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

作者:闫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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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江城篇 妖骨5


      “怎么了?”

      我不明所以,循着金果儿目光看去,却见身后那大毒尸的尸身上不知何时,竟冒出汩汩青绿色的烟气来!

      是尸毒!

      我心道一声坏了!方才这一阵浓烈臭气我以为是这毒尸尸身腐败的气味,却不想这大毒尸体内,竟是填满了尸毒的!

      我连忙捂住口鼻,但仍是觉得肺腑间一阵火烧火燎。我摊开掌心,眼见手心已然泛起一丝青乌之气,只好连忙封住气脉。

      肖成渊见状,忙将那无心的铜铃扔在了地上,“苍啷”一声从腰间拔出本已入鞘的长剑,抬手便欲碎了它。

      “且慢!”就在肖成渊的剑身与铜铃碰撞同时,我只觉自己身上也好似中了一剑般一阵剧痛,我连忙喊肖成渊住手。

      “哈哈哈哈,想不到吧!你们若毁了这金钟铃,里面的美人儿也会受伤,若你们不毁了这个法器,那她在里面可就要被活活毒死啦哈哈哈哈!”结界外,被捆了个严实的胖子如是喊道,我抬眼去看肖成渊,不想眼前已经模糊一片了。

      头脑越来越沉,再难支撑身体,我捂着口鼻慢慢滑落,恍惚间,我能听见金果儿的惊呼:“先生!求您快想想办法啊!娘娘,你抬眼看我,别睡!你看我!”

      我抬眼,却见肖成渊已在结界边缘。此刻的他神色颇是凝重且焦灼,眉心皱在一处,但周身气泽还是冷静的。
      我见他忽然抬起左手,握住驱魔剑的剑身,右手执剑,猛然从左手抽出,霎时血色染满剑身与他的衣袖,鲜血淋漓,滴落一地。

      他以自己鲜血为墨,在结界上飞快地画出许多我看不明白的符文,长袖被血迹茵染得如一幅恣意的雪地红梅,那晃动的身影,倒好似夕阳下的流水,闪着点点金光,蜿蜒得我心里一暖。

      打破金钟会令我受伤,不打破金钟我便无法出去。我知他是在试图用他驱魔世家的纯阳之血破了这个结界。

      “多谢。”我喃喃道,黑暗袭来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肖成渊双手持剑,用力刺向满是符文的金钟结界。

      这一眼,我看见了他的眼。沉稳又卓绝,坚定里却布满焦急。那双眼,果然是美极俊极,这双眼,怕是我要好一阵子都难忘了。

      待我朦胧醒来,似是不知何时了。窗外,朱衣巷的烟火喧哗,微醺的东风轻巧而来,送了我一地落花。

      我欲起身,可甫一稍稍用力,我只觉喉咙突然一阵剧痛!仿佛吞了一锅热辣的火锅汤水,又或是吞了一根狼牙棒,灼刺得人一个激灵。

      小七本在桌旁擦拭瓷器,听闻我醒慌张跑来:“娘娘醒了?可还觉得好点?”

      我点点头:“好多了。”出口的嗓音登时吓我一跳!我的嗓音,竟是比砂砾磨过的鞋底还要粗糙!

      小七见我面露惧色,忙道:“娘娘别怕,娘娘的嗓子被尸毒气伤了,肖先生说得养一阵子。娘娘,你且安心,过阵子就好了。”

      过阵子还能好么?真的?

      “只是娘娘这阵子不能说话,需安心静养。”
      什么?不能说话?憋死我算了!

      我接过小七递过来的一杯温热白水,凉得不温不火,恰到好处。可是滑落入喉,仍是疼得我皱了眉。

      “我睡了多久?”无耐,我只能以神识传音,问小七道。
      “娘娘睡了两日了。”

      两日?这么久?

      小七将我扶直起身,见我精神尚好,又道:“金果儿去给您熬汤药去了,这会儿怕是也该回来了,娘娘想吃点什么?”

      我摇摇头,嗓子疼得犹如吞针,哪里能吃得下什么东西?

      “对了,肖先生怎么样?”
      “他啊,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伤了手。”

      伤了手?是了,他以血破结界,是为了救我。
      “家里可还有从不周带来的伤药?”
      “有的,娘娘放心,都给肖先生送去了。说到底,不想他竟是这般仁义,先前我极不信他,经此一事,我倒是觉得他还是蛮可靠的嘛!”

