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妖不殊途

　　“长离。”身后传来慕辞的呼唤，她高兴地回过身，笑容却僵硬在了脸上。一柄长剑从背后刺穿了他，他倒了下去，洛长离想扶住他，却看见身后刺他的人，正是自己。她的手中拿着一把剑，血沿着刀刃滴落在松软的泥土里……

　　洛长离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梦中的恐惧转化成一身冷汗。

　　“醒了！”凌渊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进房中，见到她醒了，禁不住喜形于色。

　　洛长离茫茫然地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身在何方。

　　凌渊拿手在她眼前一晃，“能从嗜血魔手里捡回一条命，你可真是福大命大。”

　　洛长离回过神来，方知自己没有死，被人救回了苍云。

　　她回想起画舫之战，只觉得像是大梦一场，但是伤口的疼痛又清楚地告诉她那些事情是真实存在的，不过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她抬头看了看凌渊，他无事，那么慕辞他……

　　她动了动唇角，欲言又止。

　　“什么时候长离大仙说话也吞吞吐吐了？”凌渊调侃道。

　　洛长离勉强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神思恍惚。

　　凌渊看穿了她的心思，叹了口气，“慕辞他……”
　　“他怎么样了？”洛长离突然抓住了他的袖子紧张问道。

　　他笑了一笑，“放心吧，四大长老合力护住了他的心脉，他暂时无性命之忧。”

　　“我去看看他。”虽然悬着的心放下了，但她仍是不放心，从床上挣扎着想起来。

　　“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还是老老实实躺床上吧。”凌渊按住她，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我知道你担心他，但他还在昏迷着，你现在过去也没有用，还是先养好自己的伤。”

　　洛长离闻言只好点了点头。

　　这时，从门外飘进来一阵药的苦味，“凌渊师兄，药熬好了。”

　　“给我。”凌渊接过药，走到了床边。

　　洛长离瞅了一眼那碗黑乎乎的汤药，打了个哈欠，“我困了，要睡觉了。”

　　她眼睛一闭佯装睡了过去。

　　凌渊也不恼，喝了一口汤药，慢慢地俯下了身子。

　　洛长离眼睛眯开了一条缝，眼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好像不太对劲，慌忙推开他，“你干什么？”

　　“你不愿意喝药，我就只好亲自为你哺药了。”他笑得不怀好意。

　　在洛长离看来，这笑容就是异常猥琐了，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流氓！”

　　“我就是流氓，流氓熬的药，你要不要喝？”

　　“喝，当然喝。”

　　面对威胁，洛长离承认自己的确没什么骨气的，但她还是很抗拒喝药，于是退而求其次道，“能不能在药里放点糖啊？”

　　“不、行！放了糖会影响药效，这点常识应该有的。”凌渊并不因为洛长离可怜兮兮的样子而心软。

　　“没得商量吗？”

　　“没有！”

　　这下洛长离彻底绝望了，她只好接过药，以一副大义凛然安慷慨就义的模样捏着鼻子，也不用汤匙，咕咚一口就把药吞了下去。

　　本以为一口吞下去就没感觉了，谁知药汁残留在舌尖，苦不堪言。

　　世间怎么会有这么苦的药！她哈着气驱散嘴里的苦味。

　　“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嗯。”

　　洛长离目送着他离去，不知为何觉得他的背影有些孤寂失落，是自己多想了吗？

　　凌渊掩上了房门，自嘲地笑了笑。

　　她醒来后心心念念的便是慕辞，那么自己在她心中，可曾有一席之地？

　　在床上躺了三日后，洛长离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她下床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慕辞。

　　据苍云的弟子说，慕辞从青城回来后便一直昏迷。

　　洛长离站在冰床边，低头凝视着他，颤抖地伸出手，轻柔地抚过他的眉，睫，唇……还有脉门，微弱地几乎触摸不到。

　　“睡够了就醒过来吧，好不好？”

　　他躺在冰床上，像是在熟睡着，因为做着一场好梦不愿意醒来。

　　洛长离的心跌入了冰窖，复又恨，自己的无能……

　　如果不是为了救她，慕辞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这个时候她偏偏无法变出蓝连。

　　她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忽然听见了一阵抽泣声，循声便看到了蹲在角落里的翎默。

　　她将头埋在自己的臂中，身子不停地抖动着。

　　洛长离走了过去，抚了扶她的脑袋，“慕辞是苍云最厉害的捉妖师了，他肯定能醒过来的。”

