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妖不殊途

　　“死道士，你为什么总和我过不去，我招你惹你了？”

　　“你既未招我也未惹我，只因你身上的力量太过强大，我不得不将你封印于此。”

　　“可是我从没有用这个力量去害过人。”

　　“非也非也，你虽未害人，但这样的力量终会给世人带来灾祸。”

　　“我可以控制它！”

　　“……”

　　“呵，说到底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你们这些捉妖师眼里全无善恶之分，反正只要能够捉到妖就是大功一件，就能对得起自己捉妖师的称号了，是不是？”

　　棺外之人一阵沉默，没有答话，

　　“被我说中无言以对了吗，死道士！”

　　良久后一声长叹回荡在白岩洞内，棺盖渐渐地合上。

　　“不，不要！”

　　洛长离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的衣衫浑身被冷汗浸透了。

　　“你醒了？”凌渊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洛长离点了点头，四处看了一下，猛然抓住他的手道：“烟波呢？”

　　“她……我们将她埋在河边了。”

　　“哦。”洛长离淡淡应了声，松开了手。

　　他静静地看着她，那强大的洛长离，那言笑的洛长离，此刻脸却仿佛是凝固了般，眸中也是虚无的，整个人如同千年雪山上的雕塑，他想拥他入怀，想融化她冰封的心，伸出的手却还是在半途中折了回了，“对于烟波来说死亡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这不是你的错，洛长离。”

　　“我知道的。”她起身往河边走去。

　　“你要去哪儿？”

　　“我想一个人去看看她。”她头也不回地说道。

　　河边，高高垒起的坟静静孤立着，墓碑上刻着简单的三个大字——许烟波。

　　洛长离站在坟前，眸中不再空然，而是多了一抹深深的悲戚。

　　她好不容易才见到的故人啊，几日前她们还一同吃饭赏鱼，如今却永远沉睡于此了。

　　子琴，你可会怪我，来的太迟……

　　她蹲下身子，轻抚着石碑，思绪回到了几百年前……

　　那时她还被封印在黑棺内。有一日，一人来到白岩洞内，恭敬地叩首道：“蓝花仙子，我是一名大夫，镇上有个孩子中了毒，药石无效，医者父母心，何况他还是个孩子，我实在不能眼睁睁看他失去，蓝花仙子，听说你会治病，求你救救那个孩子吧。”

　　有很多的人处心积虑想要得到蓝色花瓣，其中不乏编出类似谎言来博取同情的，她自然不会仅凭他这么一句话就大方地救人。

　　“蓝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你救救他，我也是没有法子才来求你，都怪我医术不精啊……”

　　第二日，他又来了，讲述起自己行医治病的故事，再次恳求她救救那个孩子。看他言行举止始终很恭敬，也未起半分的贪念，她落下一片花瓣至他的面前。

　　“我替那位孩子谢谢仙子了，仙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日后我便让我小女来这洞里陪你。”

　　说完后他便离开了山洞，翌日，他便带着自己的女儿来到山洞表达感谢。女孩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肩上背着一个药篓，一双眼睛如同天山的圣水般澄澈透明。

　　“爹爹爹爹，蓝花为什么会长在这里呀？”她好奇地问道。

　　“这是因为蓝花仙子要救人呀。”

　　“哦，我明白了，蓝花仙子是为了救人才留在这里，可是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肯定会孤单寂寞，爹爹，我以后都来陪蓝花仙子，你说好不好？”

　　“好呀，琴儿。”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子琴。那稚气又善良的小女孩儿，让她的心中多了那么一丝暖意。

　　不久后，林大夫再次来到洞中，乞求她救助一个被毒蛇咬伤的婴儿，这一次她没有答应，她虽能救人，但并不是活神仙有求必应，再说花瓣也不是想长就能长出来的，如今的她，花枝上也就只剩下一片花瓣，如果把这片花瓣都给他，那么她自己又会有一段时间沉入到黑暗中。

　　来了两三日后他便再也没有来，连他的小女儿也不再来山洞了。

　　“贪得无厌又忘恩负义的人类。”她生气地想道，逐渐也就把此事给忘记了。直到一年后，那个小女孩再次来到山洞。

　　她不再是当日的那个小女孩了，她变了，她的眸中不再是纯澈的，而是多了一份少女的悲哀，“蓝花仙子，爹爹死了，他死了……

　　“爹爹没有救活被毒蛇咬伤的孩子，那个孩子的娘亲每天都在药堂外责骂爹爹，爹爹带着我跪下道歉，可是她不肯原谅爹爹，还打了爹爹一个巴掌，我很生气想要用扫帚赶走她，但是爹爹告诉我她是失去了孩子接受不了才会这样，让我不要怪她，只要我们诚心道歉一定可以获得她的原谅。可是后来她却撒谎，对镇上的人说爹爹之所以能够救好先前那个中毒的小孩，是因为那是爹爹下的毒，所以爹爹才能够解毒，爹爹对他们解释，但是他们不相信爹爹是用蓝花救人的。

