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蔓

　　齐铭刚刚睡下，忽然被侍书拍门叫醒，他连忙披了件衣服就出去了。宋青蔓也没有睡着，心里七上八下的正着急，忽而见齐铭又返了回来，一边穿衣一边对宋青蔓说：“你先睡，城门那边有点事我过去一趟。”
　　宋青蔓哪里还睡得着，这些时日她脑中一直有根弦紧紧绷着，不知道哪里就会断掉，现在一听城门出事立马也起床了。她不听齐铭的话，快速穿好衣服说什么也要跟着过去，好像害怕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齐铭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只好带着宋青蔓过去。侍书牵来一匹马，齐铭先抱宋青蔓上马，然后飞身而上，一抖缰绳朝城门疾驰而去。夜已深，大街上没有一个人，安静得要命，马蹄声哒哒哒的在夜幕里响彻云霄，宋青蔓听着这声音心跳如雷，整个人紧张得不行。
　　城门守卫见齐铭过来，一身戎甲行了军礼，朗声禀道：“城外有二人两骑硬闯城门，说是大人您的朋友。”
　　齐铭轻轻“哦”了一声有些诧异，他先是肯定了守卫的尽职，然后登上城楼往下观望。宋青蔓紧随其后，不顾军士们好奇的目光，也从城楼探出头去。三丈高的距离叫宋青蔓头晕目眩，她只望了一眼就吓得缩回了头，心口怦怦直跳，半天都缓不过来。齐铭此时已经看清来人，扭头对守卫喊道，快开门！
　　很快二人进了城，齐铭快步下了城墙，待马上人一下来他就奔上前一把抱住，既担忧又开心地说道：“仲景，我们好担心你！”
　　赵世明也紧紧抱住齐铭，此时的他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一路狂奔的疲累和害怕情绪被齐铭这一句化解得干干净净，他卸下防备真心实意地答了一句：“子昂，我很好。”
　　宋青蔓看到赵世明非常高兴，她知道前段时间赵世明失去了联系，齐铭又焦急又自责，现在他回来了真是老天保佑。不过她很快就发现了跟在赵世明身后的人，那人一身士兵装扮，脸上脏兮兮的看不清容貌，只是站在那里隐约给人一种压迫感，宋青蔓连忙拉了拉齐铭的袖子。齐铭跟赵世明叙完情谊之后也发现了那个人，他比宋青蔓眼睛毒，一眼就看出那人不简单。
　　“这是程天晟，也是一名军医。多亏他的计策，我才能从那里脱身。”赵世明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毕竟这是城门，谁知道这些卫士是谁的眼线，“伯兮，这便是我跟你说起的好朋友齐子昂。”
　　齐铭与程天晟见了礼，介绍了一下宋青蔓就带着他们一起回了府，却没看见他们走后有一个小兵装作肚子疼离开了城门消失在夜色中。
　　宋青蔓吩咐厨房煮了白粥，配着小菜很快就上了桌，赵世明和程天晟一点都不客气，忙端起碗吃了起来。他们一路上又冷又饿，颠簸得浑身疼。齐铭不着急，等赵世明他们吃完饭后才问了起来。赵世明有条有理地说了整个事件，齐铭一边听一边思考，很快他就有了发现。他给宋青蔓使了个眼色，宋青蔓顿悟，推说身子不爽，想让赵世明看看。赵世明不疑有他，跟着宋青蔓去了内室。
　　齐铭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然后扭头看向了程天晟，后者还无知觉地喝了口茶。齐铭轻咳一声，不客气地说：“程兄，我们就开门见山地说罢。”
　　程天晟斜眼挑眉，轻轻“哦？”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你与仲景不过是同僚，相处时间没过半年，不可能有什么情义。你故意把赵家军的机密泄露给仲景，一来是试探他，二来是为你自己的将来找个出路吧？”
　　程天晟嘿嘿一笑，摸了摸扎手的胡茬，对这个年轻的知府另眼相看，承认道：“这是自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说罢，他又是一笑，坦言道，“仲景医术不错，但是隐藏的功夫不行。仔细观察他几日就能识破他的目的，你们要对付赵家军，联系着睿亲王督军，不难猜出你们是睿亲王的人。背靠大树好乘凉，我不过是一介平民，想从战场上脱身过点安稳不愁吃喝的日子，还是需要有人帮忙才行。”
　　齐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对于他的说法不肯定也不反对，无欲无求的人最难掌控，而像程天晟这样有要求的人反而最容易合作。
　　“我可以告诉你们赵家军更详细的消息，相对的，我要得到睿亲王的承诺，事情完成之后许我钱财与官职。”
　　齐铭抄起手自然地靠在椅背上，他看似在考虑，其实心里早就有了决断，一刻钟之后他开口道：“这要看你提供的消息是否有相应的价值了。”
