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

　　我为了此事也气恼至极了！便是因着这个原因，一气之下，我索性也不回不周了，而我更是无心再四处云游，只在江州城外青山岗上的僻静处添了个宅子，自此再也不见殷墨虞。

　　后来，殷墨虞也知了没趣。头几年，他总会偷个空，悄悄来寻我，吃了几次闭门羹之后，他也不再来江州叨扰了。但还是会时不时地派红生给这边送许多新奇精巧的玩意儿逗我开心。最开始，我都让人送回，但是日子久了，我见小七他们喜欢，索性也留下给了她们玩儿去。

　　这次，不想我与肖成渊一场恶斗，将我那宅子折腾得残破不堪，我一时也没了去处。当时，因为一时情急只能求助肖成渊，可却未知会殷墨虞一句。我料想，换做平日，这位说一不二的青丘少主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但是转念一想，因着他先前几次大费周章地寻我，惹出不少祸事来了，不仅惹得天怒人怨，还令我惩罚他，让我俩这十余年都不曾相见一面。这次，若他再为我不计后果，任性而为，我断断是不会再给他好脸色了。如是，我猜想他应该不会太轻举妄动的。

　　索性不如让我尽情玩上些时日，到时候再回不周哄哄那个孩子性儿的美人儿，估计也就好了。

　　我心底算盘打得极是如意，心里自然也就高兴得很。我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身边金果儿和小七叽叽喳喳地又跑又闹，一抬眼，正对上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
　　那白皙的少年模样，可不是家书，还能是谁？

　　我直起身，微笑着冲他招招手，我心道许是见我这边热闹，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对什么都好气的时候。但那少年扑闪着一双大眼并没有看着我，相反，他正一脸惊恐地看着正在嬉闹的小七和金果儿！

　　家书这孩子与我见过几面，算不得熟悉，但也不是陌生。这少年面相生得可爱，但性子着实怯懦。在肖成渊的药庐时，每每见我都要涨红了脸去躲我，虽寥寥数言，但我对他的细致贴心很是印象深刻，自然心中的印象也不差。

　　但是眼下，家书那神情却让我心里一翻，小七和金果儿见我唤家书，也停下追逐动作，不解地向家书所立的方向张望去，那孩子见她俩停了下来看向他，表情竟是愈加惊惧和害怕起来！

　　“家书！”我直起身向那孩子走过去，但是没走几步，那孩子猛地转头看向我，本就白皙得似不健康的面上愈加没了血色而显得更苍白起来！一双乌黑大眼里写满了的除了胆怯，还有更多的是恐惧！

　　我虽不明情况，但还是试着做出了个自认为随和的笑意，对他伸出右手。柔和道：“过来。”

　　那孩子看着我对他伸出了手，神色一愣，但还不及我反应，他突然跑过来！拽住我的手就往船舱里跑！

　　“公子！”
　　我只听身后小七一声惊呼，但那孩子却根本不理，脚步跑得飞快！
　　“家书！”我被那少年拽得有些措手不及，但是我却不曾想这孩子看似单薄，手劲却随了肖成渊，也是不小！他死命拽住我的右手，脚步不停，扯得我手腕生疼。

　　我任那孩子一路拽着手腕奔跑，从甲板到船舱，光线骤然暗了下，由于眼睛调整不及，我只觉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忽然，我觉出家书猛然停住脚步，手腕上的力道也松了开。我正寻想着是不是遇见人了？结果下一刻便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顾被撞得发酸的鼻尖慌忙抬起头来，但是用力过猛，我只听砰地一声，头顶磕在一个硬物上，那人一声闷哼，我不由往后倒退一步。

　　索性视线逐渐清晰地适应起来，而且舱里也并不是十分暗淡，我抬眼，正见肖成渊退了几步，站在离我一臂之遥的地方，别着脸，兀自揉着下颚……
　　原来，我撞上的硬物，是肖成渊的下巴……

　　我讪笑一声，也摸了摸自己被他盾一般生硬的身体撞得发酸的鼻子，正想说点儿什么，只听舱外两声清脆的呼唤：“公子？”

　　我回过身去，金果儿和小七站在船舱外费力地向里张望，我笑着摇摇头，刚想说没事，我只听肖成渊身后传来一声已然满是恐惧的尖叫声！

　　“滚开！！该死的妖精！快滚开！！”

　　船舱外，阳光甫盛。

　　从舱外涌进来的风，把纶在脑后发丝弥在我眼前。再回身，我看见家书一脸惊恐地躲在肖成渊身后，死死地拽住肖成渊的衣襟，用满是恐惧的声音对着船舱外的小七和金果儿大叫：“滚开！！该死的妖精快滚开！！”

