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拾旧颜

　　坐在屏风后的谭文听闻到这声音，起身想要出去，又犹豫异常。这么一一会儿时间，陈肃已将那晚娘迎了进来，顺道带上了房门。

　　这时出去倒显得尴尬，谭文挪了脚步又窝囊地坐了回去。趴在屏风处，透过那缝隙往外头瞧去。

　　此时的晚娘也不过十五岁的模样，身姿单薄，面容青涩。与那时淡妆浓抹都透着妩媚的女子的确是差了不少。眼睛里透露着发自内心的怯懦却在努力地维持着面上的冷静。

　　陈肃捉狭地对着谭文笑了笑，这才对已将欲宽衣解带的晚娘说道：“今日寻你，只是想说说话。”

　　正拉着衣领口的晚娘手一僵，扯了表情尽量笑得柔媚问道：“爷可是想玩儿别的？”

　　这来花满楼寻花问柳的男子，一是直奔目的后才餍足地与这低贱的女子说说话，二是先陪衬着，玩儿够了这才进入正题。晚娘虽来这楼里不久，可也见识了各种人。第二类却是最难应付的，闻言不由打起了精神。

　　陈肃手中的烟杆子还在冒着袅袅烟雾，朝着屏风投去一眼后，问道：“可会弹曲子？”

　　晚娘摇了摇头。

　　陈肃咬着烟嘴，那会儿来这楼里，晚娘总是能随机应变，哪像这会儿说一句搭一句的？如今只是平生素昧不相识的两人，这当然不能说现在可好这话。加之本就不是什么名声在外的名妓，这点她的名儿，也不知该说什么，场面便是一度安静下来。

　　一开始本寻思着将谭文忽悠出来培养番感情，哪知她倒是躲了，自个儿还在这里尴尬得紧。

　　半晌，陈肃说道：“今日在下见着张和与那林开青了。”

　　晚娘慌张地抬眸，见着陈肃的模样像是见着了恶人，忙垂下头去不安道：“爷来寻晚娘可是有事？”

　　陈肃说这话只是为了找个话头，见她这般紧张，不由道：“就是想与你说一声儿，张和估摸着过些日子会带林开青进京。”

　　晚娘抬起了头，自打入了这门内，便再未见着那孩子一面了。身上有的余钱常拖张和带过去交与张叔叔，也好照料一番他。如今听闻这消息，倒是喜愁掺半。

　　谭文在屏风后见了十五岁的晚娘，到底不是那个人，若是出去也寻不到话说。

　　陈肃说了些其他，道自个儿的妹妹与那庄子里的主子是好友，这才被托付了来瞧瞧。如今瞧着了，倒也无其他事。若是晚娘有意赎身，也是愿意出一臂之力。

　　哪知晚娘却摇了摇头说道：“奴家谢过公子小姐，只是如今债已偿还。入了这烟花柳巷之门已无清白女儿身，这般的日子早已习惯。若是离了此地，只怕也不好受。”

　　陈肃心道果然如此，便听晚娘接着道：“只是开青到底年幼，这般没个人引路，奴家怕他将来......”

　　陈肃了然，说道：“你既然这般说了，在下便去将他揪了来好好教导一番！是龙是虫，便看他自个儿了！”

　　晚娘忙跪拜在地：“谢谢公子，晚娘无以回报，只愿下辈子做牛做马还得此恩！”

　　随着晚娘的离开，谭文抹了一把脸，起身走过去撑在窗户沿上。夏日的晚风习习，倒是吹散了些烦躁。

　　陈肃说道：“若是将那杨开青好好教导一番，也算是了一桩事。”

　　谭文点了点头，反而问道：“她要是应你赎身，第二日满京城怕是要传陈少府贪墨银子了！”

　　陈肃走来，敲了敲已燃烧殆尽的烟杆子道：“哪能，怎么也会让她在这楼里呆上几年再出银子。没由来地对人好，只会让对方不安而已。我这般温润，若是惹了晚娘的桃花，可就得不偿失了！”

　　谭文没有说话，而是望着窗外楼下的后院发神。

　　这花满楼中正有着不大不小的人造小湖，周遭的树上也是挂满了花灯，将整个后院照的烟水淋漓，波光潋滟。

　　谭文这时便被院中的一人吸引了目光，身穿蓝底色窄袖衣衫，边角用金丝儿线裹了边，赫然是刚出现在门外的丫鬟。

　　站在谭文身边的陈肃自然也看到了，说道：“这是四皇子府里的下人。”

　　谭文愣了下，还未张口，陈肃说道：“这花满楼不止接男子的生意，还接后院女子取悦之道。若是为妃，多出生高门大家，对这般行事也是不耻的。今日来的，怕只是四皇子府里的一个姬妾吧。”

　　谭文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谭荫，这才问道：“这般明目张胆得带丫鬟来此处，四皇子能允？”

　　陈肃说道：“又不是王妃与侧妃，四皇子当然不会在意。若是学得好了赠送与官员笼络关系也不失为一枚好棋子。”

