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

作者:闫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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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江城篇 大蛇3


      肖成渊似是睡得极不安稳,眉心微微皱着,虽阖了眼,眉睫却似蝶翼,不住地颤动。

      “肖成渊,你可是难受?”我见他如此模样,不禁想起,我平日里若喝得多了,哪怕睡觉,也是极不安稳的。想于此,我不禁调运气泽,将其在掌心凝成一道浅色金光,缓缓倾斜到他额上。

      金光涌动似稀薄云海,散在他额上,融入他身体,只消片刻,我便见他眉心舒展开来,眉睫的翕动也弱了下来。

      我收回手,低眼瞧着肖成渊沉睡的模样不禁露出一抹笑意来:“凡人能生得你这般样貌,怕是前世拯救了天地吧?”

      “水……”
      沉睡中的肖成渊突然喃喃一声,我神思一动,回过神来,正见不知何时,我的指尖只离肖成渊的面庞不过寸许的距离。

      我叹了口气,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莫暌离啊莫暌离,你什么时候对这男色也贪痴起来了呢?

      桌上的茶壶里有家书方才换过的蜂蜜水,想来,怕是肖成渊半夜难受起来,也好与他解解酒气的。很是贴心。
      于是我起身去倒了杯微温的蜜水回到肖成渊榻前,低声道:“水来了。”

      可见他不起,无奈我只好摇了摇他。许是被我摇晃,我见他又皱起眉来挣扎半晌,终于睁开眼来,听我唤他,这才迷茫地看向我。
      我觉着此时的肖成渊,模样真是迷蒙又可爱,不禁又笑了一声:“起来,喝水了。”
      肖成渊倒是听话,真的撑着手臂,缓缓坐起了身。

      我将蜜水送到他近前,可他却两眼迷离得好似是没看见一般。我见那平日里清冷得不可一世的眸子里此刻弥满大雾,可是那双眼纵使朦胧着,竟也十分好看。可是不管我如何唤他,摇他,他就是不肯接过我手中的杯子……
      “方才究竟是谁要喝水来着……”我自顾自说着,仿佛有些不满:“哎……瞧着你这般模样倒是可怜,本娘娘便大发慈悲,亲自伺候你一次吧!”
      说罢,我抬手将杯子放在他唇边,微微倾斜,似是感受到了唇边温热的蜜水微甜,肖成渊倒也是配合,竟微微翕动着唇瓣,不多一会儿,便将半杯蜜水一饮而尽了。

      “还要么?”我收回杯子,轻声问道,生怕惊了他。

      肖成渊迷蒙着回眼来看我,目光直直,愣怔的样子与往日完全不同。与往日里的清冷端正,矜贵持重相比,此刻的肖成渊多了几分呆傻童真,极是听话的模样倒也让他多了几分可爱。

      肖成渊摇摇头,示意我不要了。

      行吧!不喝就不喝吧,省的晚上水喝多了还要那啥……我站起身,打算将杯子放回桌上,可我刚起身,突觉垂在身旁的袖口一紧,我低眼,原是肖成渊正拽着我的袖襟不撒手呢。

      我抬手抽了抽,他似是觉出手中衣料要脱手而去,竟连忙又加了只手来,死死地将我的袖襟攥在了怀里!
      他这是干嘛?
      我眼见他用力攥着的袖襟起了褶皱,不禁矮身坐下,低声与他道:“放手,我得把杯子放回去。”
      肖成渊用力地摇了摇头,一双清冷的眼中竟似翻起了许多不甘与恐惧,全然不见平日里君子修身所约束的那般举止克制。
      “听话。”
      “不要!”说话间,肖成渊突然伸出双手捧起我面庞,朦胧的双眼在我面上一阵逡巡。
      我被他这般孟浪的举动惊了一下,却见他这般模样倒也没有什么越矩的行动。又想到他此刻定是因为醉酒而神识不清,于是便也不忍心打扰他了,只好忍着笑意,轻声问道:“你做什么?”