　　程天晟三笑，似乎早料到齐铭会这么说，从腰带里取出一张纸递给他。齐铭狐疑地接过，刚看一眼就惊了，这不就是赵成凡写给石漠王子淖步的亲笔信吗？！信里除去阿谀的问候奉承，就是赵家军的排兵布阵，甚至把行军路线都透露给了对方。齐铭一边看，一边紧紧捏着信，怒气从头到脚散发了出来，就是有赵成凡这样的蛀虫，大盛才丢城失地、百姓们才颠沛流离、苦于战乱。
　　程天晟估摸着齐铭已经看完了信，瞧见他眼睛里迸发出的杀意，连忙说道：“齐大人，这只是其中一封，尚不足以扳倒赵成凡。若要清除赵成凡的势力，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行。”
　　齐铭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郑重地对程天晟说：“你放心，只要你带我们找出其他证据，你的述求没有任何问题，一定实现。”
　　却说宋青蔓带着赵世明进了内室，虽然瑞珠儿一直陪着她，但两个人还是尴尬地各自坐下。宋青蔓本来想说点什么，却被赵世明抢了先：“嫂子不必解释，我知道这是子昂故意要支开我。”他朝天叹了口气，似乎很是疲累，“伯兮，哦，就是我带回来的那位朋友。我知道他的目的不单纯，他知道很多机密，又能带我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大队，他身上的疑点确实很多，子昂谨慎一点是对的。”
　　宋青蔓松了口气，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跟赵世明说，好在他自己也清楚，她点点头又关切地说：“公子一路辛苦，我已叫人收拾好房间，快去休息吧。”
　　赵世明没有坚持，顺从地跟着瑞珠儿从侧门出去了。宋青蔓一个人坐在内室，今夜又是骑马又是惊吓的，她也有些熬不住了，眯着眼神游。不知什么时候齐铭走了进来，看到她的样子猛然有些心疼，小心翼翼地把人横抱起来往主屋走去。宋青蔓根本没有睡着，离地的那一刻她差点叫出声来，小心脏扑通扑通使劲跳，下意识伸手抱住了齐铭的脖子。
　　齐铭愣了一下，抿嘴一笑，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一般回屋了。
　　短短几日石漠人就兵临城下，黑压压的一片叫人看着触目惊心。宣平城里流言满天飞，甚至有人说石漠军队本来是穿白衣的，如今染满鲜血才暗成了这个样子。一时间家家户户关门闭户，一个个大气不敢出，生怕被石漠人听见。齐铭早置下守城队伍，眼见石漠人全部集中在西门，赶快从另外三个城门抽调了一半兵士过来守卫。人数是个非常大的问题，要是石漠声东击西，另外三个城门没有一个能抵得住！齐铭头疼，不得不亲自去百姓家动员。
　　宋青蔓心里惴惴不安，她被齐铭要求不能出府，可是她有些担心霓裳阁。她已经遣散了掌柜和绣娘，每个人都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嘱咐他们等石漠退兵之后再去霓裳阁。现在城里还未乱，齐铭一直压制着，几方势力借此蠢蠢欲动，不知他们在打什么鬼主意。赵世明主动帮齐铭分担，泡在府衙很少回来；而程天晟留在齐府安安静静地当个透明的客人，几次都让宋青蔓差点忘记他的存在。没想到的是程天晟心地不错，闲来无事给齐府众人都把了脉，大病小病全治了一遍，一个个都交口称赞，赢得了好人缘。
　　“瑞珠儿。”宋青蔓忽然叫道，“我要去一趟霓裳阁。”
　　“夫人，老爷说您得待在府里，外面不安全。再说，霓裳阁已经关门多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宋青蔓有种不踏实的感觉，总想去看看才放心。她估摸着外面的情况，换上男装，想要偷偷潜出府去。瑞珠儿拗不过她，也换了衣服跟了上去。她们俩想办法摆脱了门房的目光，一路小跑到了霓裳阁。正如瑞珠儿所说，霓裳阁大门紧闭，门上挂了把锁。路上还有些人走动，个个面色凝重脚步加速，完全没有昔日的热闹。宋青蔓伸手摸了摸门上的锁，那种不安感更加强烈了。
　　“夫、公子……”瑞珠儿刚要叫她，被她瞪了一眼连忙改了口，“我们回去吧。”
　　宋青蔓正要说话，忽然听见街尾有人边跑边大叫：“石漠军队攻城了！”瞬间安静的街道响起了阵阵惊呼，有些人家打开了门探出脑袋，有些屋子里传出砰砰怪声，似乎在搬动什么重物。宋青蔓尚未反应，就被害怕的瑞珠儿一把抓住了手臂。转眼间远处传来一阵击鼓声，由于距离实在是太远，听到宋青蔓的耳朵里只是不大的响动，她蓦地回过神来，莫非齐铭在城楼上？
　　“夫人！”瑞珠儿吓得直哆嗦，顾不得什么大叫一声。
　　“走，我们去西门！”
　　瑞珠儿身子一软，整个人重重撞在霓裳阁门上，她面色惊恐且苍白，结结巴巴地说：“西、西门……那里、那里在开战啊！”