　　“后来，镇上的人每天都来药堂闹事，爹爹痛心疾首，神思恍惚下误诊了几个病人，从此镇上的人都不再相信爹爹了，还有那些他以前治好的病人也对他恶语相向，他们放火烧了我们家的药堂，把我和爹爹赶出了镇上，我和爹爹只能躲在了镇外的破庙里，有一天晚上我醒来发现爹爹不见了，就出去找他，最后在一棵树上看到了爹爹……爹爹，爹爹他用绳子自尽了……”小女孩泣不成声，泪珠一颗接着一颗的滚落。

　　原来小女孩一直没有来到洞里是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是她错怪他们了。那些可恶的人类，当你满足他的时候，他们会对你歌功颂德，一旦你稍有差池没有能满足他，他们便会忘恩负义群起攻之！她想让子琴报仇，但是子琴却说：“爹爹说我们是大夫，大夫就应该救死扶伤，不能害人。”

　　子琴虽然遭遇了家庭变故父亲离世，但她仍旧是那么的善良，她和自己的父亲一样都做了大夫，她希望有一日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向镇上的人证明自己爹爹是无辜的，他是一名好大夫。

　　之后的每一日，子琴都会到山上采药，同时到洞中陪她讲话，告诉她外面发生的事情，告诉她自己又治好了一个病人。子琴呆的久了，子琴渐渐能读懂了她的花语，她们一起相互陪伴了很多年。

　　随着岁月的流逝，子琴不再是小姑娘了，她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于是她们约定好了，下一世，下下一世还要做对方的好友。

　　一颗泪珠滴在墓碑上，洛长离飞快地用手拭去，子琴，烟波，你们放心吧，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她来到了河边坐下，今晚的月亮格外皎洁，月光洒在河面上，如同碎银在闪动。她捡起一颗石子扔进河里，河面泛起了层层涟漪，打碎了一池平静，

　　忽然她眉毛一动，有人过来了。

　　是慕辞，他怎么来了？

　　慕辞默然地在她旁边坐下，没有一句话。

　　她本想走，却又懒得动，就这样吧。

　　月移上中天，风吹过，有了一些凉意。

　　“你要学精卫把水填满吗？”慕辞开口淡淡道。

　　“如果可以解忧，也没什么不可以。”洛长离扬起了倦倦的笑意。

　　“郁结于心，又何必强颜欢笑呢？”他看着洛长离，轻轻地叹了口气。

　　洛长离的笑意凝固在嘴角，别开目光，用力一扔手中石头，石头在河面上弹跳，打起了数多的水花，“就像是这石头沉入河水引起的波纹，烟波的死让我想起了很多过往之事，本以为它们会随着时间静影沉璧，谁知还是会因风起皱。

　　“你还记得在我梦境中看到的那妇人吗，就是她害子琴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幸福的生活。”

　　“子琴就是你说的那位故友？”

　　“是，她是我两百多年前认识的朋友，此次我来凤凰镇就是来找她的转世，完成我和她之间的约定，可是烟波却……”

　　“洛长离，烟波之死不是你的错，天意如此，你又何必将罪过揽在自己身上徒增痛苦？”

　　“你说得没错，但是子琴，子琴父亲的死却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只是想帮子琴的父亲救人，但是没想到却间接害死了他，如果不是我给了他那片花瓣，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么多的事情，子琴就不会失去父亲……我终于明白那死道士说的话了……”

　　慕辞扶住了她抖动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错，最初的善念不应该以最后结果来衡量，至于后来发生的一切，这并不是你能控制的，你不需要为此自责。”

　　“不，你不明白，你知我为何会被封印在黑棺吗，因为封印我的道士说我的力量过于强大会给世人带来不幸，那时我不信，自觉可以控制自己的力量，但事到如今，我发现很多事情并不是我想的那样，其实他说的没错，我，我……”

　　他突然扳过她的头，坚定地看着她道：“我认识的洛长离，绝对不会因为一句话而自暴自弃。”

　　她愕然地睁大眼，随即神色一黯轻轻笑道，“你认识的我是什么样，是坊间流传的女鬼，还是无恶不作的小妖？”

　　“世界形色纷杂，万象因心，心若正，又何必去在乎他人口舌？”他一字一句清晰道。

　　“你说得这些大道理听着晦涩难懂，我理解不了。”洛长离撇撇嘴。

　　“做自己，顺心而活。”

　　“你这句我倒是听懂了，那我问你，我若是妖，你会如何，会和其他捉妖师一样收了我吗？”

　　慕辞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也是，不用你来收服我，像我这样的肯定是要下地狱的。”洛长离自嘲的一笑。

　　“你若下地狱，我会陪你一起去。”

　　他的话掷地有声，重重扣着她的心门，她愣住了。

　　“所以，不要一个人去承受那么多，三百年的孤寂已经足够了。”他定定凝视她，眸中仿佛有漫天星辰从那遥远的池水中升起，熠熠而生辉。

　　她怔怔地看着，这人真是可恶，怎么自己在他面前就无所遁形呢，可是，为什么会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好像是寒冬腊月里的冰块融化成了春水一样，漫过她的心田，涌上她的眼眶。

　　“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这句话彻底击败了她所有的伪装，她伏在他肩上，放声大哭了起来，将这几日所有的怨恨痛苦，惶恐绝望怨恨倾泻而出。

　　真好，世间还有这样宽厚温暖的肩膀，能够让我哭泣……

　　暗处，一人远远凝望，将眸中的失望一点一滴隐藏，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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