      “好看。”
      我一怔:“好看?你是说我好看么?”
      肖成渊不言,只重重点了点头。

      我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厮,平日里见他极是端正收敛,性子大多时候也是清冷礼貌,心思深沉,很难让人猜想透彻。这怎地喝了酒,倒是生出这么多坦诚的小性子来了?

      “我知道我好看,”我笑道:“你也好看。”

      肖成渊听罢不言,只是抬着一双手捧着我的脸,朦胧着一双眼似是强忍困意,仍是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我。大有端详不明白便不罢休的意思!
      “听话,睡觉吧!”我抬起手来本欲将他捧着我面庞的手拿下来,却在碰触到他缠着细白纱布的左手时,肖成渊突然“嘶”地一声,猛然将手收回自己身边!

      “疼……”

      我心里一惊,别是伤口又开裂了!于是赶忙拉过他的手来瞧,可只见那细白的纱布完好无损,半点血丝也不见。

      “呵!骗你的……”肖成渊见我如此,皱着的眉头突然一展,竟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厮……不仅酒量差,怎么喝醉了还学会了骗人?
      我这边正欲嗔他,却觉肩头一沉!身体也被人熊也似地紧紧抱住!

      “哎!你放开我!”这一抱,倒令我不自在起来,我边挣扎边想,这个肖成渊,怎地喝了酒,思维便如此跳脱!他究竟意欲何为啊?
      “抱!”
      肖成渊一个字扔得掷地有声!仍是不为所动,我越是挣扎,他便抱得越紧,我挣扎几下,他的力气更是不减!不禁让我哭笑一阵:没想到,这凡人的力气竟然这样大!

      我见挣扎无用,无奈只能放弃抵抗。肖成渊见我不动了,也安静下来。他伸着一双长臂将我环在心间,可我又怕他此刻混沌不清,稍有不慎滑落下来怎么办?于是我又大发慈悲地抬起手来,扶着他的脊背。想想,又怕他难受,我又开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以示安抚,似哄个婴儿一般,希望他快些安稳下来。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紧紧拥着我的手臂力道渐渐松了,我侧脸去看,果见他已然气息均匀,无声地睡了。

      我将他放平躺下,学着家书的样子将他安躺妥当。心里虽一边埋怨着:我堂堂不周山的大家掌几时伺候过别人?另一边却也为能瞧见方才肖成渊醉酒后无意识的撒娇而感到一阵窃喜。
      这平日里清冷矜持的人果然克制久了,滋生出来的隐秘小性子也如此迥异可爱。

      如是,折腾半宿,我才回到我屋里。喉咙里又隐隐地疼了一下,我轻咳一声,转身,本想着去寻杯水喝,却见那深色的桌案上,不知何时多摆了一样东西。

      那是个银狐抱月样式的白玉盒子,上边有金丝扭成的花扣子。大小,比胭脂盒子大不了多少。

      我心里突然一翻,赶忙环顾四周,可竟是连丝气息都找不到。

      我推窗而望,眼下,暮色四合,连街上的灯火也熄得差不多了,真真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见我开了窗,唯独那窗外伺着的春风又轻快地跑了进来,送给我一些莫名的花香,还有一些清凉。

      我回身,拿起白玉盒子下压着一纸信笺。
      展开。

      “离儿吾爱:
      山青水长,恨不能在你身侧。
      盼你速归。”

      那信笺寥寥几字,并无落款,但那字迹我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我将那白玉盒子打开,里面安静地躺着几枚嫣红色丹药。这是青丘的疗伤圣品,九转回元丹。

      是了,定是殷墨虞知道我为尸气所伤,特地送来的。

      我临窗站了许久。
      想着我到底有多久没见到他了,细细盘算,也是十年有余了。

      这十年,不是不能见,是不想见。我躲在这江州的宅院多年,便是躲着他。
      这十余年间,我时常规劝自己,生气归生气,殷墨虞他于我而言,到底不是寻常。而且这十余载的时光,合着我这性子,再大的事,经历过这许多岁月的洗涤,或许也都该让我能淡然处之了。
      可一想起那事,我仍是不愿见他。或许并不单单只为那事……大抵是我自己对他那隐约而模糊的情谊,是我,始终不能确定罢!

