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妖不殊途

　　吃了几日粗茶淡饭后，今日的伙食终于恢复到了相府应该有的水平。

　　或许是经过昨日一事后，杜忧云不敢再怠慢他们了吧，洛长离如是想着，来到楼下，见凌渊抱臂倚在门框上发呆。

　　“一日之计在于晨，放着大好时光不去逍遥竟然在这发呆！”洛长离大言不惭地说道。

　　“逍遥自有人，不过不是我。”凌渊回过神，飘悠悠说道。

　　洛长离挑了挑眉，这人一早便这副阴晴不定的样子是受什么刺激了，她往房内张望了下，不见慕辞。

　　“怎么不见慕辞？”

　　“一早就和杜忧云出去了。”他懒洋洋答道。

　　“什么，和杜忧云出去了！”洛长离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有没有说去做什么？”

　　凌渊耸了耸肩，表示不知。

　　“算了，看你孤身一人也怪可怜的，我陪你吧。”说着洛长离也倚靠在了门边的墙上。

　　“你想等他，大可不必用这种方式。”他道。

　　洛长离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很久，道，“你心情不好，我只是想陪你一会儿。”

　　他闻言没有作答，唇角的笑意渐渐漾出。

　　一晃便是三个时辰，两人各怀着心事一动不动，仿佛入定了般，惹得那些路过的丫鬟小厮满脸狐疑地看了两人好几眼。

　　到了申时，慕辞终于回来了，是和杜忧云一起回来的，两人靠得格外近，而且有说有笑。慕辞向来淡漠疏离，待人也只持三分冷淡，三分矜持，另四分的温文尔雅也是出于礼节性的涵养，只是，今日在洛长离眼里，他分外地与杜忧云亲近，看着杜忧云的眼神也是柔和如春风。

　　他们俩站在一起笑吟吟对视时，让人不由想起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之类的词语。

　　洛长离只觉嘴里一片苦涩，脸上却兀自还是笑嘻嘻的，“二位一早去哪儿了，怎么也不带上我们？”

　　“我们只是出去同游赏景了，因有一些私事实在不方便带上二位，还请见谅。”杜忧云道，举手投足间将千金小姐的优雅端庄之态表现得尽致淋漓。

　　敢情他们赏了一天的景，倒让她眼巴巴在这里等了一天，洛长离挤出笑容，“那你们玩得可开心？”

　　杜忧云冁然一笑，“慕辞公子实在是个有趣的人，和他相谈甚是愉悦，长离姑娘，以前我做的那些傻事真是抱歉了，以后绝不会再发生。”

　　“你这前后判若两人，我我还真不习惯，该不会是别有居心吧？”洛长离抱着双臂冷声道。

　　杜忧云轻轻一笑，“我是真心道歉的。”

　　洛长离不由皱起了眉头。

　　她性格转变了不是很好？自己再也不用吃难以下咽的饭菜，不用担心她再与自己作对，此行捉妖的任务也可以顺利地完成，自己可以去逛京城了……可是一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她就像是有股闷气堵在胸口，憋得慌。

　　“慕辞，晚膳已经备好了，你可愿和我一起共进晚膳？”

　　慕辞微微一笑，颔首。

　　他，竟然同意了？！洛长离紧锁着眉头，头也不回地快步回房了。

　　接连两三天，都不见慕辞人影，据府里的丫鬟说是和杜小姐外出同游了。

　　洛长离无趣地拿着筷子拨弄碗里的饭菜。桌上的饭菜色香味俱全，她却食不知味，而坐在她对面的凌渊则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盯着她。

　　“道长，有自称是金氏一脉的子弟送来这封信，说是一定交与给你。”李管家扣了房门，进来后递过来一封信。

　　“有劳。”凌渊接过信，开封，看了之后斜挑起了长眉，“金逐温竟然给我们下战书了！”

　　洛长离打起了兴趣，“信里说了什么。”

　　“金逐温让我们在九月初十酉时，西水港码头一起抓捕妖兽。”

　　“既是如此，那我们就迎战！”洛长离一拍桌子，眸中燃起了熊熊火光。

　　“慕辞说了，不让我们插手此事。”他的话语瞬间浇灭了洛长离的希望。

　　“这个见色忘义之徒，管他做什么，现在他的眼里只有那位大小姐……”

　　“咳咳……”

