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拾旧颜

　　近些日子京城中谈论最多的便是谭府谭小姐的二三事，如今提起，有道怜惜的，也有道看热闹幸灾乐祸的。而另一桩事，便是新上任不久的少府大人陈肃。

　　都言陈肃与谭太傅私下里是结了死仇的，怎么个结法倒是众人所好奇的。但这般闹将人家闺女的姻缘到底有失风度。

　　在得知李志言上门求娶后被李大人亲自接了出来，纷纷询问可是那陈肃再出手？得知不是这就没了看点，不免大失所望。

　　这会儿就有人说莫不是那陈肃心悦人家谭小姐，谭太傅不允这才闹出的事儿。说此话的人毕竟少数，众人只当那些个人是话本子看多了并未在意，不一会儿便被淹没在流言蜚语中。

　　就连住在宫中的皇上都听闻了这事，一时好奇心起，便传了陈肃到乾坤殿后的御书房一谈。

　　当今圣上虽身子骨不好，个子精瘦，留着花白的胡子，但精神却是不错。

　　龙案上茶香飘飘，正拿着奏折批阅，想了想问道：“近日京城可盛传陈爱卿的壮举，朕怎么未曾听闻你与那谭太傅有所过节。”

　　陈肃今日刚下朝便被皇上传了来，此时身着藏青色的蟒袍玉带，头戴镶玉官帽。站在龙案之下，身姿如劲松。

　　闻言笑着拱手道：“回皇上的话，臣的母亲前些日子欲与谢府提亲被臣驳了后甚是恼怒，这不孝有三，便想着...哪知谭太傅却是一顿骂呢！”

　　皇上闻言，哈哈笑道：“到底谭太傅嫁了二女与靖南侯府，怎么能忍你这般呢？现如今，可有瞧得上的姑娘？”

　　陈肃为官这么年，闻言笑道：“还望皇上为臣相看相看了！”

　　“你倒是想得美，如今与你适配的姑娘早已嫁作人妇。唯独那谢云霞......”皇上语音一顿，将奏折放下，一旁的蒋公公忙半弯着腰伸手扶住皇上小心翼翼地从那六九踏上下来。

　　待走到陈肃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未说。

　　陈肃日渐成熟稳重，不由想起他刚回京那会儿。一身风尘站在这御书房的一字一言，与八年前的少年差了许多。朝中多是膏粱文绣，安于现状之人。被两派闹得烦了，最后终是便顺了他的意，提拔为少府。

　　这靖南侯府老侯爷也算得上是皇上的哥哥，皇室子孙众多，加上出生低微自然未在夺嫡之争中有一席之地。如今皇上的年纪也不小了，至于哪个哥哥，却是记不太清了。

　　陈肃八年前调职丽城之时便求见了当今圣上，琢磨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么个人。因这层关系，便抽了空招他觐见。那时的陈肃年纪尚小，但谈吐细腻，直言道南朝的诸侯之祸，余青侯之忧！

　　想到这里，皇上笑道：“你任职来，老四和太子没少拜访你吧？”

　　四皇子早年便出宫赐了府邸，同年娶了吴郡侯的嫡长女为正妃。

　　吴郡侯乃南朝同姓诸侯，与当今圣上乃表兄弟，在封地有屯兵无数。四皇子能文能武，加之吴郡侯的扶持便抗战于北朝边境，并掌有虎符挣了战功。

　　直至皇上身子抱恙，才从边境调回京。洗尘宴上一阵觥筹交错过后，与皇上说道这些年的煽情旧情。随后，竟是主动将虎符上交给了皇上！

　　皇上明面上多有赞许，暗地里却晓得四皇子这是使了一招以退为进。而今他已回京，一来不愿太子独大，二来军队向来烧银子，若无银钱也难做大。最后，也是默认了四皇子在京组建屯兵操练。

　　而太子作为正统储君，世人多道贤德。生母皇后娘娘乃余青侯的嫡妹余氏。余青侯受了诺言最后虽送来了嫡子余弈凡为质，但自封地辽阔，大兴农商，兵强马壮。

　　可面对日益强大的异姓诸侯余青侯，独坐高处的皇上怎么会安心？

　　陈肃听闻此话，笑道：“臣自有分寸。”

　　皇上不语，许久说道：“爱卿可还记得那时所说之言？”

　　陈肃拱手弓身道：“当铭记于心！”

　　自当年夺嫡之争后从先皇手中接过这血迹斑斑的皇位，便是百僚未起朕先起，百僚已睡朕未睡。

　　诸侯封地，自南朝以来便各有屯兵。待到先皇，已是弱者消弭，强者更强。几大诸侯以余青侯为首，竟成了大患！

　　如今，一着不慎，王朝将兵戈抢攘！而自己，已经开始老了！

　　皇上看着那龙案后的龙椅，金色的烫漆泛着光泽。抚着蒋公公缓缓走上前去抚摸着，终是说道：“今年盐局司的税务，爱卿就如往年那般处理了便是……”

　　陈肃闻言，说道：“臣知晓。”