　　宋青蔓眉头紧皱，握住门锁的手使上了力，方才她已经发现这锁上有许多划痕，掌柜做事一直心细，不可能用这样的锁来锁门。那么霓裳阁一定被人为地破锁而入，他们进入霓裳阁要找什么，或者说他们希望在这里找到什么。所以她故意这么一说，拉着瑞珠儿转身往房子后面走去。
　　“听我说，有人曾经闯入了霓裳阁，不知在里面找什么或者放了什么在里面，我需要进去看看。”宋青蔓安抚着瑞珠儿，此时她的情绪至关重要，“你待在这里，若半个时辰后我还没有出来，你迅速回府带家丁过来，明白了吗？”
　　抽泣的瑞珠儿慢慢镇定了下来，把宋青蔓的话仔细消化了一遍，快速地点点头。宋青蔓把她藏在院墙下的树后面，踩着窗棂翻上院墙。得亏她小时候调皮好动，爱跟着那些男孩子爬树上墙，这个时候终于发挥了作用。她蹲在墙头观察了一下，院子里十分安静也没有翻乱的痕迹，她这才跳了下去。
　　霓裳阁有两个门，通向院子的是后门，掌柜离开时也有锁上，没想到宋青蔓轻轻一推，门居然开了。屋子里有些暗，空气中甚至有点灰尘味儿，似乎没有人进来过。她蹑手蹑脚进了一楼，所有展示的布匹都被掌柜细心地用素布盖上了，而掌柜的柜台上却放着一个烛台，里面残留着半只蜡烛，这不太像掌柜留下的。宋青蔓伸手摸了摸蜡烛，冰凉，不是最近使用过的。她在一楼没有别的发现，正打算上二楼，忽然听见极轻微的一个声响，正是有人踩在木质楼梯上的吱呀声。
　　宋青蔓吓得浑身一激灵，她现在正站在楼梯口，那人只要走下三阶一转弯就能看见她。她额头上迅速冒出汗珠，突然想起楼梯下能藏人！霓裳阁装修的时候，她看过图纸，清楚地记得楼梯下是储藏室，因为楼梯转角的关系，有一截楼梯下的空间高度不够空了出来。宋青蔓连忙躲了进去，空间确实狭小，她只能蹲在地上双手抱住膝盖，低着头不敢动。
　　那人很快就从楼上下来了，动作非常轻，楼梯发出的声音只有近在咫尺的宋青蔓能听见。宋青蔓艰难地移动了一下头部，使眼角余光能扫到外面，好歹看到了那人的鞋子，准确来说是靴子。她曾经为了霓裳阁查阅了不少民俗文化，这样的靴子她一眼就能认出来，是石漠人！她惊讶地张了张嘴，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痛得她差点叫出声来。石漠人现在应该在西门城下，怎么会出现在霓裳阁？她又仔细想了想，双方断交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以前贸易或者居住的石漠人早已回了故国，齐铭也曾下令严查城中众人，不可能有漏网之鱼……霓裳阁！宋青蔓忽然明白了，这就是俗话说的灯下黑。虽然她从来没有暴露出自己是霓裳阁的幕后老板，但宣平城里人才辈出，怎么可能查不到，所以他们利用了自己和齐铭的关系。呵呵，宋青蔓心里冷笑，没有人会来查霓裳阁。
　　现在怎么办？石漠人已经攻城，城里的部署是齐铭他们几日来努力的心血，每一步都至关重要，息息相关，若是泄露出去，后果将不堪设想。宋青蔓紧张得想大口呼吸，但是她怕被发现低着头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她不知道这个细作在霓裳阁潜伏了多长时间，打探到了多少消息，她只知道一定不能让他离开这里，只要他的消息递不出去，那么一切都还安全。细作在一楼转了转，然后出了后门。宋青蔓趁机从楼梯下钻了出来，她巡视了一圈一楼，在柜台下面找到了掌柜留下的拐杖，这是前段时间掌柜不小心扭伤脚使用过的，好在他忘了带回去。
　　宋青蔓站在后门门后，门是朝屋子里开的，半开的门恰好能藏住她，她从门缝往外看，那细作正站在院墙角小解。宋青蔓顾不上害羞，长时间紧张的神情已经让现在的她无所谓了，她紧紧握住拐杖，做好随时要抡过去的姿势。就在这个时候细作穿好裤子走了过来，他似乎没有料到屋里已经有了别人，大咧咧地进了屋。
　　机不可失！宋青蔓重重地给细作当头一棒，细作痛得直呼，然而并没有倒下去。宋青蔓有些意外，那细作捂着头扭脸看向她，眼睛里全是凶狠的杀意。宋青蔓吓得后退了一步，牙一咬，又抡着拐杖打了过去。细作身手敏捷，左闪右躲，瞬间让宋青蔓占了下风。只见他不费吹灰之力伸手掐住宋青蔓的脖子，狠狠用力收紧，宋青蔓登时喘不过气，整个人难受得要命，脑子瞬间空白一片。
　　要死了么？宋青蔓早已扔掉了拐杖，双手用力掰着细作的手，无奈力气终究是悬殊太大，她怎么也缓解不了这要命的窒息。呵呵，她想笑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齐铭怎么办，细作杀死自己传出消息，宣平在一夜之间就会变成人间地狱！齐铭、齐铭……这都到死了怎么还能想起他，窒息的宋青蔓开始控制不住翻白眼了，不出一刻钟她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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