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拾旧颜

　　虽说是出去走走，作为闺中女子，自然也不好走太远。若是遇没眼见的男子冲撞上来，也是有碍清誉的。

　　一路瞧着寺中景色，两厢无话。

　　月老寺外的平地上，种了一颗巨大的木棉树。此时花期已过，树枝上头仅挂满了红色祈愿的布条，随着微风摇晃，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

　　解签的大师面容慈蔼，身披袈裟正坐在木棉树下为这尘世中的俗人解惑。有人欢笑，自然有人愁。

　　此时解签处已排了不少人，谢云并未急着过去，而是与谭文坐到供人休息的石凳上，因木棉树生的巨大，倒也晒不着多少太阳。

　　谢云霞拿着签子，一路下来也知谭文是个沉得住气的，也省了那些个弯弯道道直言道：“今日见着你，倒也有一事相求。”

　　谭文心道果然如此，笑了笑，将手中的签子收入袖中说道：“不知谢小姐有何事？”

　　谢云霞好似不好意思，尴尬地转过头去，半晌后才说道：“靖南侯世子的妻子是谭小姐的嫡妹，可否帮忙询问番太夫人对……陈肃的亲事可有何安排？”

　　谭文闻言，瞧着谢云霞侧颜的耳朵，上头已红红一片，不由想得远了些。

　　前世与陈肃的关系，为世人所不耻。谢云霞自小便被谢太尉捧在手心里长大，嫁于陈肃这么多年，虽未生有一儿半女，但也做了正室该做的，为他纳妾打理后院。几时这般没脸过？未曾与陈肃争执，可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若谭文未嫁，谢云霞自然能接受。可那时，作为侄媳的谭文已守寡，竟与陈肃在一起，谢云霞是万万不能默认的！

　　只当是谭文丧夫后守寡而不检点，再加上外头已经有流言蜚语，便寻了日子见谭文一面，好言相劝企图谭文能离开陈肃。

　　那时的谭文爱陈肃，也恨他，心中只想杀了陈肃一同下地狱，自然不会顺了谢云霞的意。见谭文这般‘不要脸’，谢云霞只好派人通知了谭太傅。

　　谭太傅一生爱惜羽毛，再加上四皇子继位后仕途坎坷，闻言更是盛怒。带着一众家丁冲进陈肃外头的院子，将谭文绑了沉塘。

　　姜夫人，也是那时唯一站出来护着的人了。

　　如今说起来，谭文并不恨谢云霞，只道是立场不同罢了。若是自己丈夫这般，怕也会如此，可能还会更甚。

　　虽不恨，但心中还是对她这般为着个心思不在自个儿身上的男人任劳任怨的女子，也是没什么好感。

　　谭文自认为不是什么古道热肠的人，再说谭婉如今的日子怕也不好过，只得为难道：“阿婉毕竟是晚辈，这……自然不好去探听长辈的消息，更何况是尚未娶亲的叔叔……”

　　谢云霞闻言，心道也是这么个理儿，心情不免低落不少，说道：“我提这般要求，到底是失礼了。”

　　谭文宽慰道：“陈大人政务繁忙，估摸是忘了吧。”

　　谢云霞这么一听，心道自己怎的没想到这般情况呢？就连爹娘，也是让自己再等等。真是关心则乱，也是心急了些。

　　谢云霞一愣，看着谭文，也知她是知晓自己心悦陈肃，脸腾得一下爆红：“谭小姐……”

　　谭文装作没看到，指着不远处解签的地儿说道：“此时人走了不少，谢小姐，可要去解签？”

　　谢云霞哪能不知谭文这是转移话题省得自己尴尬，连忙应道：“也是呢，这便过去吧。”

　　谭文自重生以来，便觉得自己是个异数。再加上秦源一事，对解签一事自然有些抗拒。

　　谢云霞此时脸上的潮红已褪去，瞧见谭文坐着不动，笑问道：“谭小姐不去？”

　　谭文点点头，说道：“姻缘已定，若是签子不好，倒是徒增烦恼。”

　　谢云霞想到此处，也不强求，起身带着贴身丫头过去：“如此，我便先行一步。”

　　谭文与谢云霞道了别，便有意去寻姜夫人。

　　青岚寺甚大，虽去过宁远所住的竹林，可待从长梯下去，面对四通八达的梯路还是寻不得路。再加上寺中人杂，谭文也就掐了去寻姜夫人的想法与婷玉一同下山，坐在马车里候着。

　　马车用棉垫垫了，因天气日渐炎热，也就铺了一层薄薄的竹席，软绵的同时还很凉爽。旁边马车壁上有着一两抽屉，里头放了些糕点与茶水。

　　婷玉本想候在外头，却被谭文以天气炎热为由硬拽了上来。因车夫家丁在，两人便坐在马车中喝茶闲聊，好不惬意。

　　不多时，车夫轻叩马车。婷玉连忙起身掀开车帘，车夫恭敬道：“大小姐，李大人之子正在外头呢。”

