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

　　第十三章

　　单周的周末相当于个小长假，被繁重课程压了半个月的医学院学子身心都将在这一天得到放飞，临下课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开始沸腾起来，程明远已经把包都背在肩上，等下课铃的样子像是一条大型犬坐在草坪上哈哧哈哧吐舌头，蓄势待发地等待主人把飞盘扔出去的那一秒。

　　所以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英语老师也没拖堂，顺口耐心地提醒了大家一句关于下周英语课要做听写测试的事，尽管这句话很快就被淹没在闹杂的声潮中。
　　铃声响起的瞬间，程明远用早就摆好的起跑姿势抱着书包冲了出去，动作敏捷地成为了第一只走出教室禁锢迎接周末自由空气的鸟儿。

　　温锦也收拾好东西走出去的时候，程明远正站在走廊上对着天空张开双臂：“德玛西亚在召唤！”
　　郑启走过去踹了他一脚：“傻逼，快点走等下网吧满机了。”
　　程明远屁股墩儿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后看起来还挺高兴，飞快地拿出手机，边往外走边道：“没事儿，那网管跟我熟，我叫他帮我们留着。”

　　温锦拎着包，站在教室门边叹了口气。
　　温安启先生昨天晚上就打电话来通知过，让温锦把要带上的东西整理好，下午要来接他回他们住的那儿。
　　一想到要硬邦邦地参与进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家庭，她本能的抵触。

　　“不走？”林景荣拿着书包从背后走出来，目光落在门边儿站着的身影上，“你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对假期并不是很向往啊，温老板。”
　　温锦漠然地抬起头：“还叫上瘾了是吧？”
　　“嗯？什么？”少年似乎反应了一会儿，这才理解到她话里的意思，笑了声，“这个事儿好像是你自己说的吧。”

　　温锦反问：“我要是有个酒吧赚大钱，我还搁这儿读书？”
　　林景荣从善如流：“谈钱多俗气，小仙女都不流于凡俗。”

　　您这回答可真是机智啊！
　　搞得我一下子都反驳不了！

　　林景荣垂眼看着比自己矮好大一截的小姑娘，后者此时的气场有点像一只要炸毛不炸毛的小猫，他扯了扯唇角，把就装了本崭新教材连笔都没放一只的包甩在肩上：“走了。”
　　话到嘴边，他还是换了个称呼：“——温小锦同学。”

　　-

　　温锦中午在食堂吃完饭回寝室把最后剩的一点东西收拾完，临睡午觉前被谢振时一个电话叫去了一趟，她本来以为谢振时又突发奇想准备让她去实验楼的储存室捞点儿什么器官做标本，结果到的时候才发现被叫来的不止她一个。
　　谢振时自己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里面摆了几架人体骨骼，温锦到的时候，浩浩荡荡十几号人和两具骷髅骨把不大的房间塞得满满当当。
　　里面大部分人温锦都眼熟，付万卷看起来到得早，此时正坐在沙发上认真地拿着本书翻，其中还有一个她以前的中医系室友，在温锦进门时朝这边挥了挥手。

　　谢振时正坐在办公室后处理文件，看到温锦来了，抬头：“先随便找个地方坐着休息会儿吧。”

　　温锦视线绕了圈，除了谢振时的办公桌上和地面外她实在没办法找到第三个能坐的地方，她脚步干脆在门边停住，倚着靠墙放的书柜站着。
　　陆琪丝也走过来，挨着温锦站着，小声问：“我们都走了，这学期你一个人住寝室晚上怕不怕呀？”
　　温锦摇了下头：“我今天就搬出去了。”

　　陆琪丝：“搬出去？你在外面租房子住吗？”
　　温锦回答：“我爸爸在这边，我去他那儿住。”

　　“噢。”陆琪丝愣了一下，半晌点点头，“家里肯定比住宿舍好多了。”
　　她大一跟温锦同寝的时候，记得温锦放假是要买机票回家的，但别人家的隐私她也不好多问，便换了个话题：“你知道谢教授叫我们过来是要干什么不？”

　　“不知道。”温锦说。
　　可能要干票大的。
　　就是这么多人，会不会把晋医的储存室捞空啊？

　　“你也不知道吗，以前谢教授不是经常叫你去帮帮忙——干苦力，什么的。”陆琪丝摸了摸温锦的脑袋，“第一次上课的时候你就不应该手贱去捡了那个骷髅头。”
　　温锦纠正她：“是头盖骨。”

　　“——是脑颅骨！”谢振时关上文件夹站起来，“还头盖骨？你们当上课讲的知识点是我在讲台上放屁呐？”
　　陆琪丝认错态度非常积极：“对不起谢教授我错了，您没放屁，是我的脑子在放屁。”

　　这话把一屋子的人都整乐了。
　　谢振时摆了摆手，切回正题：“今天找你们来呢，是因为老师之前看过了，你们都是咱们医学院各个年级上学期期末综合成绩最优秀的一批学生，首先这种认真学习的态度就值得谢老师给你们一个大大的表扬！你们都是好样儿的！”