      我听小七说罢淡然一笑,心道我这俩丫头向来爱憎分明,能这般认可肖成渊,我想他可不知这事得是多不易。

      正说着话,金果儿轻轻地开门进来。她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托着的是一碗氤氲着温热药气的清苦汤药,让我见着就忍不住一阵恶心。

      金果儿抬眼,见我醒来倚着枕被坐着,惊喜道:“呀!娘娘醒啦?正巧这药也熬好了!这是肖先生亲手配制的,我瞧着十分用心,娘娘既然起来了,快趁热喝了吧!”
      “我不要!”
      金果儿一愣,不禁苦笑道:“知道娘娘现在不能说话,难受,但药总要吃的啊!”
      “那我也不要!”我神识传音,不住地抵抗!饶是小七和金果儿都来劝说,我仍是难改我最讨厌吃药这个事!

      我这人,不,这狐,平生最讨厌苦味东西,世间百味何其多,为何偏要有这么一味?而这苦味里,尤其是药,自我打小我便深以为敌,时至今日仍是。

      “娘娘听话,身体要紧,吃了吧!”
      不吃!左不过这点尸毒,我运功几日也可祓除!
      “娘娘!”
      娘都没用,不吃!
      “娘娘真不吃?”金果儿无奈道。
      我摇头,不吃!
      “那我只能唤肖先生亲自来了。”
      他来我也不吃!

      金果儿和小七对视一眼,无奈至极,金果儿将药碗交给小七,转身便往外走。

      我见状连忙唤她俩,吃不吃药这是我的事,与肖成渊何干?我这点小脾气和软肋若让外人看见,往后倒教我辛苦竖立的威仪形象与高贵颜面往哪儿搁?

      可是还未等金果儿迈出门,那边倒是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金果儿将门打开,正是肖成渊背手而立。

      这人,倒是未卜先知,与我这俩丫头心有灵犀了。

      “肖先生来啦,请进请进。”金果儿见是他来,忙笑着,便将肖成渊往里请。
      “方才听闻你们说闹,便料想是你家娘娘醒了,”肖成渊抬眼看我,款款道:“千秋可还好些?”
      “哎,只是娘娘不肯吃药,肖先生快劝说劝说我家娘娘吧!”小七也急了,好在不忘给肖成渊递上茶水,倒也不失礼仪。

      肖成渊走到我这一方窄榻前,矮身与我坐了个对脸,脸上有和煦笑意,虽不浓烈,但往日里锐利如斯,眼下却是多了一分温润与柔和。

      我低眼,见他左手缠着细白纱布,似是故意隐在袖下,看不真切。他伸出右手,五指葱白如玉,修长细润,骨节分明如竹节。

      这是要与我号脉的姿式。

      我伸出手腕许他号脉,心道,我又不是俗世之人,这平常号脉之法当真管用?

      我伸着手腕,腕上是他微温的指尖,我瞧着瞧着心里有一丝微动,融着一室暖阳,像是化开了的一池春水,漾起一道涟漪。

      “他的手……还挺好看的呢!”我神识传音,金果儿和小七听了,禁不住掩嘴去笑。

      笑什么……

      “娘娘期初还不甚信这世间还会有如此好看之人,可见群众目光雪亮不假,自然错不了。”小七亦在神识里与我打趣。
      “这肖先生真真是好看极了,别说这地上难寻,就是天上天下,也没几个!娘娘,你说是也不是?”
      “好看是好看!我瞧你喜欢得紧,你若愿意,我便把你给他吧!你啊,就跟他回家,日日夜夜看他的脸可好?”
      “还有手!”金果儿也参与进来,与我一起打趣起小七。

      我不禁哂笑,这情形,倒像是我们在欺负肖成渊呢!我们说着他听不见的小话儿议论着他,愈发让我想起那些年还在离恨天求学时,授课的星官在上面讲课,趁星官不注意,我与龙端和殷墨虞他们几个一起偷偷传字条的情形。

      小七见我和金果儿又来打趣她,撅起嘴巴,神识里传来抗议道:“你们也就欺负我罢了!我不理你们了!”说着小七跺着脚,转身出了门去了。

      我绷不住笑意去看金果儿,她此刻也在掩嘴偷笑。

      “你去看看她。”

      金果儿笑着点了点头,收了我的嘱咐,转头对肖成渊道:“先生与我家娘娘说话吧,我和小七出去一趟。”
      肖成渊早见我们主仆三个眉来眼去地乐不可支,倒是一直很淡定。金果儿说话时,他也号脉完事,抬眼与金果儿说了声“去吧”,金果儿福了一揖,转身也出了门去。

      临了,这丫头突然回身:“对了先生,我家娘娘是顶不乐意吃药的,这药嘛,也拜托你啦!”