　　谭文沉默，转身便欲离开却被陈肃一把拉住！

　　笑道：“阿文可厌了这女子的身份？”

　　是的，谭文厌恶这女子的身份。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无时无刻不在想，自己若是男子该活得如何的肆意！

　　可以如大哥那般苦读诗书，一朝高中，挥霍朝堂之间；若是未能高中，也能坦荡一人行于廊巷，闲时约两好友把酒言欢；再不济，也能混迹商业，与那些男子谋利谋存。

　　女戒是什么？三从四德又是什么？为什么要守在那一方小院守着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男人荒废一年又一年！为什么要去跨那鬼门关，再因久久不孕而被抛弃，还是因违背妇道而被生父沉塘？

　　既然神创造了男女，难道，女子只是个生儿育女的附属物吗？

　　陈肃见谭文没用动作，心思转了转，也知她想到了什么。不由缓缓将她搂入怀中，见她垂着脑袋愣是不看自己终是叹口气。将下巴放到她的头顶，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谭文的背脊。

　　过了半晌，谭文伸出双手将陈肃缓缓推开，声音透着鼻音：“晚娘也见着了，这便回去罢，也省得唐二夫妇担心。”

　　说罢，便看也不看陈肃，转身离开。

　　陈肃站在窗边，看着谭文一步步走远，握紧了双拳突然开口道：“阿文，嫁于我！”

　　谭文脚步一顿，张了张嘴还未开口便听陈肃道：“自你离开后，我便日思夜想可是做错了什么。不曾短你用度，不曾弃你于不顾。待到数十年，年华已过，才猛然醒悟。你要的不过是平等的对待，平等的相交罢了！我们的开始，就是不平等的！”

　　谭文站在那里，没用动作。陈肃缓缓走了上去，试探的伸出双手，见她没有反应这才缓缓圈在怀里，弯了身子将头靠在谭文的肩窝之中。

　　说道：“阿文，这世上没有男子会明白你心中所求，也没有男子会放任你肆意妄为。他们有家族，有顾虑。

　　嫁于我，许你今生的随意洒脱。若是不愿产子，待到解甲归田芳华尽失之时，我便为你端茶递水穿衣绾发。若是咬不动了，想吃那小豆糕，我便骑了小驴儿为你买来可好？”

　　就如陈肃所言，这世上没有男子会这般迁就一个女子。前世他虽强迫谭文在先，可后来却是任她行走在烟花柳巷。

　　谭文只当自己是只关在笼中的金丝雀，直到在庄子过了些时日后，才知那为何又不是一种关爱呢？

　　闭了眼，深吸口气。前世那般的关系都跟了他这么些年，如今他未娶，我未嫁，为何不能试试呢？若是不和，待到得已能自力更生，便离了他，天高海阔任鸟飞！

　　擦了擦眼角，这才道：“最先老得动不了的也该是你才对。”

　　陈肃听闻此言，也知她是让步了！就如同守得云开一般高兴地抱起谭文转上两圈，兴奋道：“以后银子归你管，我也归你管！京城的那座别院前些日子便买了下来，里头青林种了些韭菜瓜果，若你不喜欢，铲了便是。”

　　谭文捂着晕头转向的额头，狠狠给了陈肃一下说道：“如今你再怎么也是靖南侯的弟弟，阿婉嫁于了陈庭之，这明面上却是过不去的！”

　　陈肃挨了一下，笑了笑，说道：“太夫人还在，这分家定是不成的。那谭太傅也是死要面子，早见着不顺。不过这事儿哪能你操心，交给为夫，保准给你办的妥妥的！”

　　说罢便嘟着嘴欲往谭文脸上凑，就在这时，窗户外却传来一声轻咳！

　　谭文心里一慌，这才想起此时还在这花满楼内！伸出手连忙将陈肃推了开，慌乱整理身上的衣衫后才看过去。

　　却见青林正扶着窗户蹲在窗沿上，胳肢窝下还夹着半死不活得婷玉。此时的婷玉正捂着嘴唇，额间冒着冷汗。青林好似有所察觉，忙将她放下。只见婷玉沾地儿后身子一软，随后便冲了过去，端过床边的夜壶便吐了起来！

　　陈肃瞧见了，一扫刚才的不悦，走上前去拍了拍青林的肩膀目含笑意说道：“你怎的带一个姑娘家飞檐走壁呢？”

　　青林愣了下，朝着谭文看去，见她面色没有不悦，这才说道：“奴才本寻思着带婷玉姑娘出去逛逛，哪知她张口便喊人道奴才是那有龙阳之癖的人，所以......”

　　陈肃憋笑：“所以你便将一娇滴滴的姑娘夹在胳肢窝下？”

　　青林没接话，屏风后面还传来婷玉的干呕声。谭文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才倒了水走到青林面前递了过去。

　　青林呐呐地接过，转身进了屏风。

　　接着传来婷玉半死不活的声音：“你这挨千刀的，把我当物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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