　　“真的吗？”翎默抬起了一张即将崩溃的小脸看着她，眼眶中充盈着泪水。

　　洛长离笃定地点了点头。看见她温柔宠溺的神色，翎默哆嗦了一下，放开了手趴在洛长离怀里大哭着，“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慕辞哥哥，如果不是我执意要去报仇，慕辞哥哥就不会受伤……”

　　洛长离紧紧抱着她，让她在自己的怀中哭泣。

　　悲伤的情绪应该有一个宣泄口，憋久了就会得病。

　　许久后，翎默止住了哭声，抬起脸，“我听到长老们说，慕辞哥哥虽然性命保住了，但是可能永远不会醒了，洛长离，你说慕辞哥哥真得会醒来吗？”

　　洛长离听得心头一震。

　　永远不会醒来是什么意思？是她再也见不到他的一言一笑，还是再也听不见他为自己弹得琴声？

　　她不能接受，他一定要醒过来，醒过来！

　　还有很多的人在等着他，四大长老、凌渊、翎默……

　　“会醒来的，一定会醒来的！有我在，我一定会让他醒来的！”洛长离道。

　　这句话，既是对翎默说的，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翎默怔怔地看着她，洛长离的说出的话总是有种让人信服她的力量，她坚定地点头，“嗯，慕辞哥哥一定会醒来的。”

　　“当然！”洛长离握紧了拳头，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翎默破涕为笑，“谢谢你，洛长离。”

　　“没大没小，叫我长离大仙。”

　　“笨蛋洛长离，快拿开你的手，不要摸我的脑袋，会长不高的啊。”她瞪着洛长离，却是没有像往常一样那么抗拒她了。

　　洛长离噗呲一声笑出来，“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这么迷信。”她笑着把翎默的头发揉成了鸟窝。

　　小孩子果然是好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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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了两天两夜的功夫，洛长离终于在藏经阁中找到了一本记载妖物妖气的残本。

　　她如获至宝，一字一句细读起来，两个时辰后终于看完。

　　这时她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立刻把书放回了原位，走出藏经阁，就碰见了凌渊。

　　“我说最近怎么总看不见你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还不是太无聊了！我来这里看看书。”洛长离脸不红心不跳道。

　　“是吗？”他的语气显然不信，洛长离来苍云好几年了，进入藏经阁的次数屈指可数。

　　“你身上的伤怎么样？”

　　“都好了，不信你看。”洛长离怕他不信，特意活动了一下筋骨。

　　“的确是生龙活虎。”他笑道。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他收起了笑容，面色有些犹豫，“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我知道有些话憋着是很难受的，就像是闹了肚子却不能上茅房一样。”洛长离拍拍他，似乎深有体会。

　　“对不起……”他缓缓开口，“画舫上发生的事情我都记起来了，你的手臂是我砍伤的，是我……拖累了你们。”

　　画风变得太快，没想到他吞吞吐吐了半天竟是想说这个，先前安慰完一个小翎默，现在又来了一个大翎默。

　　洛长离憋住笑，坐到了台阶上，调整自己的语气，“这不是你的错，红萝力量强大能蛊惑人心，一般人根本无法抵抗，再说我也是故意被你砍伤的，这是苦肉计，不关你的事。”

　　顿了顿，她继续道，“而且此行我们的任务也完成了，除掉了嗜血魔，翎默的大仇得报，这些都是好事呀。”

　　“这些的确都是好事，但是慕辞……”

　　“慕辞肯定也能醒来的！”她的目光灼灼。

　　凌渊点了点头，在她身边坐下，叹了口气，“其实，我宁愿现在躺着的人是我。”

　　这样，也许你就不会如此难受，强颜欢笑。

　　洛长离愣了一愣，冲他挥了挥拳头，“你要是敢晕过去，我一定会狠狠揍你，直到把揍醒为止。”

　　凌渊微微笑起，“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洛长离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已经远去了，他还是一直坐着。

　　长离，不管你是何身份，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暗暗道，起身走进藏经阁。

　　目光扫过，抽出了那本放得斜斜歪歪的书籍，翻了开来，看到了其中一页，“恢复妖力其过程痛不欲生，稍有差池，恐遭反噬，轻者走火入魔，重者魂飞魄散，此乃凶险之法，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使用。”