      我不吃!!

      岂料肖成渊倒是成竹在胸,掷地有声地回了一句:“好。”

      好好好……好个大头鬼。我才不要吃这东西!

      我不吃!不吃!不吃你还递过来作甚?!

      我抬眼,皱眉,越过近在眼前的一碗浓烈汤药,怒目肖成渊。

      可是他的神色倒是极自在。见我不为所动,便将那药碗收回自己近前,用汤匙舀起一匙深色的灾难液体,道:“我喂你?”

      我知他不能与我神识而语,只能连忙摇头。

      说不吃就不吃!我堂堂不周山的千秋娘娘,连这点气魄还没有么!

      肖成渊见状,叹了口气:“为了这副药啊,我真是煞费苦心。怕药量太轻不起作用,更怕药量太盛刺激得你疼痛。娘娘当真要辜负成渊这番心血?”

      我抬眼,知他意思是我与凡人不同,他纵医人无数,可这医狐狸,想必是头一份了,无论是成分还是药量都要斟酌,的确不易。
      可我见他说得可怜,神色却无丝毫可惜,仍是晓风明月般,清朗如旧。顿时又让我生出许多不信。

      “乖,听话。”一匙汤药又送到我嘴边,我又是一愣,这一声“乖”,声音低沉得令人心下一片酥麻,险些撼动了我辛苦筑起的强大防备!

      “你看这个。”我低眼,见肖成渊缠着细白纱布的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包东西:深色的油纸掩不住一阵阵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甚是让人熟悉。

      是王嫂家的蜜饯啊!

      “听话,把药喝了,这些便都是你的。”
      这是在哄小孩子么……可是……
      可是这一连躺了这两天,醒来除了一杯白水还什么都没进嘴,这嘴里此刻可真是要淡出个鸟来,眼下见了这蜜饯,倒让我忍不住舌下生津了。

      我犹豫张了嘴,唇上微温还凉,还没等我抗议,一股极是刺激的药气落在唇舌,直窜上脑!清苦的味道霎时间弥漫开整个口腔!不好!此物有毒!我要死了!本能我便要将嘴里的灾难吐出来,可唇边突然又被一颗微凉的话梅撬开,那丝丝带着清凉的酸甜,顿时中和了不少药味。

      我抬眼,正瞧见肖成渊近在咫尺的脸……

      那一双眼噙着微微笑意,似有幻术一般。我仿佛看见一道春日暖阳照进了一池幽潭,清霜慢融出无边春水,倒影着我的容颜,温柔又缱绻。令我着实挪不开眼了……

      肖成渊微微笑着,平日里的清冷也似被春风感染,和煦得让人心都碎了。

      “好吃么?”
      我点点头,好吃。

      “这汤药是不是也不是很苦?听话,喝完了,这些都是你的。”
      我又点点头,待回神,那一碗清苦的灾难药汤什么时候没的,我竟是毫无印象了。

      我拥着被子,手里多出一样东西,是一包样式各异的蜜饯,肖成渊起身将药碗放在桌上,又回身与我身边坐下,抬手覆上我的额头试探我的体温,又沉声道:“酸气伤胃,少吃点,待会儿吃完饭再吃也不迟。”

      我恍惚心里一暖,心道小七说,群众的目光是雪亮的,古人诚不欺我。

      他的身后,有风起,窗外的桃花又散进来一两片。

      “好看?”
      我一愣,回过神来,什么?

      肖成渊笑笑:“娘娘可是见我好看才入了神?”
      我不觉脸上一热,慌忙别过眼,胡说,明明是天光正好,是我想快些出门去。

      “想快些出门就安心好好将养几日,按时用药,自然好得就快了。”
      ……好吧,听你的,日日都能听见窗外有来吆喝的那么多好吃食和好玩物,我却吃不了,玩不到真真是煎熬。

      等等!

      他他他……他竟然能听见我神识传音?

      我瞪起眼来,肖成渊忙别过眼去掩嘴轻笑……我的天……那我和金果儿还有小七方才议论他,他竟是都知道的?

      这这这……这真是比上课时被星官抓到字条还尴尬,尴尬到,那字条上,写的就是关于星官的言论啊……

      我僵了僵嘴角,抬手捂上温热的脸颊,神识传他道:肖先生,真心的,您啊,是真的很俊呢……

      ----妖骨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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