　　“你咳什么，我说错了吗？你没看见他整日和杜忧云在一起吗，你说他们一男一女良久共处，还能做些什么。”她自顾自地说着，全然没注意到凌渊对他一直使着眼色。

　　“是啊，一男一女在一起能做什么呢，我也很想知道。”杜忧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洛长离登时背后一凉，不用回看，就知道慕辞肯定也在。

　　方才自己的话不会被他们一字不漏听了去吧……她突然很想去撞墙，终于挤出了笑容，回过头哈哈笑着，“你们别误会，我不是在说你们，我说得是……是……反正你们在一起肯定是在谈论正事，不会有其他的，我……”

　　越说越离谱，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索性闭上了嘴不再多言，心中生起自己的闷气来－－洛长离，什么时候你的敏锐度下降到这种程度，连人来了都没有察觉。

　　“我们走吧。”慕辞的语气平淡没有起伏，似乎是毫不在意方才她所言。

　　“嗯。”杜忧云冲他盈盈一笑。

　　片刻后，洛长离把筷子一扔道：“走！”

　　“去哪？”凌渊怔怔地看着她。

　　“难道你不想知道他们两人去做什么吗？”洛长离眸中闪过一抹邪光。

　　“跟踪这种事不太好……”

　　“别废话了，再迟疑可就跟不上了。”

　　还未等他答应，洛长离已经把他拉了起来推出门。他就这样被赶鸭子上架，和洛长离一道做着不太体面的跟踪之事。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慕辞和杜忧云坐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追不上了，他们坐马车走了。”凌渊流露出无奈的神色。

　　洛长离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不用担心，我有这个。”手掌一伸，蓝色的灵蝶飞了出来。

　　城南郊有一片湿地，四周芦苇千重，白如霜花。

　　竹筏上并肩而立两人，男子白衣道袍，清风迎袖，女子长发如墨，随风飞舞。

　　水流声潺潺，芦花摇曳多姿，偶有白鸥振动羽翼后停在了竹筏尾部，并不怕人。

　　“你确定要这样做吗？”慕辞道。

　　“嗯。”她的声音微弱但语气坚定。

　　“你可知你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做赌。”他轻轻叹道，缓缓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向了前方。

　　“只要能够见到他，这又有何妨？”杜忧云恬淡地一笑。笑容之下，是无比坚定的决心。

　　他的眸中闪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困惑，很轻，很淡，眼神像是望着前方，却没有一物收入眼底。

　　“你有喜欢的人吗？”杜忧云突然开口问道。

　　他微微一怔，目光中多了一份沉思。

　　杜忧云莞尔一笑，“若有一日你也有了心爱之人，便会如我这般了，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只是一个月零五天没有见他，却感觉像是百年未见，这就是爱上一个人的滋味，心中念念不忘，他的笑容，说话时的神情动作早已刻入骨髓。”她轻轻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带了几许相思不得见的惆怅。

　　他敛着眉静静听她诉说，心却如风动吹起了微澜，怎么也挥之不去洛长离的说得那番话。

　　她，是真得生气了吗？

　　“他们回来了。”一直注视着前方的凌渊道。

　　靠在柳树上的洛长离眯眼看了过去，还没看清，凌渊就一把扯过她钻进了旁边半人高的密密苇丛中，道，“他们过来了。”

　　洛长离大气不敢出，唯恐被发现。

　　慕辞瞥了眼无风却摆动的芦苇丛，转过了头对杜忧云道，“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

　　“嗯。”

　　在外人看来，两人脉脉相视如同无声互道情衷，绵绵情意从两人眸中流出。

　　洛长离紧紧抓着芦苇，心下黯然一片。

　　两人说完话后，慕辞就离去了，只留下杜忧云一人在芦苇荡边。

　　“你在这里，我去跟着慕辞。”她急急说完，便钻出了苇丛。

　　她提着心跟在慕辞身后，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一路跟踪后，慕辞在一片林子中停了下来，洛长离快速地躲在了树后。

　　刚想松口气，却听见了慕辞的声音。“长离，出来吧。”

　　竟然被发现了……洛长离摸了摸鼻子，懊恼自己不仅敏锐度下降，就连跟踪水平也随着下降，她无奈地树后探出了身子，“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在跟踪你？”

　　“一直都知道。”　慕辞看着她的目光如深潭静水。

　　“哈哈哈……原来你早知道了。”洛长离扯着嘴角干笑着，还以为自己一路跟踪没被发现，不想自己的行踪早在他的掌握中。“那个，我不是有意跟着你们的，我只是……担心你们的安全。”