　　谢振时举起手，对着一屋子的人比了个大拇指。
　　虽然没什么人理他，但这并没有影响他心潮澎湃地继续往下讲：“为了嘉奖同学们，经过院里高层讨论决定，你们，作为我们学校最卓越、最杰出的学习之星，将代表我们学校出战今年的全国大学生医学'运动会，走上全国舞台展示晋大学子的风采！”

　　“……”
　　房间里的所有人下意识后退一步。

　　全国大学生医学'运动会面向全国设有医学专业的大学开展，其存在的目的大概是某个上级领导抖机灵弄出来响应“日日运动半个钟，全民健康人轻松”理念的，分成理论考试和运动项目两个部分，占比三七分。
　　其运动项目为了契合医学这个前缀简直花样百出——抬着着担架跑、推着手术车跑、边做急救边推着手术车跑、给葡萄皮儿进行手术缝合，诸如此类，没提前弄明白在比什么的观众如同在操场上看一群上蹦下蹦左窜右窜的傻子。

　　“而且这届比赛的选址就在我们学校，到时候是会上新闻联播的！大家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喜不喜欢这个奖励？”谢振时笑眯眯地推了下滑到鼻梁上的眼镜，目光在一群人脸上晃了一圈，最终看向温锦。

　　温锦面无表情地鼓掌：“哇！！我也太幸运了吧！！”

　　陆琪丝：“……”
　　付万卷：“……”
　　众人：“……”

　　-

　　谢振时又给大家声情并茂地讲述了半个小时能够代表学校参加这种比赛是多么光荣的一件事，热情地夸赞了他们是晋医的骄傲，让大家回去好好准备后，终于把一群人放走了。

　　出了教学楼，陆琪丝很忧愁地叹了口气：“一想到我要在扛着担架在全国人民面前撒丫子狂奔，我就觉得不太行，愁死个人，这我以后还怎么处对象。”
　　说完，陆琪丝又问：“温锦儿，你被分到了什么项目？”

　　温锦：“抬担架接力。”
　　陆琪丝看了眼温锦细胳膊细腿的样子：“……你抬得起来吗？”
　　“不是。”温锦说，“我是躺上面的那个。”

　　“……”
　　陆琪丝沉默了。

　　“那你的命运好像要比我更坎坷一点。”
　　陆琪丝拍了拍温锦的肩膀：“好歹公开处刑时那摄像头也只怼我脸上跑一百米，你不一样，你得被看四百米，太惨了。”

　　两个人一起走了一段路，最后在岔路口分开，陆琪丝去了图书馆，温锦自己往寝室的方向走。
　　从这条路回宿舍楼那边的主路要绕过学校的滑冰馆，但从冰场内部穿过去能少很长一段距离，温锦看下时间，离跟温安启约的来接她的时间已经很临近，温锦决定去冰场里抄个近路。

　　-

　　冰场里，林景荣手臂把在栏杆上，脚下踩着冰刀，面前站着个高瘦少年。
　　江淼从冰场那头滑过来，撑着护栏探出半个身子从外边拿了三瓶水，扔了一瓶给林景荣，又递了瓶给高瘦少年：“施恒你小子可长点儿心吧，来你跟我解释一下，昨天下午你跟群小混混搞在一起算怎么回事儿？”

　　被唤做施恒的高瘦少年抬起头，嘴角蹭破皮的地方已经结了层薄薄的血痂，仔细看不难发现他就是那个在巷子里被林景荣从人群里拉出来，点名道姓要社会哥给人道歉的对象。
　　施恒淡淡地笑了下：“要是别人不来招我肯定不会闲的没事儿干去打架。”

　　这句话算是简单解释了下打架的原因了。
　　林景荣静静地听着，没说话。

　　江淼又问：“那你现在是什么情况？怎么跑来读……读书了？”
　　他其实想说你怎么就读了个大专，江淼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得委婉一点：“凭你以前在省队拿的那些奖，怎么不去申请个本科？”
　　施恒答得轻描淡写：“之前出了个小车祸，滑不了比赛，不行了。”

　　江淼动作一顿，然后说：“男人不可以说不行。”
　　“我现在这样也挺开心的。”施恒看起来挺乐观的，甚至还被江淼的话逗笑了，“我也想通了，我现在这个情况没必要死磕在滑冰上边儿了，读读书找找乐子，心痒了就去冰场滑两圈。”

　　林景荣咔哒一声拧开盖，仰头喝了一口水。
　　施恒看过去，叫了声：“队长。”
　　“嗯。”林景荣踩着冰刀三两步滑过来，“那你以后怎么打算？”

　　“我读完今年就能去考专升本，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混个本科文凭。”施恒说，“然后就找份正经工作干着呗。”
　　“挺好的。”林景荣说。

　　“不说我，说你俩。”施恒看着林景荣和江淼，“你们别告诉我你们是安安分分来晋大上学的。”
　　林景荣笑了声：“热爱学习不好吗？”

　　江淼：“林景荣你可拉几把倒吧。”
　　“就现在，来，你告诉我。”江淼举起手里的水瓶，“鞭炮，用英语怎么说？”
　　林景荣藐视地看了他一眼：“Fire,boom boom boom.”

　　江淼：“……”
　　施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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