　　我难以置信地抬眼看了眼肖成渊，此时他的脸色也是变了！
　　能知小七和金果儿不是凡类……
　　“他……有阴阳眼？”我皱起眉，轻声问肖成渊。

　　肖成渊听罢只看了眼我，点了点头，转过身揽过家书的肩膀，用左手轻轻捂在了家书的眼睛上。

　　“莫怕，家书莫怕，她们都是好人。”

　　肖成渊将家书揽在怀里，用宽大的袖袍遮住家书的视线，低声地安慰着。而家书此刻也似个受了惊吓的小兽一般，瑟瑟抖得跟糠筛一样。

　　我立在他们近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安慰也无从下手，想寻根问底，也不是时候。

　　我回眼看看小七和金果儿，她俩也怔在甲板上，也是一脸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我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两个离开。

　　我叹息一声，心道家书此刻模样，肖成渊定是知晓其中原委，并且能处理的。而我在此处也不知所措，保不齐还是负担。
　　我正抬脚也要走，却听身后家书又是一声大喊：“小姐要去哪里？你的那两个随从都是妖精！你切莫过去了！”

　　我心内惊讶万分，回过身，诧异地看着一脸焦急又恐惧的家书，又看了此时目色沉冷的肖成渊，轻声问道：“家书你……看得见她们的真身？”

　　家书瑟缩在肖成渊怀里，似我头几次见他那般怯懦无二。他将整个身子隐在肖成渊的衣袍阴影下，只侧着小半张清秀的脸看着我，眼里的惊惧之色像他挥之不去的梦魇，连嘴唇都微微颤抖，泛了白。

　　“她……她们一个是只树妖，一个……一个没有脸！”家书声音颤抖得一句话都说不完全，我看着他这般模样心里大抵有了些判断，可是还有许多疑惑。

　　家书是见过小七和金果儿的。

　　我们都在同在一个屋檐下进进出出，我与肖成渊时常谈论说笑，而那俩丫头素来也不是安稳沉静的主儿，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这些时日，我们一起吃过茶，打过趣，但在肖成渊的药庐时，哪见过家书是这般模样？怎么这一出门，这孩子倒反常了呢？

　　我心道，家书既能看破小七和金果儿的真身，而我的真身模样怕也是要被他看破了。
　　我见他这般害怕至极的模样甚是可怜，却不敢再上前，只伸了伸手……又放了下去。

　　“那你，也还识得我？”我声音极轻，苦笑一声柔柔问道，心里却有些明晦不定了。

　　我心道，家书定是有阴阳眼无疑的。而所谓阴阳眼，便是一双眼能分辨世间万般姿态，能窥阴阳，视鬼魅。
　　而我等诡族，纵使幻化得外表再光鲜美丽，在他们眼里看去，却还不如看一个死物来的安心。

　　不伦不类才是丑陋不堪，不仅对他们，对诡族来说，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家书听见我问，神色却浮上一丝不解。

　　我心里猜想到什么，惊讶地抬起眼去看肖成渊，此时他的脸上终是也有了些许诧异。

　　“你能看得清这位小姐是谁？”

　　家书听肖成渊问道，不解地转头看了看我，我有些难为情地别过脸去，却听家书低着声音答道：“我吃过小姐给的馄饨，帮小姐倒过茶。小姐今天，怎么又换上了公子的装扮？”

　　我心头一热，忙走到家书跟前：“你当真看得清我？”我将脸凑到他眼前。家书脸颊一红，目光又开始闪躲起来。我见他方才毫无血色的脸上终于染上一抹红晕，神情也好了很多，忽地笑了起来。
　　“我啊，是怕有些看见我长得太漂亮了，这出门在外，给你家先生惹了麻烦怎么办？刚才家书这样勇敢，倒真真教我有些感动！不如，家书以后就来保护姐姐我，怎么样？”我抬手揉了揉家书头顶有些稚气未脱而略略泛黄的柔软发丝。
　　那少年脸色更红，将脸埋在肖南袖下，怯懦道：“我十三了……应该是可以保护小姐你的……”

　　“十三啦？”我让自己尽量笑得温柔，让他觉得亲近，觉得如沐春风。
　　我放轻了声音试图安抚他的情绪：“那你是答应喽？”
　　家书侧着脸怯怯地看着我，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对他微微笑着，抬手轻轻抚摸他的面颊。碰触间，家书瓷白的脸色更红了一些。他抬起眼来，似是痴迷一般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不消一会儿，他就闭了眼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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