风起，吹起我这一身有些单薄的衣衫，令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我回头，看看亦冻得有些瑟瑟的那三小只，不禁对金果儿嗤地一声苦笑：昨日有人夜观天象，说今日会降温。你们几个偏着不信。早上为了耍什么帅气，换了一身这么单薄的衫子，眼下看来，还真是失策了！

　　再回身，发现一行人唯独肖晏卿身姿端正，依旧走得步履坚定。

　　没错，昨日告诉我们会变天的人，正是他。

　　我抬眼看看他，回头又对那三个狡黠一笑，示意道：要不，咱们几个把他衣服扒下来？！

　　“冷？”肖晏卿许是瞧出我的坏心思，斜下眼来对我突然轻声问道。

　　“呵呵……有点儿……”其实那声“呵呵”，我想表达的是“恩”……只是声音颤了。

　　“忍忍，马上就到了。”

　　“话说……怀安府不是应该在闹市中心么？这怎么越走越安静了？仿佛是要出了城了？”小七瑟缩着道。

　　“小姐误会了，我们不是去怀安府。”那衙役笑了一声解释道。

　　“恩？那去哪儿？难不成你……要把我们几个卖了？！”我听小七有心逗那衙役，也不管她，只紧了紧胸口的衣襟，防止冷风吹进来。

　　“哪能呢？这位小姐您放心！我们怀安向来民风淳朴。许久不见拐卖人口之事了。”那衙役也知是小七逗他，也不恼，笑着应着小七，可见他的性子是不似他这身官府那般杀伐气重，倒是个亲切热心之人。

　　这样一言一语地你来我往，有人说起话来，这一时变得寒凉的冷风也仿佛散了一些。

　　“我倒是不打紧，可是我们家公子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取次花丛身经百战迷煞女子无数，万一被哪家小姐看上可怎么好？”
　　“净胡说八道，咱家先生这清冷性子谁敢靠近？近身三尺都要被冻成冰块了！”我笑着接道，这眼下我是肖晏卿的小跟班儿，小七打趣的“公子”，自然也是肖晏卿，而非我。

　　肖晏卿回眼：“那你离我远点，可别冻死了。”

　　“那不行，我要和先生保持三尺的距离做标杆，以防别人冻伤！”

　　肖晏卿见我也没了正经，无奈至极，轻叹一声，也不言语了。

　　倒是那官差哈哈一笑：“这位小兄弟仪表堂堂，说起话来也如此有趣！想来肖先生一路并不寂寞啊。”

　　“官大哥说笑了，”我粗着嗓子随声附和笑道，看着肖晏卿清冷的面色染上许多欲说还休的无奈来，心里顿时开心了许多：“我家先生虽生了副好相貌，但生性木讷，倘若我不说话逗他开心开心，他就真会闷死了。”

　　“若我没记错，你昨日看的那本讲探案的话本子还在我这儿。你若再胡言乱语，我便要把凶手标注出来给你了。”

　　我瞪大眼睛：“肖南！你敢！”

　　肖晏卿自鸣得意地轻笑一声，我却十分头大了！这般损人的招式，他是从哪里学来的？！

　　“看来这位小兄弟和肖先生还真是感情亲厚。”
　　我一怔，原来这侯姓差役自始便没信我是肖晏卿的小跟班这回事啊……

　　我正了正身形，心道他这损人招式一出，算肖晏卿赢了一局，又见他似是得意，我更不想理他了。倒是这官差颇为热心随和不招人厌烦。我便与他道：“既然我们不是去怀安府，你们家大人又唤作大人，那你家大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哦？顾大人竟没有跟公子们说吗？”

　　“岑大人是顾大人的同期好友，同朝为官，曾官拜二品武将。征战沙场多年，立下赫赫战功。岂料回朝却被奸佞陷害，左迁谪居。圣上不忍其千秋功绩，将他来这富庶之地做了这怀南巡抚。”肖晏卿解释道。

　　我点点头表示了然。

　　我们几个边行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唠了一会儿。

　　“啊！到了！”

　　说话间，只听那侯姓差役一声惊呼，我抬眼，一座不算豪华气派，却颇为整洁壮观的宅邸坐落在眼前。

　　我见那侯姓差役快跑几步，噔噔踏上花岗岩的石阶，边跑边对守门的差役喊道：“快！快去通知大人！肖先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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