　　谭文一愣，心道是哪个李大人之子便将手中的糕点放下，掀开马车小窗的帘子往外头看去。就见李志言正背着手，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之下。

　　自回信后已过了数日，今日见着，倒也出乎意料。

　　谭文带着婷玉下了马车，行至李志言身后说道：“你寻我，可有事？”

　　今日天气甚好，娘便带着祖母到青岚寺上香祈福。要说祖母最心疼的，自然是身有所残的李志言。

　　如今瞧着他这般年纪无所成就，姻缘无所定，只当是李夫人不够虔诚。虽祖母一大把年纪，但精神却是好的。李夫人一提，今日也是跟了来。

　　李志言作为男子，自然不信这些个东西，但这话却是万万不能在祖母面前说的。只觉得着实无趣，这便寻了个由头，自个儿出来闲逛一番。

　　无意间看到了谭文，还当是看错了。定睛细看，才发现果真是谭文！这脚便不受控制般地随她下了山。

　　候在此处好些时日后，这才鼓起勇气求见一面。如今听她这般问道，李志言不由垂下脑袋，面上微烧，却是想不出个合理的理由来。

　　谭文见此，也知他是害羞了，笑道：“你一个人来的？”

　　李志言头垂得更低了，吱唔道：“与娘和祖母一同来的……”

　　谭文在桃木园可是见过他与谭荫之间的事儿，也知他是个聪明人，转而笑道：“那信上所说，只当个建议，若你无意，便算了。”

　　谭文信上所说，不过是建议他去投靠番四皇子，做的自然不是幕僚。而是，军师！

　　李志言学问好，再则对行军布阵多有研究，若是加以磨练，日后必成大器。可因身残之事，再加上李大人为人不懂变通，这才因科举一事踌躇不前。

　　谭文向来不是良善之人，如今这般，也只是为了还前世李志言的那份情罢了。

　　李志言闻言抬起头，透过树荫的细碎阳光打在脸上，面色红润剔透。抿了唇，半晌说道：“前些时日与爹商议过，直言太子乃正统继承人，若是投于四皇子......怕是不妥。”

　　李大人性子如何，谭文是见识过的，这般行事作风早已在预料之中。不过对李志艳这般顺从倒是出乎意料，遂想到这会儿并未经历谭婉，虽聪慧还是个少年而已。

　　谭文突觉这般送信好似着急了些，自觉有失稳妥，不由掩唇不言。

　　李志言见了只当谭文是因帮不上忙而有所尴尬，想着她毕竟是闺中女子，不由宽慰道：“我自小身残，祖母爹娘多有关心。如今年纪渐长，也是该独当一面之时。谭小姐心意，自是已受，志言在此谢过了。”

　　说罢，便拱手弯腰行一礼。

　　谭文瞧着眼前温礼含蓄的少年，实在无法与多年后的阴霾男子联系在一起。命数如织，既然李志艳这般，谭文倒也不好再多言。

　　回礼后，谭文说道：“倒是阿文多忧了。”

　　李志言闻言，却是不知该如何接话。愣愣地看着谭文发髻上的桃木簪，不由想到她及笄之时，桃木院那漫天桃花。犹过半晌才回神，察觉自己盯着她看了许久，不由一愣，也不知她瞧出什么没，便将视线落在她脸上。

　　却见谭文面带微笑，安静得瞅着自己。脸腾得一下爆红，手脚好似多余的不知往哪里放。

　　谭文笑问：“可是看出了什么？”

　　一旁的婷玉见此，也是噗嗤一声笑了，瞧见自家小姐看来，连忙捂住嘴。

　　李志言更是尴尬，吱唔着：“是志言失礼了。”

　　李志言毕竟是外男，若是在一起长谈久了，不免说出去不好。正欲行礼告辞，李志言突然抬头问道：“谭小姐，可是要嫁于秦源？”

　　谭文一愣，今日已是第二个知晓这事儿的人了，不由怀疑有人胡乱说道。谭文不知道的是，御史夫人的二儿媳妇，可是出了名儿的交际花，再加上那一大嘴巴子，就没什么保密的消息！这一传十，十传百，知道的人就也多了。

　　谭文点点头，李志言见此更是抿唇，犹豫半晌说道：“秦源他......不适合谭小姐！”

　　谭文笑道：“那何人适合阿文呢？”

　　李志言一愣，看着靓丽的笑颜，张张嘴还未道出却见谭文转过视线说道：“秦源性子直爽，阿文......也是心悦的。”

　　谭文彻底想起前世之事时，不是没有想过嫁于李志言为妻。虽对自己只是年少懵懂的情感，但他却是个有担当的人。今世没有经历谭婉，也不必经历丧母之痛，或许他永远只是个被人瞧不起的瘸子，谭文也愿意与他度过平凡的市井生活。

　　当想起所有后，谭文抹不去过去的所有，记忆会留下痕迹。

　　谭婉不配，而自己，亦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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