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拾旧颜

　　自那时闹剧过后，整个后院陷入安静的氛围，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谭婉最终如愿，在四月初六，和谭文一同及笄。

　　那日，天气正好，宾客盈门。

　　谭文是姑娘，并不需要出去招待客人。因同一日及笄，再加上谭婉被吓了吓，精神有些恍惚。姜夫人寻思着谭文性子到底是好的，也便安排谭婉谭文沐浴后，换上采衣采履同一间东房，也好有个照应。

　　谭婉似被吓得不轻，和谭文坐在榻上，不由作出护着腹部的姿态，到现在可谓是滴水未进。

　　谭文并不是多么良善之人，自顾自吃了两块糕点填肚随意问道：“爹什么反应？”

　　谭婉不明所以看着谭文，谭文之后解释道：“爹一向多疑，你若是用编排的话，定会被识破，应该是扯上我了。所以，爹什么反应？”

　　谭婉垂下头，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姐姐，越来越陌生。沉默许久，才轻声道：“爹……好像很高兴。”

　　谭文拿着糕点的手一顿。

　　自古以来女子不得论政，就连大哥谭松也说道谭文如此，夫家会不喜。本以为谭太傅会对此多有上心，见这么些日子也未见训导，谭文想了想今日也就直接问了。谁知的确是上心，但好像不是自己想的那般。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程麽麽来传信儿叫该去堂室。谭文也不得不放下心中疑虑，打起精神来。

　　谭太傅起身，迎众宾致辞：“令月吉日，谭氏两女自幼互念，特一日及笄以示同感，众宾至此，多有不待，望海涵！”

　　说罢便坐回主宾位，随后奏乐响起，两人缓缓步入堂室。低垂头颅，象征着女子的含蓄。行至席处，跪坐于此。

　　两位早已净手而立的赞者跪坐在谭文和谭婉身后，拿过席上早已陈放好的木梳为两人梳头，事后将木梳放于原位后，起身退下。

　　谭文并不敢查看四周，但头皮扯着生疼的感觉还是让自己心里发紧。

　　早听闻今日的正宾请的是当朝谢太尉的母亲杨氏，也就是谢云霞的祖母。这老太太出身名门，年轻时便是出了名的才女。婚后更是贤淑温柔，为谢老爷子纳了几房良妾，受老爷子敬重，后院平和，一生顺堂美满，也是那时被众女子羡慕之人。

　　所以，不少官家嫡女及笄礼便是请了她做正宾为姑娘加笄，也望自家女儿能像杨氏那般识大体，有个幸福美满之所。

　　谭文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好羡慕的，就像大家都说雪是灰色的，自己总不能跳出来说雪是白色的，虽不认同，但也只能默默受了。

　　待杨立于身后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说完便将两根一模一样的发笄为两人加上发髻。

　　谭文起身向杨氏行揖礼，接过礼司手中的素衣儒裙便欲回东房更衣。抬眸的一瞬间，从观礼位便看到一个不应该出现于此的人。

　　只见对方坐于最前方，靖南侯坐在他旁边神色莫辨，见谭文看自己，不由弯了弯嘴角。

　　谭文装作只是视线带过的样子看向别处，暗道：这人好敏锐！

　　换上素衣儒裙，拜过父母，待杨氏取下发笄带上发钗，谭文一直觉得那视线一直停留在身上，浑身不自在。见身旁的谭婉毫无感觉，暗暗安慰自己多虑罢了。

　　回东房换上曲裾深衣再次出来，三拜过后，却见礼司端了两套不同的钗冠。

　　红布之上，一套样式端庄大气，用金色的细丝挽了牡丹，流苏细长;另一套则相对简单，镶嵌了白玉雕刻的桃花，似是待君采拮。

　　金朝女子及笄最后那套钗冠自是有区分的，若是定亲，便及牡丹冠;若未定亲，便及桃花冠。也起了告示众宾，家女尚未定亲之意。

　　陈肃想了许久，但还是不愿错过谭文这一世的及笄礼。恰逢靖南侯有意‘和好’，也就借了脸登门。

　　看着那套牡丹钗冠，谭文在春闱过后便会嫁人了。不由想到上辈子回京之时，靖南侯虽心有嫉恨，但因陈庭之春闱失利，朝堂之中更是捧高踩低，无奈之下竟是带着母亲王氏将自己从那小院中‘请’了回来，更是大办一场，示意两人冰释前嫌。

　　陈肃也便是那时见到了已嫁作人妇的谭文，盛服浓妆，韶颜雅容。从未想过，那顺从的模样下，竟然藏着如此癫狂的人！

　　想到此处，面色越发柔和，耳边响起杨氏苍老稳重的声音：“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礼成！”

　　陈肃抬眼望去，却见谭文的发髻上戴着桃花钗冠，映衬着红润的脸颊，灼灼其华。

　　陈肃平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得拽紧衣摆，随后快速松开，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但柔和的面色却渐渐散去，看着谭文转身离开的背影，陈肃陷入沉思。