　　他的目光就此停住了，再也不能向前。

　　难道她要恢复自己的妖力去救慕辞吗？

　　从屋顶天窗投射下的日光偏移了位置，一片阴影落在了他的脸上，半明半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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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云西南方向有一片茂林，月光穿过幽暗的树林，洒下一层银白的色彩。

　　洛长离坐在一处磐石上，托着腮望着明月。

　　妖……自己真是妖吗？为什么这一切自己都想不起来了？妖王、红萝……她抱着脑袋，感觉脑袋要炸。

　　算了，不想了，还是先恢复妖力吧。她回想着《妖物志》上恢复妖力的方法，开始运功调息，然后吸收着月光的灵气，将灵气慢慢渡入自己的体内。

　　只有在体内攒聚足够多的灵气，才能逼迫散在四肢百骸重新凝聚。

　　月落又日升，日升又月落，她吸收着日月灵气，一动不动，形似雕塑。而每一日，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在不远处静静地凝视着她。

　　他的心似乎被两条线牵引着，纠缠着，他不希望她用如此凶险之法来恢复妖力，救醒慕辞，但他知道这是唯一能够让慕辞醒来的方法，只要他醒来，她就不必再强颜欢笑，他们三人又能回到以前的时光。

　　洛长离感受到体内的灵气已经充裕，慢慢呼出一口气。她要进行下一步，这是最关键的一步，她在丹田处打开几个小缺口，将储存的灵气分成几股慢慢地释放而出，灵气流过四肢百骸，一点点推动着四散的妖气凝聚。她的额上汗珠涔涔，烈焰焚烧般的剧痛让她的身体不停颤抖。

　　小溪流一般的灵气根本推动不了妖气的凝聚，反而使得妖气暴涨，在体内四处乱窜，此时她四肢百骸经络穴位都痛了起来，似乎有千万刀片刮过，疼痛不断叫嚣着。有温热的液体滑过眉睫，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慢慢消失，脑袋却开始嗡嗡作响，一切变得模糊，努力了许久妖气仍未能凝聚，她一咬牙，索性打开所有闸门，让奔腾的灵力如同大潮般一泻而出。灵力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前奔涌，推动着妖气重新汇聚于。

　　“啊－－”撕心裂肺的痛楚让她忍不住叫了出来。痛苦的大潮已经席卷了她的神志，她甚至想要抽出短刀刺死自己一了百了，但是仅存的一点理智阻止了了她这么做。

　　躁动的气息不断在血管里疯狂奔涌，体内似有一头野兽不断咆哮，似乎就要挣脱□□的束缚破体而出。她猛地站起来了，眼睛里流露出野兽一样的嗜血光芒，身体渐变成透明，清晰可见的蓝色的血液在血管中流动。

　　各种前尘往事如同剪影在她眼前出现，红衣小女孩，蓝衣小女孩，她们好像在练功，旁边还坐着一个人，温柔地看着她们……

　　突然，战火蔓延，防御禁制被破，妖界派出群妖。衣袖中的蓝衣女孩从空中向下望去，尸横遍野，血肉横飞，那些在动的人拼尽最后一口气厮杀着。整片原野被鲜血覆盖，变成了惨烈的修罗场。

　　一股难以言壮的情感直冲她的天灵穴，她痛苦地喊叫出声，疯狂地横扫树木。凌渊冲了出去，紧紧地抱住她，“洛长离，不要让妖性控制自己！”

　　她的眼神中闪一丝迷惘，从身上抽出一把短刀递给他，“杀了我，快杀了我！”

　　他没有接过短刀，不断地输送着自己真气遏制她体内的力量，就在下一刻，洛长离整个人带着刀撞进了他怀里。

　　短刀刺进了他的身体，把他钉在了树上，洛长离狞笑着，下一刻只要她转动刀柄，就能将他的心脏彻底豁开一个口子。

　　“如果我的死能够唤回你的神志，那么我心甘情愿……”他闭上了眼睛，又看到了与她初逢的那天，她坐在棺材上，手中捏着一朵蓝花把玩。

　　他的嘴角慢慢地绽开一丝笑意。

　　洛长离握着匕首的手松了下来，随他一起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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