　　如今京城的闲言碎语，谭文是一个字儿也听不到。

　　唐氏夫妇守着一座无人住的庄子，做着日常的维护修建工作。一来没在谭府就职，没什么油水;二来并未伺候主子，也无打赏。这一月的月钱也就那么几个子儿。

　　如今谭文虽搬至庄子成了主子，可毕竟是为了避那一阵得风头。谭太傅几年后若是想起来接回去还好说，若是未想起，这就难说了。

　　唐氏夫妇因处事不够圆滑，性子耿直这才被调来做了守庄子的苦差事。这庄子有了主子，自然开支便大了。一来，谭文性子随和，二来想到这官家娇小姐独自一人在这里，自个儿的良心也为难。

　　谭文近些日子用了早膳便会带着婷玉那丫头出去走走熟悉番环境。唐氏起初还陪衬着，可庄子虽小，事儿却不少。砍柴生火做饭，也是件琐事。

　　谭文晓得了，加上此处民风淳朴，便让唐氏忙自个儿的事去，独自带了婷玉便够了。

　　就这么两厢安稳地过了些时日。

　　这日，谭文刚回庄子，便见唐婶正在院子里晾晒换洗的衣物。见着谭文后，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说道：“小姐回来了啊？屋里煮了绿豆汤，赶紧喝点去去火气。”

　　说罢，眼神看了一眼正坐在阴凉处编竹篓的唐二。随后略尴尬地绞了绞腰上围着的围帕，跟着谭文走了进来。

　　谭文顿觉气氛不对，笑问道：“唐婶儿，我唤你声婶，便是敬重于你。有什么事儿，直说便好。”

　　唐婶愣了愣，站在原地将手放到身后擦了擦，犹豫着许久才道：“奴才惶恐，奴才与唐二的月银比不得府上的奴才，以往私下里做些个包子到城里换两个小钱。如今小姐来了也难做，便寻思着重操旧业，这庄子里的事儿……”

　　谭文听到这里，也明白了过来。

　　如今搬至庄子住，虽是自己的目的，但在外人眼里只当是个毁了名声躲风头的姑娘。今后日子，若是府上接回还好，若是几年后将其遗忘断了月银。不会生计，再加上娇生惯养，以后的日子怕是比平民女子还可怜。

　　唐氏夫妇心好，这些日子也未寻了自己要银钱。可到底是要生火开灶，花销虽小，也是积少成多。

　　本寻思着待熟悉了环境，便寻了机会死遁。却未想过若是自己‘死了’，作为卖身为奴的唐氏夫妇会怎般？

　　谭文想到此处，不由心有愧疚，说道：“唐婶，这事儿是我疏忽了，待会儿我让婷玉送来。”

　　唐婶解释道：“奴才这不是寻小姐要银子，如今小姐还是留些银子傍身才是！只是这做小贩到底损了府上的脸面，这才来寻小姐的意思。”

　　谭文笑着一把抓过身边的婷玉道：“俗话说技多不压身，我与婷玉虽未做过，可也能学呀！”

　　唐婶一听，当即反对道：“不成不成，你一个大小姐，怎么能做些油腻之事？”

　　谭文道：“就如唐婶所想，若是最后被弃了，有门手艺，倒也不至于被饿死不是？”

　　唐婶沉默，谭文见此，接着道：“我只与婷玉在庄子里帮衬下，顺道偷师学艺。又不出去张罗生意，也不算抛头露面。若是回了谭府，又有谁知晓呢？加之近些日子闲逛，也实在清闲得紧。”

　　婷玉见此，刚想说话，就被谭文掐了一把手臂。婷玉疼得泪眼唏嘘，看着面带笑意的谭文，将嘴里的反对话儿咽了下去。

　　唐婶还在犹豫，在外头的唐叔却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竹篓的半成品，看了一眼谭文说道：“这些日子这般敬重奴才夫妇，也晓得小姐是个好的。奴才到底是签了契的，规矩不能乱。”

　　谭文皱眉，心道唐二的性子竟是如此刻板。正欲开口，唐二接着道：“若是想学些烹调煮制，贱内自是愿意倾囊相授，只是这称呼上，小姐该如何便如何。”

　　谭文对唐氏夫妇也没有需要贬低自己抬高对方身份地步。见唐二性子刻板，这般坚持奴才该遵守的规矩，过于强求的话反而让人难做了。

　　笑了笑，点头算是应了。转而说道：“如今也算不得多高贵的小姐，若是能帮上忙的，便直说。”

　　唐氏见此，说道：“只是些琐碎之事罢了。”

　　谭文前世虽被谭太傅赶出了家门，可最后到底是被陈肃养在了外头。

　　大概不愁冷暖之事，酒醉得多了，竟是自己给自己起了个愚山的字！无事便画起了春宫图，还自个儿换上男装拿去揽月阁卖，与那当事儿的人讨价还价，争得面红耳赤。

　　最后得了银子便就着揽月楼买酒喝，被那人笑骂是个疯子！

　　那时谭文缺的不是银子，缺的是心头那块。

　　以至于到现在，谭文还不知柴米油盐酱醋茶是怎么的繁琐。

　　直到在庄子里管了几天事儿后发现，与在谭府受的姜夫人的教育，那是一点没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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