　　“哦？”慕辞挑起了长眉，“不是故意，那就是有心？”

　　“嗄？是无心无心……”洛长离不自在地摆了摆手，自己好歹是大仙，去跟踪一个男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偷窥狂魔呢。

　　看着洛长离脸上千变万化的神色，慕辞微微笑起，觉得十分有趣。

　　洛长离惊诧地睁大了眼，不敢相信他嘴角边一瞬间浮过的笑影，她揉了揉自己眼睛，确定自己的确没有看花眼后心情不由地好了起来。

　　他真得对自己笑了，哪怕是那样短暂，却足够让她一直追随，无法移开。

　　“回去吧。”他的眼神轻轻浅浅，漾着笑意。

　　“嗯。”洛长离扬起了嘴角，双眸弯成了新月。

　　她走在慕辞身后，能够闻见他身上好闻的气味，这种香气是熟悉而温暖的，让她不由自主地沉醉，只是她的心中却还是有根刺，每次只要想起他和杜忧云在一起，这根刺就会戳得她难受。

　　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所以她要拔掉这根刺，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几日，杜忧云到底找你做什么呀？”

　　慕辞微微一顿，片刻后，平淡地说道：“无事。”

　　无事？是不能说还是不愿说……洛长离眉毛沉了下来，算了，他不说，自己又何必在乎？她换了个话题，“对了，金逐温邀我们九月初十日西水港码头共捕妖兽，要去吗？”

　　“不去。”没有犹豫，慕辞拒绝得很干脆。

　　“为什么，你们不是捉妖师吗，捉妖师不就是应该降伏妖兽保护京城百姓安全的吗？”洛长离不可抑止地喊了起来。

　　“已有众多的捉妖师来到京城，他们合力围捕妖兽自是难逃，苍云又何必去与他们争夺，况且我们此行的任务是保护相府的安全。”他平静地说道。

　　“保护相府的安全，应该是她的安全才对吧。”洛长离如是想着，心中一片晦涩，方才看到他对自己的笑容，果然只是错觉而已。“如果不去，金氏一脉还不知要怎么诋毁苍云，苍云恐怕就要沦为捉妖界的笑柄了。”

　　“苍云的名声是建立在先辈百年功德之上，并非一夕一朝一言一语就会被毁。”

　　“众口铄金，流言猛于虎，你就不怕万一吗？”

　　“我相信流言止于智者。”

　　洛长离冷笑了一声，“说到底你就是更在乎杜忧云的安全。”

　　“长离，有些事我现在无法向你解释，但是日后我定会向你和凌渊说明的。”他有些心不在焉，说出这句话也是想要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洛长离垂下双目，失望透顶。

　　她执着的难道只是围捕妖兽吗，不，不是的！她倏而抬起头，毅然道：“不用向我说明，你们若不去，我一个人去！”

　　“你……”他停下脚步，直直看着她，眸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化作一声叹息，“又何必逞强？”

　　“你认为我是逞强？”洛长离迎上他的目光，脸色若寒冰，“我是……”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杜忧云的一声惊呼，洛长离话未说完，慕辞便已朝那边赶了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救我！为了这一刻我等了那么久，差一点我就可以成功，你为什么要救我！”杜忧云猛地推开凌渊，泪水无声无息滑落。

　　凌渊一脸莫名其妙－－她这是在怪自己多管闲事？自己可是刚把她从妖手里救出，她不感恩戴德就算了，怎么反倒埋怨起来，究竟在搞什么，可恶！

　　一旁的树上，一个白影默默注视着这一切，身形渐渐地淡去。

　　“你出来你出来啊，我知道你肯定就在附近，你出来……”杜忧云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整个人眼看就要瘫倒在地上，慕辞扶住了她。

　　“你没事吧？”

　　“我本来可以见到他的，可以的，现在他肯定走了，走了……”杜忧云埋在她的怀中哭泣着。

　　“还有机会的。”慕辞安慰道。

　　“真的吗？”杜忧云抬起噙着眼泪的眼睛看着他，寻求一个答案。

　　“相信我。”

　　他的话仿若就是定心丸一般，杜忧云咬着唇点了点头。

　　洛长离远远地就看见了这一幕，她一脸漠然地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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