      抑或是,我不确定的,仍只是我自己。

      我叹了口气,低眼瞧着正被我指腹轻轻摩挲的银狐,白玉温润,雕琢得细腻。一如他的笑意,我从寻不出一丝破绽。

      山青水长,大荒到凡世。

      到底是我,不能陪在你的身边。

      这夜无梦。

      可我也像醉了酒的肖成渊一般,睡得极不安稳。
      虽是无梦,闭了眼,我却总能看见那些年的铁马冰河。车辚辚,马萧萧,我总会想起那一身染血的白衣在我面前倒下,时至今日,哪怕明知这是梦境,是幻象,可我还是会抑不住这一阵阵心慌,憋闷得人心口生疼。

      辗转反侧,直到天光微亮。

      金果儿和小七携手而归,轻手轻脚地开了房门,却见我已经收拾得衣妆妥帖了,不禁瞪起眼睛,似是遇见了什么天大的事。

      “娘娘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金果儿轻声叹道。
      “睡不着罢了。”我坐在桌面,应了金果儿一声,恍惚觉着嗓音好多了,连前几日时不时会有的刺痛感也消失了。想来,到底是青丘的伤药对症了。

      “娘娘今日的嗓音好听多了呢!”小七灵巧过来与我倒了杯水。

      我将昨夜放在我桌上的白玉盒子拿出来:“昨夜,是红生来了?”
      “红生来过?我怎地不知?”金果儿将那盒子拿在手中反复查看,皱眉回我。

      “连你也不知么?”我也心下犹疑,红生来过,怎地连金果儿也不知会一声儿?我见金果儿犹疑,也不想为这些小事刨根问底,遂道:“罢了,不过是来给我送些疗伤的药物,昨夜我回来时就已经放在桌子上了。”

      “哈,说到底,还是青丘的丹药好用,金果儿你听,今儿个娘娘的声音就好多了!”

      “恩,是好多了。”金果儿心不在焉地应着小七,我心道她定是又腹谤埋怨起红生这个榆木疙瘩了。

      “走吧,你们收拾收拾也一道下楼去!难得我今日起得早,倒是有点馋宋嫂子家的小馄饨,去看看去!”说着我站起身,揽过金果儿的肩膀,低声与她道:“你与红生几日不见便要恼他,我与殷墨虞这许久不见,换做你,你是不是要把他片成鱼片汤?”

      “娘娘胡说什么!我与他并不是你想得那样!”金果儿听罢连忙嗔着我道,可脸上神情倒是极不自然起来了。

      我见状,忍不住笑道:“是也好,不是也好,虽说那榆木疙瘩木讷了些,但到底也是顶可靠的一个。小七你说是也不是?”
      “哈哈,不可靠,殷少主也不会那般倚重他!”小七乐呵呵道:“金果儿是不是还不知呢?若不是咱们娘娘知会殷少主,这会子雷云大泽岸上的芦苇都要被那些来求亲的水族踏平了!”

      “这……这怎么听着倒像是我误了他?还是算了吧,娘娘,还麻烦我的好娘娘再跟殷少主说一声儿,让那榆木疙瘩该看的看,该瞧的瞧,本姑娘可误不起他这位大神。”

      “那不行,你不是不知,我一直跟殷墨虞要红生来着,他一直不给我。我还指望你,什么时候能能将他拉倒咱们不周来呢!到时候,我将西山那处灵气充盈的溧水泽给你们……”

      “娘娘!娘娘又在胡说!”

      这一早,嬉笑一通,美食一餐,倒是也有益这一天的好心情。

      吃过小馄饨,金果儿便要赶去青山正在修缮的宅院监工去。我盘算着今日一天我也无甚大事,加之我的嗓子也好了差不多,便让小七也随她一道去了,两个丫头伶俐,倒是有个照应。
      而我则独自拎着两份打包的食盒回到药庐,进门正瞧见肖成渊着了一身烟青色的轻纱袍子,冠发端正,眉目清朗,难觅昨夜醉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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