　　靖南侯转首询问道：“贤弟，礼成后便是宾客休息之时，不一会用膳，一起走走？”

　　陈肃起身做了请的动作，待靖南侯说了些往事后，似突然想到般随意问道：“这谭家大小姐不是和庭之有婚约么，怎的……”

　　靖南侯也没有瞒着这事的意思，婚约换人之事，没必要主动提起，但被问起了，也只能老实说：“这个啊，当年定婚约的时候，定的嫡女，也没指明了谁。这庭之...主动求的谭二小姐，做父母的也只有允了！”

　　陈肃笑了笑，不置可否。

　　上辈子两家人因婚约一事一直走得近，谭文自小便认识陈庭之。陈庭之虽无男子的担当，但对谭文是用了些心思的。郎情妾意，成婚自是理所当然。

　　婚后，陈庭之春闱失意，谭文更是用了嫁妆通关系，为陈庭之谋了个闲职。

　　如此情深，若是临时换人，谭文怕是悲痛欲绝！而今日却见她面色红润，不似情伤之人，心中本按耐下去的猜测如同雨后春笋猛的从土中破出，长成郁郁青竹！

　　压抑着那股冲动，陈肃和靖南侯周旋许久终于到用膳之时，寻了由头摆脱靖南侯。这才坐到用膳的小几边灌了一口茶水，看着上头精致的膳食发神。

　　伺候陈肃好几年的青林何时见过自家主子这般模样，想着靖南侯和主子的关系，心头一紧，小心翼翼凑过去低声询问：“主子，可是出什么事了？”

　　陈肃深吸一口气，捂着脸，笑声从喉间缓缓响起：“我做了个梦，梦到她回来了。”

　　青林自被陈肃救后，便一直伺候在他左右。每到夜晚，总是能被噩梦惊醒，他说，他爱上了一个人，想问她为什么要离开自己。每每这时，便是陈肃最脆弱的时候！

　　在青林心中，只当是陈肃做梦做多了，也便当了真。这话到底不好直说，只好提示道：“主子，现在还是白天啊……”

　　陈肃放下捂着脸的手，对着青林勾了勾手指低声道：“待会儿膳后，我们去谭府后院逛逛！”

　　自古后院便是府中大人妻子妾室及女儿住所之地，外宾不宜跨步，更何况是外姓男子！

　　青林被陈肃这话唬得一愣，卡在原地没有动作，就听陈肃接着道：“你到时把风！”

　　青林这才回过神来，连连摆手，憋着快吼出来的欲望，又急又气小声道：“这这这...要是被发现了，可就吃不完兜着走啦！再说，这不得毁了人家声誉吗！？”

　　陈肃看了一眼正站在主宾位处慷慨激言的谭太傅，撑着下巴随意道：“若是她也回来了，她不会在意这些的。”

　　青林云里雾里：“啊？”

　　既然她不会在意，别人的在意，与我何干？

　　谭文两人因是女子，便在东房简单用过膳食。之后，因谭婉敲了刘麽麽，便被另一个麽麽接回了闺房。临走时，谭婉向谭文缓缓跪下磕了一下头道：“谢谢姐姐！”

　　谭文理所当然的受了，想着到她是怀孕出嫁，娘亲要防着谭荫，以后怕也见不着面。轻叹口气道：“阿婉，这是你自己谋的婚事，姐姐便在这里祝你幸福安康。”

　　谭婉谢过后便被刘麽麽扶起，出了东房。婷玉因关头处被谭文保了一手，对此并不知情，只当是谢过谭文的成全罢了。见谭文坐在那不知道在想什么，婷玉提议到去后花园湖边晒太阳，喂喂锦鲤。

　　谭文本欲应下，想了想还是说道：“不去了，今日宾客而至，后花园怕是有男宾。我去怕是不好。”说罢，起身出门。

　　婷玉一想，是这个理，也就没有接话，跟着出了门。

　　东房属前厅，离后院有些距离。这及笄一折腾倒也累了，谭文想也没想也便抄了近路。

　　穿过长廊，入眼便是座小院。因闲置许久，里头的桃树生长疯狂。四月初，正是桃花怒放的季节。空气中弥漫着令人陶醉的香气，就连石板路上也落下了片片粉色花瓣。

　　谭文并不喜欢妖娆的桃花，但看着长势喜人，也就多看了会儿。正准备从院门离开就听到桃树下假山背后传来男子的声音。

　　只听得对方自顾自到道：“这春闱怕是去不鸟了，这无功名加身，我谁都配不上，爹还想着林府小姐！”说罢，将手中的石子愤愤往外头一丢。

　　谭文示意婷玉快走，别管闲事，还未等婷玉应声就听到假山后的男子猛得站起来激动道：“不行！我要去给林府小姐直说，不能骗了人家！”

　　接着谭文便见一个身着藏青色男子垂着头冲了出来，大概心里想着事，完全不看前头！

　　谭文还身着曲裾深衣，不似素衣儒裙那般轻便，连忙让开却是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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